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愫暗生
司徒家家底殷实,在城中也算有名气,这一代的司徒少爷做生意更是使得一手圆滑手段,故而早早就有宾客陆续前来。这些人之中,有生意上往来的外地商家,有上门讨杯喜酒喝的本地居民,加上两家为数众多的亲友,新娘子还未迎到,前堂院子里摆的几十桌喜席已坐了多半。
忽听唢呐一声响,三娘与虞若竹混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见长街那头吹吹打打抬来一道喜轿,前有婆子开路,后有家仆簇拥,好不威风。她离得远,个子又小,一个劲地伸了脖子张望,还是没看清等在门口的新郎官是如何扶新娘子下轿的。
虞若竹看她一眼,见路边有棵繁茂大树,便把她拉出人群外,纵气提身,将她抱到了树上。三娘抓住树干坐稳了身子,回头朝他嘻嘻一笑,睁大眼睛瞧新娘子去了。
“哎,这新娘子拿块布盖了脸,怎么知道她漂不漂亮?”
“那是红盖头,只有新郎官才能掀开。”
“那他为什么不掀?”
“……要入洞房才能掀。”他虽然长年住在山上,这些事情还是懂的,不像这女人仿佛什么都是头一遭见识。
突地身子一僵,想到她要是问起什么是入洞房,那该如何是好?
还是装傻好了。
三娘却只是哦了声,专心地望着下头,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渐渐消了,“大家看起来都好开心的样子……”相熟的脸,不相熟的脸,个个都笑容满面,坐得高高观望的自己,心口竟有些难受。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不由疑惑地抚上心头。
她不明白,这般滋味叫做寂寞,因为置身事外,他人快乐是他人的事,与她却是不相干的。
“娶亲嫁人,是很好的事情吗?”
虞若竹看她一眼,不想让她对这种事有太多期待,只含含糊糊道:“也还好吧。”
“那为什么人人都要成亲?”
“……因为看见别人都这么做,也就跟着了。”勉为其难地敷衍,打定主意她若再多问一句,他就干脆装聋了。
三娘难得安静了会,低头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抬脸,问了句让他难以忽视的话:“那,以后你也会讨个新娘子进门么?”
“……”他闻言抬眼瞪着不知何时贴近了的小脸,头一回看不出那双向来喜怒分明的黑白眸子中,蕴含着什么情绪。
她是认真地想知道,抑或只是好奇?
莫名地撇开眼,他平声道:“我没想过。”这倒是大实话,他与二师兄不同,脑子里从未有过明日的事情,若不是师父让他随师兄下山,便就在山上终老了此生也无妨。
二师兄想让他做伴行走江湖,似乎也无可无不可,反正碰上不想应付的事,丢给二师兄就是。至于遇到喜欢的姑娘与其成家这等事,向来就如师兄嘴上唠叨,从未进过他脑中。
“这有什么难想的?你若成了亲,是不是也同沈家那老头子一样,买个大房子,每年往里头塞一个姨娘?”
虞若竹顿一下,才知她说的是她爹,“并非人人都同你爹一样。”
“也对,”她挠挠头,“那就学这家的老爷,守着新娘子等到她死,或者你先死,剩下那人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喝药。”
“……我同你有仇么?”这般来咒他?
“难不成,你就一手抱剑,一手牵了新娘子在江湖上走来走去?”
听她越扯越离谱,他随口道:“自然不会,江湖上是非多,还不如寻个山村小镇,做一对平凡猎户夫妻。”话一出口,自己倒先怔了怔,只觉这不假思索的话说得顺溜至极。
三娘眼睛一亮,“就像你曾说的,夏季里上山打猎,等冬天雪封了山,咱们便躲在小屋里舒舒服服地烤火?”
……咱们?
他长眸微眯,就听到她迫不及待地问:“那,我嫁给你好不好?”
虞若竹面不改色的功夫再好,也不由得心里微惊。凝目细瞧身边女子的神色,见她眉目天真,分明是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他冷静地移开眼,“你这话千万别在二师兄面前说。”他不想被师兄念到死。
见她张口又要说什么,他干脆将她带起跳下树,把人往那一放,头也不回地混在宾客中进了大门。
“喂!”三娘在他后头跺脚,却哪里唤得回铁了心装聋作哑的男子?她扁扁嘴正要追上去,便被一个家仆客客气气地拦住了,“小姐,老爷另设了女客桌席,吩咐小的带你过去。”
哎?她回头望望,早不见了虞若竹的身影,于是懵懵懂懂地随那人走。
原来客人中有少数带女眷的,都被安排到了偏厅,与前堂隔了道帘子,既照顾到男女有别,又能让女客也沾染喜气。三娘在那十几名女子中,一眼就看到了侍候在旁的丫鬟小玉,那么她身边的女子……她眨眨眼,不敢确信地问:“秋庭?”
“呀,三姐姐,你可来了!”对方一开口就知是秋庭无疑,却是个秀气至极的姑娘,若不是这把绵软的嗓音好认,她还真不相信昨夜同自己胡诌了半宿的是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大家闺秀似的女子。
秋庭一把抓住她的手,“三姐姐,快引我去看你说的那两位大侠!”
再有什么疑窦,这下也全消了,三娘傻傻一笑,“外头这么多人,我瞧瞧能不能认得他们。”
她记得人家吩咐女眷不能出外堂,便掀了帘子一角探个头望,好巧不巧,方才把她丢下的虞若竹竟就坐在不远的席上,旁边是不知何时回来了的慕容显。她连忙回身招手,“看到了,看到了,就是他们!”
秋庭和小玉一齐凑了过来,女客中也有好奇心重的年轻小姐,见状也上来问:“你们在看什么?”
“呐,那个抱着剑,坐得跟块石头似的就是七师弟,他身边的是二师兄。”三娘指点给秋庭看,本还想告诉她虞若竹的名姓,那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莫名咽回去了。
秋庭低呼一声:“江湖上的大侠,长得都这么俊吗?”
俊?她直觉看向虞若竹,却瞧不出俊在哪儿。
初见他时,她只觉这人长眸冷冷,薄唇平直,似乎笑都不会笑一下,完全符合她心中恶人的形象,还不如他二师兄眉目和气些。只是近来越看他越顺眼,那个唠唠叨叨的慕容显反而越发像个老头子了。
此时听见人家说虞若竹俊,她莫名欢喜,又有些不高兴,表面上只撇撇嘴,“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么,哪里俊了?”
“三姐姐这就不懂了,你瞧,其余男客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叫做俗气,长在了这两位大侠面上,则是英气逼人!”秋庭振振有辞,回头征询众女子意见:“你们说,可对?”
“那两人……确是有些不一样。”
“他怎的还抱着剑,这可是婚宴,主人家都不介意吗?”
“这位姐姐此言差矣,人道‘剑在人在,剑失人亡’,此乃习武者至高境界!”
席下虞若竹忽地感到数道灼热视线,转目一瞧,一个,两个……不知有几个女子的脑袋在帘边堆成一团,个个都睁着眼睛望他。
他面色微僵,飞快转开视线,冷静地开口:“二师兄,我同你换个位置。”
“呃?”慕容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师弟强硬拉起,迅速将两人调了个位置。他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身也看到了帘子边那堆吓人的女子脑袋。于是咧嘴和气一笑,有几个小姑娘便红了脸放下帘子,帘后随之传来窃窃笑声。
他一扫师弟有些发青的脸色,大摇其头,“不就是几个小姑娘吗?师弟呀,不是师兄说你,你这样下去,今后如何成家?”
虞若竹哼一声,“一个女人自然不足为惧,若是一群女人……那不是女人,是怪物了。”
慕容显哑然。
喜宴一直闹腾至夜,吉时已过,新娘子早给送进去了,新郎官仍还给宾客缠住敬酒,脱不开身。慕容显本是个爱热闹的人,宾客中虽然没有他最受结识的江湖人士,见识广多的生意人却不少,又有几个走南闯北的货商,他不一会便与人谈得热络。
虞若竹像门神似的在那坐了半天,别人见他带着剑,走过都小心避开,竟无一人敢与他搭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一抬眼,见杯盘狼藉,人人都喝得面红耳热。他今日应付责任已尽,二师兄正聊在兴头上,也顾不上来唠叨他,于是默不作声地离席。
相比起前堂的人声,庄子里头可就冷清多了,残月孤冷,四周一片静寂。他走了半晌,突地一停步,低语:“糟糕,迷路了……”
这可好笑得很,若在野外,他识星望月,辨认方位拿捏不差,这不大的一片庄子,院落回廊都相似得很,东南西北全派不上用场。
远远望见一处亮着灯的厢房,门口守着两个丫鬟,从里透出的烛光映出窗纸上贴的几个大红喜字,让人一看就知这是什么地方。虞若竹一顿,打消了向丫鬟问路的念头,宁可自己上屋顶寻路。
转身正要离开,却见厢房侧边的花架里黑影微动,那身形……好生眼熟。他想了想,隐了气息慢慢走过去,直到黑影后头才出声:“你在做什么?”
那人惊喘一下,蓦地回过头来,见是他才松了一口气,“快,快蹲下!”强行拉住他的手。
虞若竹勉为其难地矮身,问:“你也要学人闹洞房?”
“什么闹洞房?”三娘趴在窗棂上往里窥视,“你不是说新娘子入洞房后才会掀开盖头吗?我来瞧瞧她长得俊不俊。”
他闻言脑袋里空白了下,这才发现窗纸上已给她捅了个洞,“……然后呢,你还要一直看下去?”
“新郎还没来,我看什么?”她一边探头探脑一边抱怨,“新娘子让人送过来时我就偷偷跟着了,等了半日还不见新郎官影子,我腿都蹲软了……哎哟!”低叫一声,只因冷不防被人拉起。
“你做什么?”
“带你回去。”很冷静很冷静的声音,冷静到让人难以忽视里头的坚决意味。
“为何?你不想看自己回去好了,我看我的,同你有什么关系?”三娘也恼了,却还记得压低嗓门。
“谁说没关系?”她这样笨手笨脚,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让二师兄知道了一定痛心疾首,二师兄一痛心疾首便要加倍唠叨,他耳边就会有几日不得安宁……怎么没有关系?简直是大大关系!
当下打定主意,就算打晕了也要把她带走!
突听近处一声喊:“新郎官来啦!”
他动作极快,捂住三娘嘴巴又缩回窗下花架。
“少夫人,少爷终于过来了!”
“哎呀,似乎醉得不轻,奴婢这就去端杯茶让少爷醒酒。”
耳边听得新房里一阵忙乱,丫鬟进进出出,两人竟找不到机会脱身。片刻,才听到一个略带醉意的男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齐声答应,门板“吱呀”一声,房里便静了下来。
虞若竹心里一紧,他虽长年住在山上,却有好几个如慕容显一样婆妈心肠的师兄,在外闯荡回来总要将些世事说与他听,便连男女之事也不例外,所以他自然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只是知道归知道,这样的尴尬仍是头一回遭遇,枉他平时冷静,这种情况下也免不了心生异样。
突地手上微痛,原来是三娘借机挣开他的手,在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见他低头看她,她抬眼得意一笑,一双眸子连同细密贝齿在暗中微微发亮。
虞若竹便觉心头又紧了几分。
窗上的灯火一暗,已有一根喜烛被吹灭了,三娘低呼一声,忙起身去看新娘子的模样,却被身后的人一手掩上她双目,逃也似的挟起她离开了。她眼睛看不见,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不由着急地骂:“你做什么?差一点我就看见新娘子的脸了!”
虞若竹充耳不闻,沿着屋檐发足奔到灯火通明的前堂,这才放她下来找了个负责送客的家丁,“你知道她宿在哪吗?”
那家丁看三娘一眼,“沈小姐被安排在过世的夫人房里,小的自然是知道的。”
“那好,请你送她回去。”
三娘还要抗议,被他摆出冷脸一瞪,反对的话便换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囔。
他对她道:“你乖乖待在房里,若又打什么鬼主意到处乱跑,休怪我不客气。”
“凶什么凶嘛!”她气哼哼,“人家烛火都灭完了……”言下之意,对他害自己看不成新娘子仍耿耿于怀。
虞若竹目送她不情不愿地跟着家丁走了,这才吐出一口气,也不叫人给自己带路,径直又跃上屋顶瞧准了方位,仍是转了小半圈才找到自己住的院落。隔壁二师兄仍未回来,他点亮油灯,见虎口上一圈清晰齿痕,隐隐渗出血丝,那丫头下口竟是毫不留情。
便又坐了会,这才吹熄灯烛和衣躺下,闭目间,仿佛又看见三娘将一张小脸凑来问他:“那,我嫁给你好不好?”
……她其实只是想过一下夏天打猎、冬日烤火的生活吧?压根就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
他在黑暗中淡哼一声。
次日午间,主人家差人来请,师兄弟二人随带路家丁来到厅堂,见摆了一桌饭席,屋里除了司徒少爷和三娘,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子,其中一人粉面含羞地倚在司徒少爷身边,想是昨日那新嫁娘。
慕容显同司徒少爷寒暄几句,便有人进内堂扶老爷出来,他见老人家气色又比前日好上几分,不由暗想:“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司徒家安排这一下冲喜倒是冲对了。”
当下屋内小辈逐个上去请安,司徒老爷一一应答,这才入座。慕容显怕三娘不知轻重地又来缠七师弟,便先占了师弟身边的位子,却见她拉着另一个姑娘的手在另一头坐下,瞧都不瞧这边一眼。他不由有些纳闷,这疯丫头今日怎么规矩晓事起来?
司徒老爷乐呵呵地一扫席上众人,捋着胡子道:“老夫近日有两大喜事,一是独子终于了了终身大事,二是寻得故人之妇,人丁稀少的司徒家也多了一位少夫人,一位小姐,故而老夫无论如何都要摆上一桌,一家人一块吃顿饭。”说罢向他们引见,“这位便是我新得的儿媳妇,这位则是常来往的一位表亲……至于这两位少侠,想来也不必多介绍了,若不是他们奉师父之命千里迢迢送来奇药,老夫如今还下不了床呢!又多得他们帮忙,助我寻得往日义妹之女,说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慕容显忙客气几句,突见三娘身边秀气的女子站起来,举杯对司徒老爷道:“这些年来侄女常到庄上打扰,承蒙姑丈和表哥照顾,如今姑丈病情好转,表哥又喜得娇妻,我心里也高兴得很,要敬大家几杯。姑丈不好沾酒,我头一杯便先敬新嫂子,祝嫂子与表哥今后多子多福,偕手白头。”
慕容显见这女子声音细软,话却说得落落大方,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再一杯,要敬三姐姐,日后我来,你可要多陪我秉烛夜谈。”
三娘笑嘻嘻地站起与她对了一杯。
“这、这一杯,要敬两位大侠,”说到这里,秋庭的声音便有些不稳了,“两位……义薄云天,小女子……小女子佩服得很……”
慕容显忙端杯站起,底下暗踢师弟一脚,才让他勉为其难地学自己站了起来。却见敬酒的那人持杯之手微微颤抖,望着他们的眼神激动,目中竟隐隐浮现水光,他心下愕然,“这位姑娘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们?”他倒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人家对自己有意,只是转目见身边师弟长身直立,剑眉朗目,不是他这个做师兄的偏心,七师弟确是一表人才……莫非?
心里思忖着,却见席下司徒父子交换了记意味深长的目光,显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只有三娘知道这位表小姐的怪癖,抿了嘴偷笑。
几杯酒敬下来,主人家殷勤劝众人动筷,司徒老爷说:“我年轻时性子定不下来,只把家室当作负累,到如今才晓得天伦之乐最是可贵,可惜内人过世得早。两位少侠,容老夫以过来人身份多嘴几句,江湖虽好,终是是非之地,输赢盛名数年之后都成过往云烟,便该早早成家才是。”
慕容显唯唯诺诺,想到多年前心仪的一个女子,更觉前辈这话说得有道理。他这辈子怕是要在江湖上孤身闯荡下去了,可七师弟还年轻,断不能让他步自己后尘,若有合适的女子,也该替他留意一下才对。想着看了师弟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对席上谈话置若罔闻。
他心里又为这个师弟愁了几分。
一顿午膳吃完,两人向主人告辞回房,慕容显一路仍频频回头张望。
“……二师兄,你究竟在看什么?”
“奇怪,沈家那丫头竟然没有跟上来……”他喃喃道,“她平日里不是最爱缠着你吗?”
“……”虞若竹轻描淡写,“或许她找到了伴儿。”
“也对,方才我看她与那位秋小姐交头接耳,似乎挺要好。”慕容显展颜一笑,“先前我还担心她不愿留在这儿呢,那丫头脾气倔,她若不愿,咱们可要头疼了。不过照这样看来,司徒家倒是挺适合收容她。”换而言之,七师弟很快就能摆脱她纠缠了。
正高兴间,忽见师弟放慢了脚步回头淡睨,他有些奇怪,“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庄里头的丫鬟似乎变多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慕容显不以为意,“听说新进门的那位少夫人是官家千金,她嫁进来,自然会多带几位丫鬟侍候。”
只是又走一段路,连他也察到了不对劲,“确是有些蹊跷……”怎么短短一刻,就有几批丫鬟与他们擦身而过,而且个个都要回头看他们几眼?
“……师兄,从刚才开始经过我们身边的都是相同几个丫鬟。”
这么说……慕容显苦笑一声,“这城里多是官商人家,鲜少有江湖人出没,她们大概是觉得稀奇吧。”唉,至于要往返几次偷看他们两人吗?如今的小姑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又跟上来了。”
是,不用师弟提醒他也能听见身后轻悄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眼角瞥见师弟慢吞吞地将腰间的佩剑移到手上,他突觉不妙,“等等,师弟——”
“铮”一声金石脆响,身后便响起几道尖锐抽气声,他回头一看,只来得及见着几个飞速奔逃的后脑勺。
虞若竹淡哼一声,将出鞘几寸的佩剑重又归鞘。
“师弟,你、你……”
“她们很烦。”他平声道。
“那也不至于出剑吓人家呀!不就是几个小姑娘而已?”
“……谁说我要吓她们了,我看看自己的剑不行吗?”
慕容显瞠目结舌,抖着手指着师弟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不成!蓦地一跺脚,把他拉到一处闲置石亭里坐下,“师弟呀,不是师兄说你,这一路上我看着你的一言一行,实在很让我忧心哇!”
“……”
“你应付凶险的能力师兄是信得过的,只是做事却不知轻重,尤其是对待姑娘家,像方才——唉,你这性子再不改,日后如何成家?就算碰到了心仪的姑娘,你总摆张冷脸吓人,谁还敢接近你?不都被吓跑了!”
见师弟不做声,他暗叹一下,转了话头,“还有一事,我昨日在喜宴上遇见镖局的几个镖头,听他们说百晓公子近日就停留在邻县。我思来想去,咱们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若那些黑衣人始终不出现,我们还要保护沈三娘一辈子不成?此事疑点应在她娘亲身上,只是那女子出身神秘,连司徒前辈也不知,我想那百晓公子手下耳目众多,虽是二十年前的江湖人物,他应也有办法查得出来,所以我打算去找他帮这个忙,只是这边没人照看着也不放心……”
“师兄的意思是,我留下,你寻人?”
“也只有这样了。”
“你既已决定,那还有何问题?”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是师弟你的清白哇!慕容显又叹一声,“七师弟,没有我在旁看着,你要留意不要与那沈三娘走得太近了,男女之防却要严守,庄里走动的人多,若被人误以为你与她有什么,咱们可解释不清了。”
虞若竹闻言,抬头看师兄一眼,“……二师兄,我问你件事。”
“嗯?”
“你先前说,怕没有女子敢接近我,现下又嘱咐莫与沈三娘走得太近,我便想问,沈三娘有什么不好?”她难道不是女的?
“这、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他还想问师弟那疯疯癫颠的丫头有什么好呢!
转念一想,三娘确也没什么大错,心志异常并不是她自个愿意的,若因此指摘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子未免太不厚道。慕容显吸一口气,“师弟,你知我有个失散多年后得以重聚的兄长,数年前我带他回师门避祸,你也与他见过。”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与他重聚那一年,我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子,他也是骂我没眼光,那女子有什么好?那时我还道兄长眼光太高,难以讨好,直到如今我才明了他的心情。”他微微一笑,“做兄长的,总是宝贝弟弟妹妹,希望他们过得好,对他们的伴侣自然是百般挑剔了,若是自己的事,却没那么讲究。我对七师弟你,也是抱了相同的心情。”因而三娘即使没什么大错,在他看来,仍是远远配不上七师弟的。
虞若竹看他许久,才慢慢转开了眼光。
慕容显知这性格孤僻的师弟不习惯听这样温情的话,于是爽朗一笑,“总之,我走开这几日,你自个就小心点,司徒前辈不是婆妈的人,然而在别人家里做客少不得要做些场面,你便忍了性子应付一下,别让主人家面上过不去就是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头找司徒前辈知会此事,你先回房吧。”
虞若竹应一声,与二师兄在此分手,抱剑折回两人所宿的院落。经过院墙边的大树时他停了步,慢吞吞地抬眼。
一双绣鞋在他头顶上大咧咧地晃荡。
没有跟在后头,原来是因为跑到了这守着。
明明是特地寻上门来,树上的女子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嗑着瓜子。
“下来。”
她朝天翻个白眼。
“……还在生我的气?”她今天不是已经看到新嫁娘真面目了吗?真是不可理喻。
这句话倒是问对了,三娘倒竖眉目,将手里一把瓜子全撒了下来。
虞若竹侧身避过。
没有女子敢接近他吗……
他扫一眼地上被拿来充当暗器的瓜子壳,哼一声:“你倒是不怕我。”二师兄也许说得对,这丫头是没什么好,只是他却算漏了一条……别的女子未必能这样真性情地与他相处。
就算千好万好,做不到这一点也是白搭。
他……并不讨厌被她纠缠。
当下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原来你是来这看风景的?一会二师兄回来前,记得把瓜子壳打扫干净。”
身后不出所料地传来一阵哧溜急响,是某人滑下树的声音,不用回头,也能察到一只小手无声地扯住了他的衣角,虽然手的主人仍是撇着嘴,一脸不甘不愿。
隐约笑意,浮现在一向冷淡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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