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华绝世
岐山,凌霄府。
“哗——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吵架声响起。五个老头儿围在张大石桌前,吵吵闹闹在那儿打马吊,遇着不顺,某个赌品不好的家伙老脸一红,吹胡子瞪眼就要掀桌。
“大人,大人!不好了,门外似乎打起来了。”
“北风!”
“六条!”
“三万!”
那边火烧眉毛,这边众人一番接一番地出牌,推推嚷嚷,或沾沾自喜,或愁眉苦脸。陡地,靠左的某个花衫大裤的小老儿,一双小眼倏地精光四射,一拍大腿,当下就跳了起来,差点撞翻伸手拉他的小童。
“啊哈!胡了!”
他高兴地大叫,得意洋洋地睨视石桌上众老头儿,神清气爽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让人恨得牙齿痒痒。
“哗啦”一声,绿衣的老头儿率先站起,满脸通红地骂骂咧咧,他转身就走,“不玩了不玩了!尽是你赢,肯定抽老千了!”
“就是!”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也摆出了“死不认账”的耍赖嘴脸,小眼骨碌碌地一转儿,拍拍屁股就要跟着绿衣的老头儿摔袖就走。
花衫大裤的老头立刻急了,慌忙拉住一个,“分明是赢了,你们怎么可以不认账?”后者弹弹衣袖,溜得比兔子还快。
霎时间偌大个厅堂,只剩下某个花衫大裤的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火气汹汹。连报信的小童也看出了老头儿心情不好,唯唯诺诺转身就要跑,被老头儿一语叫出——
“喂!你,就你了,哪地儿的!怎么没见过你?”
小童眼角抽搐了一下,转过身,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大人,我是您家前院儿的侍雪童子啊。”
老头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紧接着小眼一眯,咄咄逼人,“既是前院儿的童子,跑大厅来干吗?”他还在气那几个不厚道的老友,居然输了不认账,想起来就哀怨无比,一肚子火气索性出在可怜的小童身上。
“我是来报知大人前门打起来的。”小童哭丧着脸,再次哀叹自己没事儿揽这么个麻烦干什么。
“哦……”老头儿沉吟片刻,刚要说话,眼皮底下忽地蹿过道人影。他揉揉眼睛,以为是错觉,一低头,白玉地板上,一串黑漆漆的脚印从眼皮底下一直延伸到墙根。
他猛地抬头,一张唇红齿白分外讨喜的娃娃脸撞入眼帘,那少年锦衣华服,长发披散,晶亮的眼眸闪烁着狡黠的笑意,正笑吟吟地瞅着自己。
“江南人的水墨山河,起笔劲秀,浑厚华滋,气势委实非同凡响。只可惜落笔但显仓促,虽水墨淋漓,与整体画风相比,却显得潇洒不足,呈氤氲之气……”
话音未落,老头儿一下挤了过来,虎着张脸大声嚷嚷起来:“哪里?别没看明白,就瞎嚷嚷!”
要知道,江南人可是老头儿他的化名。
自己引以为毫的画功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说了那么通缺陷,老头儿心里的火气顿时“扑哧扑哧”地往外冒。
最好这小子说出个子丑寅卯,否则可别怪他不客气!
“切,我瞎嚷,你慢慢看,我先走了!”锦衣华服的少年白眼一翻,压根不被他黑脸唬住,蹦蹦跳跳地就往外走。
老头儿急了,慌忙喊住他:“你说来听听,别话说到一半就走人!”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不是太没原则了?”
老头儿眉头都拧正了麻花,踌躇再三,眼见着小家伙就要走了,咬咬牙,话已经冲出了牙关:“别走啊!你告诉我,说得在理,你自然有好报酬。”
“没兴趣!”
少年灵慧的大眼扑闪扑闪,语气分外轻蔑,直把老头儿给惹急了,“瞧不起报酬?那你说怎样?”
小家伙眨眨眼,天真无邪的小脸分外可爱,“我还没想到。”
此话一出,顿时把老头儿的脸气黑了,真像吃了个大苍蝇,满心的不是滋味,眼神当下就凌厉起来,杀意凛冽,刚要发作,又见小家伙眯眼粲笑,道:“不过,倒是可以赊着,我说的若是在理,那你就欠我个情,如何。”
老头儿连忙点头,这才请来了拿乔的锦衣少年。
小家伙笑得分外灿烂,粉颊红通通的,唇角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超级可爱。那老儿一晃间的闪眼,似乎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再回想,却又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灿烂的笑颜。
正思索着,就见小家伙撇撇嘴,随意点了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难道都看不出吗?真是资质愚钝啊愚钝,这么愚钝,还学人家赏什么画!”
一道闪电蓦地从脑海中闪过,不同的笑颜,却是相似的话语,老儿面色陡地一白,慌忙下紧紧抓住少年的手腕,“玉倾城是你什么人?”
“刷”的一道水波直击老儿的手背,逼得老头儿不得不收手,晃神的工夫,一个白衣欺雪的俊秀少年已将娃娃脸的少年轻易拉开,护在身后。
白衣少年的眼神凌厉如刀,老头儿愣了片刻,忽地一声怪笑,出手快如电,只见得一道模糊的影子疾速掠过,那忻再回神,身后的少年早被老头儿挟持而去。
老头儿神色激动,厉声大喝:“玉倾城是你什么人?”
他重复逼问,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虚浮之意。
那忻心下大骇,能从他手中截人的,该是怎样的厉害人物?这老头儿分明干瘪瘦小,出手时竟然有如此强劲的爆发力,他只是双目微微一晃,被该在他身后呆着的乐筱封,竟然在下一秒就被老儿挟持到数丈之外。
思及此,那忻的好胜心倏起,他周身蓦地逼散出浓冽的战意。
他双目阴沉,俊美的面容上浮现诡秘的杀机,铮然一声剑鸣,一柄水波逼人的长剑忽地出现在他掌心。
剑光如水,清华绝世!
“放开他!”他薄唇轻启,长剑缓缓地举起。
老头儿理都不理他,抓紧乐筱封的手腕,又一遍逼问:“玉倾城是你什么人?”他捏紧少年的手骨,“咯吱咯吱”的骨裂声,清晰入耳,娃娃脸的少年依然漫不经心地笑着,只淡淡瞥了眼老儿。
那目光,轻蔑而淡漠,隐隐竟含几分忧伤。
那忻从没见过这样的乐筱封,他的心蓦地抽紧,霎时间,狂风大作,“我说,放开他!”他大吼,身影化做一道惊人的白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老儿疾掠而去,他的剑铮然击去,错影交替,火星四迸,所有的速度快如闪电。
“滚!”老儿蓦一回眸,冷然大喝。
没有人看见两人是如何交手,似乎只是一个刹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裂帛脆响,那忻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狠狠跌出数丈之外,陡地喷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
“啊——”侍雪小童早被这对峙吓到角落,惊叫出声。
乐筱封神色微动,清秀讨喜的娃娃脸此时如披冰雪,他冷笑道:“玉倾城是我什么人,和你有关系吗?”
“他是……他是我少瞳唯一的徒儿。”花衫大裤的老头儿面色倏地悲戚起来,声音哽咽,几不成语。
少瞳,原来这就是仙界视做禁忌的少瞳。
乐筱封蓦地仰天大笑,当初威风凛冽,让神魔为之悚然的少瞳,如今竟成了这般的老儿!这就是他师父最敬重的人,这就是少瞳。
他倏地出手,狠狠摔开少瞳捏着自己右手的大掌,笑容疏离而淡漠。他的眼在这时,如同最尖锐的冰刃,触之伤肤浸骨,“早在三百年前,他与你再无瓜葛!好个皮厚的老头儿,还有脸提我师父!”
“你是……你是倾城的徒儿……”他惊讶地抬眸,上上下下打量着乐筱封,满脸的欲言又止。
“三百年前,师父因你而自愿顶了天界的责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一直很好奇能让师父无怨无悔,付出生命代价的师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勾画过师祖的模样,如今一见,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样——”
“你认为师祖是怎样一个人呢?”
乐筱封想也不想,斩钉截铁掷下八字:“为老不尊,厚颜无耻!”
他的声音清浅浅,如白莲花瓣淡淡舒展,偏说着恶毒的话,他笑容玩世不恭,充满了恶意的嘲讽。少瞳定定看着他,似乎要把他整个人看透一般,老眼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你、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少瞳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乐筱封心里一紧,一想起师父死时的惨状,他的心顿时坚硬起来。他转眼瞥了少瞳一眼,鼻腔中透出声冷哼,三两步走到那忻身边,伸手扶起面色苍白如雪的俊秀少年。
那忻推开他搀扶的双手,踉跄起身,站得异常笔直。
他眸中冰寒噬骨,语气嚣狂而坚定:“十年!”
少瞳讶然抬头,才发现徒孙的这个朋友,竟然有着烈火般焚烧一切的眼眸。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竟然能经受自己三掌连击,依然不需人扶地站在自己眼前,坚定决然地道出“十年”。
少瞳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少年时的自己。
他大声讥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提十年之约!简直是痴心妄想!”
笑声莫名的刺耳,让人禁不住心生厌恶。
那忻遭到人的讥诮,俊美的面容因为苍白而越发美艳,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淡漠。他不反驳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抹净自己嘴角殷出的鲜血。
那样漆黑深邃的眼眸,平静得不可思议,这让少瞳和乐筱封心里同时一揪。少瞳眼底掠过抹赞赏,再看乐筱封时,心下略略有些茫然。
“倾城此生一共收了两个徒儿,可人那孩子我见过,可惜了……你是,你是筱封吧。”少瞳话音几转,刚要再说,忽然似想到什么般,他小眼倏地精光四射,再没了先前的悲伤沉重。
乐筱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勉强维持着冰冷的面色,冷笑一声。
“倾城常说他收的两个徒儿,都是古怪精灵的主儿。”老头儿眯着小眼,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得几乎天都要塌了下来。
乐筱封抿唇不语,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心里大骂这只老狐狸太虚假。
“哎,你不知道!我那倾城徒儿真个是好孩子!”老头儿不说还好,越说越假,这回连那忻的眉峰都皱紧了。
“现在的倒霉孩子啊,满肚子坏水,心眼真多!”他神气地哼哼,这会儿连躲在墙角不敢出声的侍雪童子都觉着这老头儿又犯毛病了,逮了个空儿,拔脚就跑。
别人不知道,跟在他身边上百年的小童可清楚得很,老头儿平时缺点多到一箩筐,不仅是记性不好,还老爱算计人,难怪老头儿仙界混不下去,魔界又不屑去混,干脆跑到岐山占地为王。
这不压根就一典型的土匪吗?
侍雪童子溜得比兔子还快,少瞳狠狠用眼白鄙视了他一下,转头又朝乐筱封露出狡猾如狐狸的笑容,“小兔崽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乐筱封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大声辩驳:“我哪有耍花招!”
原来,乐筱封在上岐山前,的确是对师祖有着深浓的厌恶。他从没见过师祖,对师祖的了解也不过是从师父的只言片语中获知。
这世上,他最敬仰的人就是师父了。可是师父死了,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说小封是世上最聪明的孩子的女子,那个美丽如精灵的女子死了。
她顶了师祖的罪名,是被九雷狂轰而魂飞魄散。只怪他当时学艺不精,不能逼退那些天兵天将,无法替她承受天雷之劫。他跪在她的尸骸前,哭得肝肠寸断,那是他第一次哭,他总是调皮捣蛋,总以为只要师父在身边,天塌下来都无所谓。
直到师父去了,他好恨!好恨师祖!
如果不是师祖,天界那群卑劣的嫁祸就不会嫁祸于师父。师父犯了什么错?她只是不该是少瞳的徒弟,其余的她什么也没有错!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美好的女子了,上天为什么会那么残忍!
曾经的曾经,妖龙肆虐人间。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传奇故事,如果传奇中的主角安在别人身上,乐筱封没准会大肆地嘲笑一番。他从来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相反,这小子骨子里有种冰寒透体的冷漠。然而,这不是传说,这是一件真实的事。
当年,妖龙作乱,人间大地废墟一片,殍尸遍野,百姓泪流成血。
妖龙有三恶,嗜血、残暴、无人性。
乐筱封的思绪陷入了一片忆旧的苍白,他咬紧了下唇。没来由地,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接受。借着破神门时,那诘屈难懂的文字,他整个人经历了一场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因为这场记忆,第一次感受到茫然……
三百年前。
临安,正是寒冬,外间下着淅沥大雨。
破旧的茅寮,雨水夹杂着寒风透过虚掩的门帘,呼啸着扑进。简陋的小木桌上,正置一盏煤油灯,黑烟熏熏,火光在寒夜中明明灭灭。
遥遥外间,嚣肆的龙嚎虽遥远,伴随着百姓哭喊声,隐隐刺痛人心。闪点如刀般霹雳一下划过黑沉不见底的夜空,“轰!”又是声炸雷惊响。
大雨,越发的淅沥。
木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阵冷风和雨“哗啦”冲撞而来,打得破旧的木门撞击在墙根“啪啪”作响,地上顿时殷出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屋里的人抬眼,立刻起身迎去,眸中有不掩的焦虑。
“怎么样?那妖龙越发暴虐了,就没个法儿制它吗?”
来人身穿一袭黑色道袍,摘下斗笠,见得方额广颐,浓眉大眼,他的面色略显憔悴,终是笑了笑,“村长莫急,师兄追了它三天,都被它侥幸逃脱。这会儿,我们已想到了个万全之策,定能将它降伏!”
“少瞳道长真有办法?”屋里满脸惊喜,猛地握紧了来人的手。
方额广颐的青年点头,“这妖龙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儿,欺天瞒地,现在三宫之中请不到一个仙家来降龙,好在师兄道法高明,驱魔之术已臻天人。”
“菇铄道长有何妙计?不如说给老朽一听,看看有啥帮助……”
名唤菇铄的青年大笑一声,“如此甚好!”
说着,一道剑光又陡又险,直攻村长面门而去。刚才还老迈不堪的老丈,此时被剑光袭来,身手竟无比矫健,当下一个翻身,堪堪避过菇铄递去那一剑。不想,旁侧却一道黄符逼近,刷地印上老丈手臂。
黄符覆盖处,触肤伤骨,“孳孳”发出怪响,不消片刻,竟发出浓浓腐臭的味道,黄烟滚滚下,老丈的手臂“咯吱咯吱”地起了变化。
先是鳞片,然后“他”整个人痛嚎一声,赫然间化做一尾浑身乌鳞如披甲的狂龙。青年菇铄见状,慌忙翻身避开。
“嗷——”受伤的黑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嚎。
“不过是小神符,居然连这样就受不了,还有恁大的胆为恶人间。”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年轻的白衣年轻人风华绝代,他似早有预料般,大笑一声,“菇铄,你攻前,我攻后,今儿就破了这妖龙妖法,让他再也无法作恶!”
“遵少瞳师兄命!”方额广颐的青年沉沉应道。
“嗷——”
龙吟凄厉,“少瞳、菇铄!你二人自诩正道中人,居然使计诱我上钩!好歹毒的心思!没有神器,你们降不了我的!哈哈哈哈……”
风雨大作,雷鸣电闪。
两柄桃木剑纷飞错乱,黄符铺天盖地地朝妖龙身上招呼过去。
少瞳笑道:“你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啊!谁叫你自己傻,连逃都不会逃,居然还想除掉我和菇铄师弟。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
“师兄,和这样的妖怪嗦什么!它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害得人间成了炼狱,直接杀了它,正乾坤,清妖魔!”
两人边说,手中的动作没片刻停留,一招招直攻妖龙要害。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饶是少瞳、菇铄神勇,妖龙节节败退,伤痕遍体,神符满天飞舞,但妖龙依然没被打死。
“该死!伏魔石!出!”少瞳终究被逼急了,从袖中掷出一枚圆石,那圆石在刹那间光华万丈,天崩地裂,乾坤尽颤。同时,菇铄掷出从风神那里借出的封魔珠。
两人闭目,同时念动咒语。一石一珠在黑夜里,如刺破天地万物的犀利冷光,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威力,直袭妖龙而去。
然后的然后,妖龙的魂魄终于被镇压在临安。
没有人知道伏魔石因为承载了过多的灵力,在降魔之时,蓦地一分为二碎裂了,被一个名为玉倾城的妖界少女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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