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嗜血妖符印
天青青,日晃晃,寻块宝地好睡觉。
晚春时节,日头一照,饶是春寒也通通消散去了。山神庙脚下,两个半大的少年趴在草垛上呼呼大睡。娃娃脸的那个睡成了大字形,仰面朝天,若不看这么不雅的睡姿,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另外一个,只见他半边身子都被挤出了草垛。眼见着一不留神就会滚下来,却晃啊晃的,就是掉不下来,让人看了忍不住为他捏把冷汗。
“呼——呼——呼——”两人呼声震天,此起彼伏,竟形成奇妙的和音,让人听了瞠目结舌,不禁开始感叹造物之神奇,居然将两个如此活宝凑成一对。
逍九身上揣着菇铄让它带来的东西,七拐八绕,好不容易追上两人,一见眼前两人的架势,当下就傻了眼——
且不说乐筱封了,就它认识的乐筱封,压根就一乱没正经的小家伙,古灵精怪到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他数钱,标准的小坏蛋。可是风离佑啊,他可是风神的子嗣,要知道历代风神从来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眼前,这个半边身子睡在草剁,发梢脸蛋上沾满草沫的家伙,还流了一半口水将掉不掉的小家伙……他真的是风神的子嗣吗?
造物之残忍!
将那么风华绝代的风神,竟诞下这样不成材的子嗣!
逍九满心悲愤,一想起昨儿个自己就是被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家伙追得满林子乱跑,浑身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它心里的火气啊,越发的沸腾燃烧。
就在它沉浸在自己哀怨的心思里,耳边忽然冒出个清脆的亮嗓,语气里满是不忍卒睹的同情:“咿,好丑!”
逍九心里一吓,浑身蛇鳞倒竖如针,一抬眼,正撞上双黑白分明的清眸。
“大……大人!”它极力控制自己别尖叫出声。
乐筱封!他刚才不是还睡在草剁上,什么时候居然蹿了下来?逍九心里沉了下来,只觉浑身越发冰凉起来。
能避过自己的神识,出其不意地吓自己一大跳,怕是连菇铄千年道行也做不足十成。然而,它眼前这个满脸“你好逊”神色的娃娃脸少年却能做到。
它知道他仙法不弱,但强到这样的程度,让它惊得浑身发冷。
乐筱封撇撇粉嫩的唇,乌灵灵的水眸饱含一汪控诉,“逍九,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长得挺丑的。可是在阳光底下一看,咦,你长得比我想象中的还丑耶。你刚才把我吓到了呢,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逍九是个坏家伙!”
如果巨蟒的脸色能看出的话,此时逍九的脸色一定是青白交加,带着阴沉的黑。
“大人……”它有事相告。
某人打断它的话,依旧喋喋不休:“坏逍九,你把可爱的小朋友吓到了!长得那么丑,应该要整容,对哦,不然我帮你整整容吧,你不用花很多银子的!”
他眼神亮晶晶地,提起银子,更是激动兴奋。
到底是谁吓谁啊?
逍九的身体颤动着,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害怕。半个时辰过去了,某人说得分外高兴,某巨蟒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眸,被某人噪音摧残到极限,到颓然落魄,泪眼滂沱。
“大人……”它无力再唤,接近崩溃边缘。
“咦,你叫我吗?”乐筱封似乎才听到它的声音,歇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惊奇的神色。
逍九眼含泪水,拼命点头,“是啊,大人,我是来传口信的……”
它话还没说完,某个乱没自觉的人倒抽口气,大声打断它的话,脆声控诉:“你传口信居然不早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知不知道有些口信是有时效性的,过了时效将会造成惨痛的损失。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
不是它肯定不知道,而是他让不让它把口信说出来!
“大人!”
逍九咝咝抽着冷气,双目圆瞪,几乎被他气得狂喷鲜血抽死过去,再被气活回来。当初对乐筱封的怀疑统统烟消云散,开玩笑,就他这长舌碎语的功力,还需要法术高强?不!他只需要说话,就可以让所有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天下无敌!
苍天,它当初怎么会以为风离佑是世上最可怕的人,最可怕的人就在它眼前!
这世上有一些人,不需要过多的证明,就可以被人一辈子记住或者惧怕。显然,乐筱封就是最中之最。
他只是无聊时喜欢自言自语,却万万不曾想到自己一时的无聊,竟然让后世被神兽界称为神兽之尊的逍九毕生对“乐”这个姓氏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惧怕。提及神兽之尊,众小神兽第一个反应自然是逍九。
这是一个仙魔两界英雄辈出的年代,无数个光辉灿烂的名字被永远地记入了史诗。无数个热血沸腾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的仙魔口头传诵着,神兽一族自然也不例外地有了自己的图腾与英雄。
然而,就是被后世称为刚毅果断、无所惧怕的神兽之尊——逍九,它的一生传奇而充满着坎坷,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它不惧仙王魔皇,单单只惧怕过两个人。一个就是以笑容征服仙魔两界的逍遥仙乐筱封,另一个就是疾恶如仇的风神风离佑。
这两个人,若是后者被惧怕也情有可缘,毕竟逍九是以妖兽的身份荣登神兽榜,且不管它后期的成就,单只是妖兽的身份,惧怕风离佑或许是一种习惯。为什么会害怕逍遥仙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答案就在晚春时节,某个无名山神庙前的草垛。
“喂,逍九!逍九!你不要跑啦,放心,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把小佑佑打昏过去,我又不吃了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
“我帮人传话的,菇铄说过,你要找的人在南边,只要往南一日内便可找到他。我的话带到了……”
“哗哗哗——哗哗哗——”草丛茂密,可怜的巨蟒逍九,拨开草丛障碍,铆足了劲拼命逃跑,它的声音越来越远,尾音飘散在空气中。
草垛上,娃娃脸的少年叼着根草尖,抬头望天——
“咦,我长得很吓人吗?”
这种感觉让他冷不丁一个机灵,立刻推翻定论,“才不会呢,我长得那么俊秀文雅,而且是这样风度翩翩风华绝代气质无双天上没有地下也没有的绝顶人物。可是,逍九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啊?唔,我明白了!”
可爱的少年眼眸倏地一亮,自恋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它嫉妒我长得比它帅!”
一只乌鸦从天空“呱呱”飞过。
从草垛上把风离佑弄醒是一个技术性的过程,为这儿,乐筱封抓了好几个过往小鬼,硬是让它们一个个围在风离佑身边跳圆圈舞,把风离佑生生从梦境中吓醒了。
两人一路往南,直到赶到冢灵镇时,风离佑还堆积了满肚子的不高兴。
乐筱封可不担心,他笑眯眯地数着数儿。果然,天一黑,风离佑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满脸讨好的笑容,“小封,你看那前面那是什么?”
“蛾子。”
“很多很多的蛾子啊。看起来,真像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他啧啧叹息,发出感慨,被乐筱封一个爆栗子狠狠打下去,好笑道:“你不说话,别人绝对不会知道你没常识!明明是天黑了,变什么天!”
此时,两人走了大半天,早已是晚暮薄霞,霁青色的天空墨色渐浓。一路向南,渐离官道,杂草愈密,倒没遇上什么稀奇事儿。
临安之劫,是人为的劫数,因为他们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所以更为这场劫数的化解添加了种种难度。乐筱封本以为当日风离佑封了悦来客栈,必然已经打草惊蛇,让幕后主使注意到自己。
可是这么一天下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从临安顺利抵达冢灵镇,这让乐筱封心中禁不住生出些许疑惑。
冢灵镇地处偏远,本就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向来这样的地儿,少了喧嚣与浮躁,合该民风淳朴,景致幽雅。太平盛世,与世隔绝的村镇,大多男耕女织,小日子过得分外富足美满。
两个半大的少年刚到镇上,还没进去,就见着个骨瘦如材的女人抱着个襁褓,神色落魄、跌跌撞撞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大婶,这么晚了出镇会有危险的!”风离佑挥着小手,热心地绽开个大大的笑脸,好心地提醒。
女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般,兀自抱着襁褓,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口里喃喃道:“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风离佑挠着脑门,完全被弄糊涂了,转脸就问乐筱封。
后者耸耸肩,“我哪儿知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镇子挺古怪的?”两人抬头望去,但见孤烟直上,人烟稀少,镇上处处显露出破落与穷苦。
风离佑伸了个懒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拉住乐筱封先要寻个客栈住下来,“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晚上可要好好歇一宿,明天才有精力赶路。”
乐筱封眨眨乌灵灵的眼眸,摇头叹息:“这一天你除了睡,就是边走边吃,现在又迫不及待地想睡觉。我真的很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小佑佑,你越来越有朝某种动物发展的趋势了。”
“某种动物?”
“连头脑也退化了,果然是百分百的像。”乐筱封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哀痛”地下了结论。
风离佑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乐筱封,你这只狐狸,你说谁像猪!”
“哎呀,恼羞成怒了!”
两个小家伙打打闹闹地进了镇子。
天空,收回最后一丝光亮,完全暗了下来。
正打闹着,前面的路忽然被人拦住。两人停下身,抬头看见是个面色憔悴的年轻道士,青衣黑鞋,发鬓散乱,身后的剑歪歪佩带。
正是傍晚日落以后,他的脸,两人看不真切,只知道蜡黄蜡黄,憔悴得让人心惊。乐筱封向来不喜欢道士,当下手一挥,大摇大摆地横了就要闯进去。
“施主且留步!”小道士急声唤住他二人。
乐筱封乜斜着他,冷笑一声,“你又不是和尚,叫我施主做啥?”因为菇铄的关系,他对道士的印象极为不好,记得坏的就记不得个好的,反正见着个道士,一概冷脸相对,没事儿也给他整出个事。
风离佑心地纯良,看见年轻的小道士脸蛋微微一红,拉了拉乐筱封的袖子,被乐筱封一把摔开,压根就不当回事儿。
小道士犹豫了下,做了个长揖,缓声道:“这镇子近来蛾妖横行,嗜血食婴,无恶不作,能逃的全逃了。施主还是莫要来这添个晦气,早早离去吧。”
蛾妖?怕是蛾子多,乡里人分不清吧。
风离佑想起自己和乐筱封刚到这片儿时,前面乌压压的一片,他说是变天,乐筱封愣是要说是天黑了,蛾子多。
想到这,他有点不以为然,当下笑眯眯转了转眼珠子,满脸古灵精怪,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小小蛾妖有啥可怕的。无碍,爷爷我干的就是驱魔师这一行,定还你们镇子一个清平安乐,将那群蛾妖好好教训番。”
他还要继续大话,乐筱封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风天师,你好高的本事呦!”
风离佑瞪了他一眼,继续笑眯眯地对着小道士问长问短,乐筱封也不理他,扑棱扑棱身上的尘土,晃晃悠悠踱步进了镇里,直急得小道士满头热汗,“施主!施主!真的是蛾妖横行,且慢入镇啊……”
乐筱封在前面晃悠着走,那道士在后面迭声阻拦。
最让人无奈的是,道士话音未落,整个人又被风离佑一把抓了回来。
这唇红齿白的可爱少年倔起来,当真是八头牛也拉不走,他兴致勃勃抓着小道士的袖子,迭声道:“蛾妖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你别跟着他啊,正主是我你还没看明白吗?”
道士被他弄懵了,张着眼睛可怜兮兮瞅瞅直闯镇上的乐筱封,又低头看看自己被风离佑拽得紧紧的袖子,最后无奈一声叹息。
天空黑沉沉地一片,晚风愈紧,空气中飘出淡淡的腥气,几不可察。
“施主,你们惹下大祸了。”道士摇头道,“这蛾妖非比寻常,贫道乃茅山北派传人,虽说不才,却也算略通驱魔之法儿。施主,看你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大好前程,何苦为逞一时之快,断送性命,实在不值!”
“你怎么知道我去就是送死啊?”风离佑皱眉,满脸不服。
道士只当他孩子心性,黯然道:“连贫道的师父都被那蛾妖扑闪的毒气伤着,毁了大半修行,如今正躺在卧榻生死不明,你年岁还没我大。即便是道友,也斗不过蛾妖。”
“蛾妖当真那么厉害?”
“这镇子怕也是气数已尽,我跟随师父二十年,自记忆起,捉过的妖、伏过的魔,不说上万,也该上千,其中厉害的妖物不是没有。可自从半个月前,我和师父云游至此,却遇见了这般厉害的妖物。哎!”
道士又叹息起来,刚打算娓娓道来,一转头,东张西望,风离佑眨眼的工夫竟不知蹿哪里去了。年轻道士愣了愣,再一转头,风离佑上蹿下跳,没一会儿的工夫就蹿到了一扇竹门前。
竹门半掩,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打出,明明灭灭。
“别去那里,那是我师父养病的地方!”小道士急声大叫。
风离佑早就门一开,左脚踏了进去,他无辜回眸,“已经进了呢。”
小道士吹胡子瞪眼,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
风离佑一进门,迎面扑来的灰尘让他禁不住掩住了口鼻,灯光昏黄黯淡。屋里正坐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他的脸,异常的瘦削,皮肤同样是蜡黄蜡黄,青筋在手背勃出,一双昏黄带着血丝的眼,吃力地抬起,看着风离佑。
恍惚间,风离佑仿佛看见他唇角展开个吃力的微笑。
那张脸明明干瘪苍老,偏有了微笑的表情,昏黄的灯光映衬在他的脸上,将那表情扭曲成诡秘的光影换转,风离佑刷地一下满脸苍白,当下一声尖叫贯穿云霄——
“救命啊!”
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了。
墙根处,传出个凉凉的清嗓——
“你脑壳里到底想着些什么?”
风离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重重的爆栗敲在脑门,连尖叫都噎在嗓子眼,他惊骇地瞪大了双眼,怒视眼前忽如其来的娃娃脸少年。
“看我干什么?你以为看我就可以掩盖你和竹本口木子亲缘关系的真相?”后者痞痞一笑,再次伸手,用力弹了弹他的额头。
风离佑进得匆忙,只看到床上的老人,压根没注意到墙根蹲着的娃娃脸少年。等尖叫时,蹲墙根的小家伙居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进来,重重敲了他一记。风离佑被敲得头晕眼花,只觉满头金星,世界在转悠。
“我只是被吓了吓,才不是笨呢!”
他风离佑那么个聪明可爱的少年,怎么可能和笨呆子挂上钩?他怒不可遏,刚要好好辩解一番。忽地,门外,又传出一声百转千回的惊呼——
“师父,你好了?”
尾音被人拉得无比悠长,乐筱封浑身哆嗦。
到了周末伦理剧场大放送吗?他听到什么了?怎么会有这么饱含感情的一声长呼,两人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丢下那对师徒,低声咬起耳朵。
“你有没有觉得好冷啊?”
“我说变天了吧。”风离佑斩钉截铁下结论。
乐筱封狠狠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这笑话不好笑,更冷了。”
“你衣服穿得太少了!”
不等风离佑再说,乐筱封已一眼瞪过去,“皮厚的,你不怕冷,少和我说话!”
两人正争论得不可开交,“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嘀咕。床上坐着的老者半扶起身,推开搀扶而来的徒弟,挣扎下地。
“师父,您身子骨儿还没好,还是在床上歇息着吧。”道士焦声劝道,被老头儿一把推开。
乐筱封笑眯眯地看着他二人,一言不发,晶透的眼眸流转万般光华,让人不知其是喜是怒。反而,刚才吓到尖叫不止的风离佑,这会儿不怕了,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老人家中毒了?”他热切地发问,后者摇头叹息。
风离佑探出的手,不等搭在老头儿瘦骨嶙峋的胳膊上,却被年轻道士一掌推开。换掌之间,风离佑哈哈一笑,他的右手牢牢掐住了小道士的胳膊,只一个猛力,迅速将他拉离老远。
“刷”的一声裂帛脆响,小道士衣袖撩起,一个悚目惊心的血印迅速撞入众人眼帘。老头儿眼一瞪,当下倒抽一口冷气——
“嗜血妖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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