节振国听了气愤而又怒恨,一攥拳头咔吧咔吧响,说:“怪不得我在张家发家,鬼子的便衣特务和警防队也会去侦察我。看来,都是这小子出的鬼呀!”说着,“嗵”的一拳砸在炕上,“我恨不得宰了他!”
胡志发敲打着烟锅说:“我怕你再上他的当!所以得到信息后,明知上张家发那儿冒险,我还是去了!得赶快告诉你,不让你上当吃亏!”
正烧水的纪大娘听到夏连凤的事心里又气又恨,“啪”的一声,一只碗被她失手掉在地上,碎了!她顾不得收拾,跑上来问:“夏连凤是怎么回事?”节振国气恼地说:“不要脸的畜生,一点中国人味儿没有!他做汉奸出卖大伙啦!”他气往上冲,满脸通红,眉心紧皱起来,鼻尖上冒汗。
纪大娘关切地问胡志发:“我那振生呢?”
胡志发深沉地说:“大娘!小纪是好样儿的!在鬼子面前,他是个硬铮铮的中国人,是个工人的样子!他有骨气!老人家,您生了个好儿子!”
纪大娘拭拭眼泪,说:“我这就放心了,你们谈吧!”节振国刚要劝慰她,纪大娘摇摇手,说:“不要劝我!我马上就不哭了!我去烧水,你们谈!”她去把刚才烙好的玉米面饼子捧来递到胡志发手里,说:“你们吃点吧!吃点吧!开水马上就来!”
胡志发一边吃着饼子一边说:“罢工还在坚持,最困难的日子也克服下来了。五矿同盟大罢工委员会同矿方的谈判快达成协议了。斗争快胜利了!不过,英国毛子和日本鬼子勾结得紧,英国毛子努力在使鬼子对工人施加压力。鬼子在唐山、赵各庄、古冶抓了些人,又贴了告示,要悬赏捉拿你、我和周文彬,说我们是共产党。多亏矿上的穷哥儿们掩护,鬼子怎么也逮不到我。罢工斗争不胜利,我不能离开赵各庄周围。罢工斗争胜利了,干什么到那时再说!”
节振国咽了口唾沫,说:“老胡啊!这些日子,离开了赵各庄,离开了你们,我有劲儿不知往哪儿使,有翅膀不知往哪儿飞!我无处容身,回赵各庄吧,目标大,至多只能像你一样,今天躲这儿,明天藏那儿,也不是长计。今后,我该怎么办?真想听听你的指点!我急着要见你,就是为的这!”胡志发反问道:“你想怎么办?”
节振国说:“想得可多啦!本来我想着上平西去投八路军,可是怎么去法?找得到吗?刚才你说起夏连凤的事儿,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还是回到赵各庄,凭我这一身踢打摔跳的武艺,找机会,我先杀夏连凤,再杀日本鬼子!抗日,我是铁了心啦!海枯石烂,此心不变!”炕桌上的小油灯哧哧地烧着,昏黄的灯光里飘动着烟雾。节振国说到这里,停下来皱着眉叹口气,又说:“有时我也想:像我从前那样靠蛮干不是个办法。人家手上有的是枪,咱赤手空拳硬拼,只能挨枪子儿!”
胡志发打断他的话,说:“对了!你说到节骨眼儿上了,跟敌人干,没有枪不行!咱得用枪来武装自己才行!过去多少年,共产党就是这么干的。现在,抗日,还是得这么干!不拿起枪杆子来就无法驱逐日寇,还我河山!”纪大娘端一壶开水来了,给他俩斟上水,胡志发和节振国都起身谦让。纪大娘斟完水,说:“你们慢慢谈,我得出去替你们放放风!”
节振国不安地说:“妈,不用!”
纪大娘说:“别管我!我去外边站着才放心!”说完,老人家挺着腰板利利落落地走了。
胡志发赞叹地说:“小纪有一位多么好的老母亲啊!”
两人又继续谈下去。
节振国说:“没有枪,那好办!打唐家庄缴到的护矿队的枪虽给鬼子缴去了一些,我们也藏了一些,用油布裹着窖在赵各庄纠查队工棚后的地里,拿出来就是。再说,我可以到赵各庄、马家沟、林西一带活动,见到单个儿的鬼子、警防队,我就劈了他,夺枪!”
胡志发笑了,说:“是要夺枪!可是靠你一个人行吗?老节!一个人拿起枪来也只是一支枪,要是一百个人拿起枪来,一千个人拿起枪来,你想想,那是什么局面?”
节振国眼睛里闪出光亮来,说:“你是说,要组织起武装来干!是啊!像咱那支工人纠查队,要是都换上了钢枪,哼!看吧!别说抢煤场,咱要占领赵各庄也是把里攥的事儿!”
胡志发喝口水说:“老节,对了!我们就是要在共产党领导下拿起枪,起便衣,组织游击队。在这儿打一下,又到那儿打一下,搅得日本鬼子到处挨枪子儿!打得敌人头破血流!”
节振国拍着大腿叫绝,说:“着哇!真是好主意!”
胡志发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晋察冀边区已经在今年一月成立了!冀中的游击战已经开展起来了,党的军事干部不久就会派到冀东来的。咱应当先干起来。周文彬让我转告你,上次本来邀你谈的,结果你刀劈了鬼子走了,没能同你见面,好在以后总有机会的。他希望你起便衣组织一支游击队,给冀东人民做个榜样!”
节振国霍然站起,兴髙采烈。多少天来的郁结、不快都像被一阵和煦温暖的春风吹散了。那种觉得自己像离群的孤雁、像断线的风筝似的感觉没有了!胡志发的一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上的那个锁。他有一种蚊龙回海、猛虎归山的感觉,浑身充沛的精力,似乎要爆发出来。
胡志发看得出他的心情,说:“老节,任务艰巨,但很光荣。你在矿工中有威信,要大胆、谨慎、秘密地开始干!这像黑夜里过山涧,一步踩不准,后果不好说!你知道,咱开滦的矿工,家都在农村,要是组织一支游击队,你想想看,会有多少人掩护咱?海阔凭鱼跃,天髙任鸟飞,那好处可没法说!组织游击队的事,不一定操之过急,但也不要放松!要把组织游击队的事儿秘密地干好!秘密!懂吗?有事我会来找你的!但小纪这儿,我也不放心。夏连凤出了事儿,这儿不安全!你还得早点想个地方尽快转移。关清风这人忠诚朴实,又是你师傅,以后我们要联系,不管你我到哪里,有事都可以通过他接线,你看行不行?”
节振国兴奋地点头。胡志发要走了。他心里多不想让老胡走啊!他看到老胡站起身来,就说:“老胡!我是看准了!吃定了!我照你的话办!照老周的话办!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放心!”
胡志发点头,突然从腰里把手枪拔出来,递到节振国手里,说:“老节,拿着用!现在,你比我更需要了!有这一支枪,我相信,将来会有无数支枪的!”
节振国激动地把枪硬塞到胡志发手里,说:“不!老胡!你还是拿着防身!我,凭这一身武艺,迟早会使上枪的。你不要为我担心!”
一支枪的谦让,使两个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老胡走近门旁,拉开门看看黑黝黝的天色,说:“时间不早,我得走了!咱俩快去把望风的老人家唤回来歇着吧!”
节振国说:“走!”
两人跨步出来。屋外,是一个黑咕隆咚的月隐星暗的夜,天地难辨,东北风瑟瑟地吹,春夜还是寒冷的。他俩看到纪大娘站在屋后那髙髙的土坡上的一棵大榆树下,在广阔的苍穹下,她直挺挺地站立在那里,显得如此髙大。
胡志发和节振国绕到屋后走上土坡,纪大娘也连忙迎了下来。她明白胡志发要走了,轻声叮咛说:“大侄儿,路上小心!”
胡志发深情地拉住老人家的手,叫了一声:“大娘!”他又转过身来,握一握节振国的手,说,“好好干!”
他那瘦削、灵活的身影瞬即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消失了。
胡志发走后,节振国和纪大娘回到屋里,仍没有睡。
胡志发的顾虑,也成了节振国的顾虑。夏连凤叛变了,当了汉奸了!住在纪振生家能安全吗?显然不安全的。他把想法跟纪大娘一谈。这顾虑又成了纪大娘的顾虑了。
纪大娘恨声恨气地说:“你走,我不放心;你住这儿,我也不放心!怎么办哪?”
节振国下决心地说:“还是走吧!”
纪大娘忽然摇头,说:“不!振国!你就再住上两天吧!见到你我就像见到振生一样!你的名气大,认识你的人又多,你到别处去,说实话,我真不放心。我刚才不说了吗?从后窗洞里出去,在土坡底下,振生挖过一个地窖。那还是三年前,说是长城边爆发战事了,鬼子要来,这才挖了给我藏身以防万一的。地窖口小,里边可不小。地窖口现在用干草遮住,上边又有个老树根堵住,要是有事儿,你从后窗洞出去,下了地窖,我要不说,人家是发现不了的。我照个亮,带你去看看。”
节振国偏起脸略想一想,说:“妈,用不着您带我看。您指点一下,我自己去看!”
说着,他拿起坑桌上的那盒洋火,按照纪大娘的指点,踩在炕上,从后窗洞里爬了出去。
果然,在紧靠屋后的山坡下找到了地窖口,搬走大树根,挪开干草,底下是个挖得挺像样的地窖。节振国纵身钻进地窖,“嚓”的擦根洋火,照亮了一看,地窖挺干燥,藏两个人也挺宽裕。
节振国从地窖里爬上来,把地窖口遮严实,又从后窗洞里爬回来,说:“妈,我就在这再住几天,好好想一想,以后怎么干?也想打听打听矿上罢工的消息。要是罢工胜利了,我马上拉队伍,把不怕死的穷哥儿们召集起来组织游击队,一块儿干!二弟要能出来,那多好哇!”他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了!说到这里,他兴致勃勃按捺不住心头的髙兴。
纪大娘也给他说得有点兴奋了,眼圈红了,却笑着说:“过一天我就给你跑一趟赵各庄去打听消息!”
等到睡时,已经鸡叫头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