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堪记
骆沅儿沉下了气,对他轻抬了一下手,道:“免礼。”想起他有过的“冒犯”,如今,已然知礼如是。确实,距离当天,已有一段时日,而且他当日无职,现时已身为五品内庭护卫。正如她自己,也非当时惘然无措。正因如此,昔日一切,自是不必再提。
如盈看着地上的瓷碎和药汤,问骆沅儿道:“主子,这可该如何是好?”
骆沅儿想了想,道:“宫里是否还有一些药汤剩余?你快去复取了来,我在此等候。”
如盈领命匆匆地往锦楦宫赶回去。
已是剩下二人,骆沅儿与常颢相距而视。常颢看到她的眼光锐利,不由低下头来,不是不敢直视,而是不该。
骆沅儿微仰起头,注视他的目光变得有点冷傲。这个人,曾救她两回,她本应感恩戴德才对,很可笑,这么一个低等的侍卫,竟在皇宫里成了她的恩人!她该报答他,好好还恩于他!
“五品内庭护卫,常颢。”她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蛇已死,你却还不退下,是否要等赏?”
常颢没想到她会出此言。那高高在上的语气以及话语中的轻蔑,没来由地让他心头一阵揪紧。他仍然没有抬头,只能尽量让自己谦恭再谦恭:“回主子,属下没听到主子令退之命,所以未敢退下。”
他不敢再多说,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她让他在她身后退下后,他藏在小路的另外一侧,把她与另外一位宫妃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未得悉她所为何事,但是已经明白,她正面临一个困境,正为人所刁难,正忍受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重压。
骆沅儿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银票一张,递给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领赏!”
他看到眼前那一只纤纤素手,正拿着银票,全无犹豫,决绝凛然。
他一字一眼地道:“属下救护,乃是所尽职责,不需主子赏赐。”
骆沅儿不屑地一笑,道:“我要赏,不是赏你此次救护。”赏的,是那一次看似幸运,却不该有的救助;赏的,是他妄图以此相胁的未知之心;赏的,是他不应知悉那一晚她行动的仓惶难堪!
他似乎有所明了,却也不完全明白。她这是为什么呢?她到底在提防什么?他看不明白,也想不透。只能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捧着新汤盅的如盈正向他们走来。
骆沅儿看他迟迟没有把银票接下,便把银票往他脚下一扔,转身径自离去,如盈急忙跟上主子。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脚下的银票,正随风飞上他的小腿,无力地来回翻荡着。
眼前一幅裁成蝴蝶形状的纸张,上面是数笔随性而为的涂鸦。在纸的下端,有另外一小幅描绘细致的兰花图,画功称不上深厚,却也是别有一番精巧风格,精妙堪赞。
皇后端详着这幅算不上画的纸张,心中正在将下角的兰花图与涵心口中所提的宁姐姐联系起来。涵心最近心情比往日都要好,一张小脸上老是挂着笑容,每天回来就在想着画画,比起以前像是多了一种期待和兴趣,特别开心。
她已命人去把“宁姐姐”的情况查探清楚。秋鶹殿宁﨏,正七品采女。正是新封宫妃中的其中一人。
这个名字,她没办法回忆出具体样貌。竟有这等沉寂的宫妃,看样子,似是想通过涵心谋取些什么。但是涵心说她并没有对“宁姐姐”说出真实身份,那么,宁﨏有可能真的完全不知涵心身份吗?
皇后思忖了一会儿后,向小靖子下命道:“备车辇,本宫要到西楹小花园。”
涵心昨晚说过,今天又约了“宁姐姐”在小花园里画纸鸢,看来,该是时候见这位宁采女一见了。
坐上车辇后,皇后倦倦地靠在座椅上,最近总是易感疲累,想来该是神思太重,这宫中事务日渐繁重的缘故。而且,淑妃这一怀胎,皇上所赐之名号,着实让她忆起太多不该再记的往事。以致夜不安寝,食不知味。
十年前,她正值双十年华,荣登后位刚届二年,便怀上了龙嗣。说来的确实可喜之事,当年宫中上下均为此隆重其事,衣食行及日常用度一应物品,均由各主事宫府小心准备。而她自己,当然更是小心翼翼。
龙胎怀至五月后,她的小腹已很明显隆起,皇上当年也是年轻随性,总喜欢伏在她的腹前说是听龙儿说话。她总是忍不住笑皇上,这龙儿会听人说话倒是有可能,龙儿自己说话真真是不可思议了。
有一次,皇上听完她腹中动静后,直起身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梅儿,朕最近一直在想皇儿的名号,朕说来让你听听,看哪个比较好?”唯一的那一次,他不是称她皇后,而唤她的小名。
皇后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反握住皇上的手,道:“皇上想的名号,自是最好的,臣妾都喜欢。”
皇上看她手心有些冰凉,连忙为她把披风轻轻披在身上,一边道:“朕要以顺为前字,若是公主,后缀惠、平、怡;若是皇子,后缀遄、祺、熹。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把几个字细细念读了一遍,思虑了一下各字意思,然后道:“臣妾觉得,若是公主,名号可为顺惠,若是皇子,便为顺褀。这两字,均是慧之大体,智福可双全,可顺至其攸,都是好名号。”
皇上眼闪动着赞许的光芒,点头道:“皇后说得甚是,便依皇后所言,此次诞下的,不是顺惠公主,便是顺祺皇子!”
皇上当日所言的每一句话,与淑妃的话交错起来,在皇后耳边飘忽回荡。
皇后叹了口气,眼前西楹小花园已到达,她在小靖子的礼扶下走下车辇,款款走进花园内。
宁﨏与涵心正在花园中的石桌上挥彩上画,涵心在纸鸢上画了数只小猫的脸,说是让小猫也跟着蝴蝶去花丛里玩耍。
宁﨏想为涵心画的猫脸涂上颜色,一个不小心,手被墨汁染了色,她正想抹去,却冒出一念,于是把整个手掌蘸上墨水,在涵心疑惑的眼光下,在纸上印下手掌,纸上马上出现了一个与小鹅相似的形状,宁﨏又把拇指沾上另外一种颜色,在“小鹅”的头部印下一抹指印,然后再在底下随手画上几笔水波浪,一只正在自在游泳的小鹅便诞生了!
涵心兴奋地大叫道:“好棒!真好看,宁姐姐真厉害,快教我!”
宁﨏也非常高兴,笑着教涵心各种手纹画法。
“皇后娘娘驾到!”身后传来一声恭呼。
宁﨏一听,暗念一声:终于来了。紧接着她马上站起,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没等皇后说话,宁﨏转头向涵心道:“小心,快,来向皇后娘娘行礼。”
涵心偷偷而笑,看向母后,只见母后向她微摇了一下头,示意她别要表露身份。涵心一时没有动作,只见宁﨏慌忙把她拉来,让她也跪下,惶恐地对皇后道:“小心乃无知孩童,一时不知礼数,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着她不停往下点的后脑:简洁弯垂的素月髻,只插上一支玳瑁花系淡粉流苏钗作配饰;白皙耳上,两点小圆珍珠耳环正随着她的动作盈盈颤动;身上一袭粉色宫裙,外披一件短装浅紫纱纺袍。当真是素妆淡颜,与其他宫妃相比,简直是清兰比牡丹。
皇后道:“你平身。”
宁﨏谢过皇后,缓缓站起身来,垂着头,紧紧地拉着涵心的小手,似乎生怕她会冒犯皇后。
皇后把她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和涵心相视了一眼,忍住笑意,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西楹小花园里胡乱涂鸦,有碍观瞻。”
宁﨏急道:“皇后娘娘,这原是纸鸢上的画,臣妾一时大意,未能记起宫规,娘娘请降罪臣妾一人!”
皇后指了涵心一下,道:“那她呢?”
宁﨏脸上冒出了绒绒细汗,把涵心护到身后,道:“她是臣妾叫来的孩童,这一切均是臣妾的主意,请皇后娘娘莫要怪责于她。”
这时,从天边传来一声闷雷,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
皇后细细地打量着宁﨏,婉秀瓜子脸蛋,柔明杏眼,淡绛朱唇,肤色凝白细嫩,身姿纤纤袅娜,竟也是一位出尘清秀的丽人。
如此佳人,何以会沉寂至今?
皇后想了想,说道:“罢了。你也是一时兴起。闲时画画,倒也是可以陶冶性情,不当论罪。”皇后走到石桌前,拿起宁﨏印的手纹画看视。这下,涵心可忍不住了,跑到皇后身边道:“这是宁姐姐画的,用手掌印上去,真有趣!”
宁﨏连忙向涵心道:“小心,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
皇后和涵心一起向宁﨏看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头上水珠淅沥而下,雨终于开始下了。
小靖子迅速为皇后开伞挡雨,而涵心,皇后正要伸手拉她进伞内,宁﨏更快一步地把她拉进了怀中,用身体为涵心挡着雨,快步地往一旁的小凉亭走去。
皇后注视着宁﨏,只见她已一身雨湿,但却全然不顾己地把涵心的身子护着,虽然并不能为涵心挡去多少雨,但却在尽力。
进了凉亭内,宁﨏抬手为涵心抹去脸上的雨水,涵心则笑着伸手接亭外的雨滴,朦胧水雾中,尤似一幅情切的忘年姐妹图。
姑且勿论宁﨏是否真不知道涵心身份,眼前她如此投尽涵心所好,疼护涵心,能让涵心快乐,她便该是一个可以留在涵心身边的人。
皇后也走进了凉亭,宁﨏依礼把涵心拉开,让皇后站在中央主位。
皇后一直在注意宁﨏的一举一动,发现她当真是礼数周全,无一疏漏,好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儿,能把分寸把握得如此到位,内里必定不会如表面上的恭顺柔弱。
“涵心,”皇后向涵心道,“不要再顽皮了,向宁采女道明身份吧。”
涵心笑着抬头看向愕然的宁﨏,说道:“宁姐姐,小心向你撒了个小谎,小心不是小心,小心是涵心!”
宁﨏不明所以地看看涵心,又看看皇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皇后笑道:“涵心是本宫亲女,涵心公主。”
宁﨏一副意想不到的神情,道:“这……原来小心是……”她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皇后如今当面说出涵心身份,就是已认同她留在涵心身边。
涵心在一旁捂着嘴巴窃笑。
皇后道:“涵心也是时候回宫了。小靖子,把伞留给宁采女。”
小靖子依言把伞递给了宁﨏,然后又命车辇靠近凉亭。
皇后和涵心上了车辇后,向宁﨏道:“日后你和涵心不要再约在小花园里,就到昭华宫来吧。”
宁﨏大喜,忙躬身言谢。
涵心在车辇上向她扮了个鬼脸,旋即又灿烂地笑开了,露出雪白的绿豆小牙。
宁﨏禁不住笑意,一方面是涵心的可爱趣怪,另一方面,则是已博得皇后的初次信任。目送着车辇在雨中远去,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更多。
皇后把涵心拥在怀中,抚摸着她小小脑袋上光滑的头发,慢慢感觉小家伙的头越来越重,低头一看,只见她双目紧闭,鼻息平稳,原来已然入睡。
她轻轻触摸涵心粉嫩的脸蛋,想当年涵心初生,脸蛋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只可惜,皇上却根本看不到涵心的可爱,或者说,是涵心的缺陷,让皇上生厌得不欲再多看一眼。
当时她的分娩时间竟比预期中提前了一个月,并且生产之时痛楚非同一般,宫女一盘接一盘地把血水端出,接生娘惊得手脚发颤,只一个劲地让皇后用力,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后几次都昏死了过去,太医们也都各施各法,急得满头大汗。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得一声婴儿啼声,全部人不禁都松了口气,挥掉几重厚汗。
但是,接生娘却在抱起婴儿的一刹那,吓得惊叫了一声。
接着,接生娘嗫嚅着双唇,什么都不敢说。
宫女们听到接生娘的叫声,过来一看,均是脸色大变,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产后身子极是虚弱,正要昏睡过去,接生娘的声音把她惊醒了,她睁开眼,看到床前脸色有异的众人,不祥之感忽地冲进脑中,硬撑起身子道:“把孩儿给我看看,快!”
接生娘迟疑着,慢慢把手中婴儿放进皇后怀抱,颤声道:“皇后娘娘,这……是位公主。”
公主便公主,公主也是皇上和她的骨肉,乃高贵的金枝玉叶,这等人,怎么这副脸色?皇后不悦地瞪了众人一眼,往亲儿看去,顷刻间,她脑中一声嗡响,整个儿呆住了。
确实公主,确实金枝玉叶,然而,为何右臂,会是一小块畸形的肉瘤?为何?为何她的公主,竟是这等模样?
这皇家的福佑为何不能为她保全一个完整之躯?她的女儿,为何会是天残之人?
皇后浑身颤抖地抱着新生之女,看着那一张不断啼哭的小脸,泪水汹涌而至。
初生公主为缺手畸儿的消息很快在皇宫传遍,皇上只来看过皇后和公主一次,便很长时间不再到昭华宫。
每晚,皇后和乳娘二人照顾公主。公主夜啼得厉害,皇后看乳娘抱着总不放心,总要自己抱上好一会儿,哄上好一阵子。公主的小脸胖乎乎,很稚趣,一哭起来,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很惹人心疼。她总是哄着哄着,自己的眼泪也随着流下来,然后把自己的脸贴近公主的脸,轻声对公主说:“无论你是怎么样,母后都会疼你,母后都会把你当宝贝,你别害怕,别哭了,啊?”
皇上一直都没再看过公主,后来偶尔来昭华宫,也是慰问皇后几句,便匆匆离去。
有一次,皇后忍不住问皇上:“公主名号一直未赐予,皇上可是另有打算?”
皇上目光闪烁,只道:“待公主满月,朕自会赐名号。”
在皇后心目中,女儿早已是顺惠公主,每次在公主小摇床边,一边逗着公主笑,她一边柔声唤她为“顺惠”。
只等你父皇下旨封号,你便是慧之大体,智福双全,顺至其攸的顺惠公主。
公主满月,凌霄殿设下圣坛,祭司为公主祈福添德。皇后看着眼前一切仪式,心内另有在乎。皇上的圣旨,该是在此时宣诏。
祈福一切事宜结束后,圣旨还是没来。皇后惘然若失,慢慢走到公主摇床旁边,看着床中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公主,她心中漫过一阵酸涩。
这时,方公公急匆匆地进入了凌霄殿中,道:“圣旨到!”
皇后一喜,连忙跪下接旨。
“瑞懿芳延,福贤之诞,帝女攸降,国之婉泽。赐号涵心,以昭圣意。”
赐号涵心,以昭圣意。
赐号涵心,以昭圣意?
皇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方公公,一动也不动。
涵心。皇后暗念,眼中水雾骤现。
是涵心,而非顺惠,只因我的亲女是个残缺之人。皇后缓缓站起,转向女儿,静默片刻,猛地一下抓紧了床沿,把手甲用力地、狠狠地刮紧床沿红木,鲜血从指甲中一丝丝地渗出,犹如她此时的心房。
半夜更锣响过,声音尖利地刺进一个杂乱的梦魇之中!
常婕妤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眼前一片漆黑,鼻中闻到一股宁神之用的薰衣草香气,然而此时此刻,这种香气再起不到任何作用,她的情绪无比紊乱,刚才那一个血淋淋的噩梦让她惊骇不已,现只觉头昏脑涨。
她走下床来,往外唤道:“如柳,如柳!”
过了一会儿,如柳匆匆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慌忙为主子点上了灯火,看到主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桌旁,不由一惊,道:“主子,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常婕妤摆了摆手,抬头问如柳:“焕欹,他睡得可好?有没有起夜?今晚风特别大,加了被子没有?”
如柳忙不迭地回答道:“焕欹皇子睡得很熟,被子已加过了,主子请放心。”
常婕妤轻哦了一声,低下头来,伸手想倒杯茶,如柳马上代劳。
“你退下吧,你睡去吧。不用你伺候了。”常婕妤对如柳说道,端起茶喝了起来。
如柳退下后,常婕妤放下茶杯,眼前又浮现起刚才的那个噩梦。
血,很多血。
那是从妹妹身上流出来的。
妹妹的惨叫,妹妹的声泪俱下,妹妹的冤屈,一幕接一幕,在她脑中重现。
不堪记的所有一切,却是不能当作过眼云烟。
涵心公主出生后,皇宫上下都为之震惊,皇族血脉,竟是畸儿,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异事。
作为皇后身边的宫女,常知冬对于公主出生时的境况和皇后的伤心欲绝都非常清楚。她本来以为皇嗣诞生后,会是一派喜庆的景象,皇后也会对她好好奖赏,只因皇后怀胎期间,均是她悉心打理的安胎药。
皇后的安胎药当然是不能有所差池,从选定药材、斟酌分量、煎熬时辰乃至送到皇后跟前的温热程度,时间把握,她都谨慎之至。
“如冬,你真是个细心人。”皇后不止一次这么夸奖她。
姐姐已被封为采女,姐妹二人再不平等。那么,也该让她可以得到再多一些。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公主诞生,竟是畸儿!
皇后从公主出生那一天起,就开始着令太医检查过往的安胎药以及找出旧有药渣查验。
在那一刻,她就开始忐忑不安,虽然担心会祸及自身,但是她以为,皇后总会清楚查明真相,不会胡乱问罪于她。
直到当时备受皇后信赖的全顺仪在她面前出现,对她说出一番话:“你办事果然周到,皇后的安胎药准备得很是妥当,连不该放的,也放进去了。我想啊,不仅皇后要谢你,我也要谢你呢。”
常知冬诧异地瞪着全顺仪,道:“什么不该放的?娘娘你说的什么?”
全顺仪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放了什么,难道会不知道吗?”
常知冬使劲地摇着头,“不,奴婢没有放任何东西!顺仪娘娘千万要明鉴!”
“明鉴?这该明鉴的人,可不是我。”全顺仪阴恻恻地盯着常知冬,“你可得放聪明点,在这皇宫中,你只是一条贱命!”
常知冬这时才明白,自己已坠进一个早已设定好的陷阱中,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她找到了姐姐,无措地哭诉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难,姐姐听后比她更是焦急,抱着她不停安慰,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二人正垂泪相对,靖公公便带同一干内侍闯进了姐姐的宫中,厉声道:“如冬你这贱婢,果然躲在此处!把她抓住!”
妹妹被内侍押了起来,姐姐狠命地拉着妹妹的手不肯放,一边向靖公公哭求:“冬儿是冤枉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她,求求你放了她!”多么苍白的求请,没有人会在意她说的任何话。她绝望地看着妹妹被押走,妹妹临走前那一个充满冤屈与不甘的泪眼,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中。
常知冬被押回昭华宫,她跪趴在皇后跟前,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哀哀地哭着,一边喃喃道:“娘娘,奴婢什么都没做过。”
皇后抱着小公主,一只手轻拍着公主的背部,完全是一副慈蔼的母亲的模样。
“你不是什么都没做,你是做得太多了。”皇后轻声说出一句,像是怕吵到小公主。
常知冬哑声道:“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所为!”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森冷,一字一句地吐出:“是全顺仪所为,全顺仪亲口对奴婢说的!”
皇后闻言轻笑了一声,把公主交给乳娘,叮嘱了一句要及时喂食,便命乳娘退下了。
只见皇后向靖公公扬了一下手,便转身在凤椅上坐下,气定神闲地看着靖公公吩咐内侍:“把全顺仪带入!”
片刻,内侍将一名披头散发、满脸淤伤的宫妃押了进来,把她用力地往地上一按,让她跪倒在了皇后面前。
常知冬吃惊地向她看去,竟然真的是全顺仪。她嘴角边全是血,但是却正在冷冷地笑着,尤显诡异。
皇后对常知冬道:“本宫就知道,你机灵聪敏,明里本宫是你主子,暗里,全顺仪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常知冬浑身一软,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全顺仪笑出了声来,笑声阴寒恐怖。皇后脸上一沉,向靖公公下令:“替本宫掌嘴!”
靖公公揪住全顺仪的头发,狠狠地掌掴她的嘴巴。
常知冬吓得心惊胆战,泪水不知不觉地淌满了一脸。
直将全顺仪的嘴巴打得血丝迸流,靖公公才放开了手。
皇后目光一凛,指着全顺仪冷道:“本宫一向待你不薄,你这贱人竟敢谋害本宫龙儿!”
全顺仪抬头看向皇后,道:“不薄?何来不薄?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而来!从你那里,能分到半分好处?你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于我!你从来都只是把我阻挡于皇上面前!皇上说要带我出巡,你进言说我侍礼不周,皇上说要为我举行寿宴,你进言说我承福不起,皇上说想我怀上龙胎,你竟暗中命人在我房中摆下麝香!”全顺仪说到这儿,失声大哭起来,“不薄……此谓不薄!”
皇后倏地站起身来,欺近全顺仪,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朝她低吼道:“你所指一切,均是在你已独占皇上数日之时!本宫再三与你说皇上须雨露均沾,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本宫,本宫已不作计较!好,好,好!当日之事不需再提,你谋害龙嗣,论罪当诛!”
全顺仪冷笑道:“我死,换你女儿终生残缺,值得!”
皇后一甩手往全顺仪脸上掴去,尖利的指甲在全顺仪脸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全顺仪被打趴在地上,兀自惨笑着。
常知冬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怕自己会忍不住失声惊叫。
皇后咬牙切齿地对靖公公下令:“把这贱人拖出去,凌迟处死!”她无须再等皇上定夺,她此次必定要一力惩治这害她亲女的罪魁祸首!
全顺仪被押下后,常知冬看到皇后阴冷的目光正向她扫视而来。
她不觉畏缩了一下,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皇后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看到她脸上的泪痕,道:“很害怕吗?”
常知冬惊恐地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
皇后竟笑了,一手拉起她的臂膀,道:“好一只灵巧的手,可惜,本宫的公主没有这个福气。”她手下一用力,常知冬感觉臂上一阵疼痛,只能忍着,不敢出声。
皇后放开了她的手,一边转身往凤椅走去,一边对靖公公说道:“手脚斩断,留其活命。”
常知冬一听,惊得大叫:“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做过!是全顺仪嫁祸于奴婢!”
皇后慢慢地道:“你倒给本宫仔细想想,你真的是什么都没做吗?难道,本宫的安胎药,不是你一手打理的吗?既然是你打理,你说你什么都没做,本宫如何能信?”
常知冬整个儿呆住了,无力地歪在了一旁,这就是她苦等的一天,这就是她在皇宫中最后的下场。
她被内侍押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思想,她觉得自己似乎已被斩断了感觉。
姐姐后来又跑去昭华宫想求见皇后,但是宫门太监不允外人进入,她急得无以复加,一直在昭华宫墙外徘徊,未知,妹妹此时是何等境况?
未知,太多的未知。她更加不会想到,妹妹会被皇后降以如此残忍的刑罚!
手脚斩断,装进坛子。
留其活命。
为何还要留其活命?当姐姐看到已不再成人形的妹妹,眼泪无休止地往下流淌。她从此已无法再拉着妹妹的手于田间漫步,从此也不再能……
此事根本与妹妹无关,皇后竟狠心如此!姐姐痛心疾首的同时,也是仇恨无尽。
妹妹不再有表情,只是木然地直视前方。
姐姐跪倒在妹妹面前,这日后,妹妹的日子该如何过?生不如死,又何必再生?
当她第二次来探视妹妹的时候,同时也带来了一盅甜汤。南北杏雪耳炖木瓜,是妹妹最爱吃的。
她一勺一勺地喂给妹妹,透过泪雾看着妹妹,颤动着双唇。
甜汤中加了砒霜。能使妹妹得以解脱。
常婕妤伏在桌上低声抽泣,漫漫长夜,竟是让人痛彻心腑。
天边已渐渐冒出一点亮光,又到破晓时分。
常婕妤站起身,披上披风,往焕欹房中而去。
一片静谧,鼻息平稳,焕欹还在熟睡。昏暗的光线下,焕欹的小脸蛋安静平和,小手在胸前抓成一个拳头。
常婕妤轻轻地为儿子掖好被子,满眼的溺爱。
此生此世,只有与亲儿的一点亲爱,才足以让她继续偷生,继续仰仇人鼻息,继续尊仇人为主。
只要焕欹平安健康,她也就如此而过吧,再多的仇怨,再多的计算,也抵不过她亲儿的一个快乐的笑脸。
她在儿子的床边坐下,手扶着床沿,把头靠着手,静静地看着儿子的睡容,颊边一颗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满足笑意向下滑了去。
晌午过后,祯文帝御驾来临昭华宫,与皇后商量淑妃怀胎的养护之法。
皇后明白祯文帝此番到来,完全就是为了淑妃,虽然微有怅然,但能得皇上信任,也是一件好事。
她笑意盎然地向祯文帝提议了几项饮食、号脉安排,也说了要为淑妃安排太医诊脉养护。祯文帝听了也觉得较为妥当,也就点头应允了。
皇后看皇上心情甚佳,便接着道:“涵心最近画画进益了不少,她今日画了一幅柳叶图,说是一定要给父皇看看。”
祯文帝听了,颇有点兴趣地“哦”了一声。
皇后趁势道:“不如让涵心亲自呈来看看?”
祯文帝想了想,确实有一段时日没见过涵心了,也该看看才是,于是便道:“传涵心进殿吧。”
皇后不禁欣喜,马上命宫女去请公主。
不一会儿,涵心人未到,声先响起:“你也觉得好看,父皇一定会喜欢!”
祯文帝和皇后一起循声看去,只见涵心笑着走进了殿内,一旁的宫女为她拿着画,想刚才涵心正是问她画得如何。
“皇儿参见父皇!”涵心向祯文帝行礼,脸上的笑意不减,丝毫没有对帝父的畏惧。
祯文帝看着眼前长得越发水灵出众的女儿,心下也有喜意,马上道:“平身。来,到父皇身边来。”
皇后高兴地看着涵心走近皇上,只见皇上轻抚着涵心的头,细细地端详了她一下,道:“涵心是不是有点胖了?”他转向皇后,“像是比之前胖了一点,定是又长身子了。”
皇后笑道:“正是。涵心这时候长得最快,皇上这次看到她是这样,下回再看,说不定又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祯文帝点头道:“看来朕要多来看看涵心才是。”
涵心把画拿过来,递给父皇,说道:“这是涵心画的,父皇快看看!”
祯文帝把画展开,只见一幅柳枝纤垂的景象生动地跃然纸上,“果然进益了,不错。”
“这都是宁姐姐教的!”涵心看到父皇喜欢这幅画,甚是高兴。
祯文帝听到“宁姐姐”三个字,刚想再问,皇后便道:“皇上,臣妾命御膳房准备了滋润甜汤,不如与涵心一起进内殿品用?”
祯文帝看涵心聪明讨喜,也很想和涵心多聊一会,于是答允道:“甚好。”
皇后忙命宫女备席,正要和皇上、涵心一块进入内殿,突然有宫女进入殿中道:“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宫中如晴姑姑来禀,道淑妃娘娘身有不适,急欲见皇上!”
祯文帝听到说淑妃不适,停下了脚步,担心地道:“可知何事?”
宫女道:“回皇上,奴婢不知。”
皇后心下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觉冷下了脸来。
祯文帝马上道:“替朕摆驾!”
皇后忙道:“皇上,不如传太医到贞宁宫,皇上便先在臣妾宫用过甜汤再去?”
祯文帝想了想,道:“不妥。淑妃身怀龙胎,感觉不适非同小可,朕定要去看一看。”
皇后失落地看着皇上匆匆而去的背影,顷刻间,又想到淑妃竟然斗胆从她宫中请走皇上,一股怨气不禁从心底而来。
涵心上前拉着母后的手,道:“父皇还会再来吗?”
皇后攥紧了女儿的小手,凄怨地看着宫外远方,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