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病患
柳药儿寒着小脸替萧雅亭针灸,方圆十里全都可以感受到的怒气此时全凝在一人背上,叫那人躺着都觉得十分难受,更何况他还是个余毒未清的可怜病患。
萧雅亭努力挤出一脸温和的笑容,“柳姑娘……”可惜他俊美无害的笑容她看不见。
“有事?”口气冷冷淡淡,依旧怒意十足地把一根根银针插入血肉身躯之中。
“大哥已经走远了。”冷静,一定要冷静。他的小命全在这脾气暴躁的小姑娘手掌心里,他还要留着贱命去救他的亲亲娘子。
柳药儿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看见了。”她又不是没有眼睛。
“那容许在下问你一个问题好吗?”他尽量把口气说得不那么咬牙切齿,见她配合地点头,他高兴地发现这个小丫头还挺乖顺可爱的,“那个,你跟我家大哥处于冷战中吗?”
“冷战?”她歪着脑袋瞧他,眼底是困惑不解。
看这小姑娘就知道她纯情得不行,而且不懂得使小性子,看来大哥是真的在哪个方面得罪人家了。唉,他不偏心地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可比如醉更合适大哥啊,如果大哥能再年轻点的话。
“大哥这把年纪,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啊?”他低声自语。
“什么?”她弯身低头凑近他,想听清他在嘀咕什么。
江如醉踏进房门,就看到他们在床上卿卿我我,她森然咆哮道:“你们在做什么!”她嫉恨地怒瞪着柳药儿,先是抢走了龙大哥对她的点滴关切,现在又来同她抢亭哥吗?
萧雅亭无奈闭眼,他是个病人哪,能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如醉,我们……”
“亭哥,你说你只爱那个妖女,可是现在你怎么跟这个女人厮混在一起?”她痛声呵斥。为什么亭哥不爱她,却老是跟她不喜欢的女人纠缠不清,他老是要跟她作对,老是要惹她伤心。
厮混?柳药儿本来就有点臭的脸更显得不高兴了。将他身上的银针拔出,便离开床坐到一边的椅子整理医篓子。
萧雅亭喝道:“小容不是什么妖女。”他的娘子他比谁都明白,都了解,小容的心地比谁都善良。
“你还在为她说话,那你现在为什么会中毒躺在床上?还不是被那个妖女给害了。如果她不是妖女,又怎么会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她扑到床上,悲切地哭泣,“亭哥你醒醒啊,不要再被妖女迷惑了好不好?”
萧雅亭抚额叹息,“如醉,你别胡闹了好吗?”
“我胡闹?”她突然冷声道,“是亭哥胡闹!亭哥不顾大家的反对硬要娶那妖女进门,结果自己被下毒了不算,还连累龙大哥在江湖上难做人,受正邪两道夹击,害龙剑山庄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山庄人人自危,怕哪天无情谷的人来灭庄。亭哥,你说,到底是如醉胡闹还是你胡闹?”
她句句铿锵,字字打在他愧疚的心上。的确,因为他的任性害惨了大哥和龙剑山庄,而他还要求大哥去救小容,将大哥和龙剑山庄的安危置于不顾。可是,可是,叫他怎么能放心得下小容。他痛苦地呢喃:“那你要我怎么做?”为什么真心爱一个人会有那么多的阻扰?
“你忘记那个妖女吧。”她冰冷的脸贴着他的背,诡异地轻吟道,然后和她长相厮守。
“砰”的一声巨响,药儿大力地合上药箱盖子,惊醒了眼神涣散空洞的萧雅亭,他用力推开如醉,狠心地下了逐客令:“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柳药儿拎着药箱子,款款走到屋门口,然后回头,扬起一张十分甜美的笑容,“想不到如醉姑娘这么高傲的人,也会对一个男子使用迷情咒啊!这么说来,谁用媚术惑人,谁是妖女还很难说的清楚哦。萧公子,药儿先告辞了,药儿可不是那种皮厚到人家赶都赶不走的苍蝇,只会窥视他人的食物。”
一向与世无争的无波情绪难得被激起怒意,不惜出口伤人。这般的沉不住气,若是让爹爹瞧见,定要罚她晚上不准睡觉,打坐反思吧。
怔怔望着柳药儿冷冷地离开,萧雅亭才扯唇苦笑,“大哥,你要小心了。”这个小姑娘发起火来,可是火力强大啊。不管大哥是在哪方面惹到了这个小姑娘,都要准备好给自己收尸。
而江如醉怨恨的眼神紧紧追着柳药儿的背影,这个柳药儿与那平凡无奇的徐小容相比更是她的眼中钉,她居然会长得那么美,竟把她这个江南第一美人比得一钱不值。自小家道中落,她便跟随父亲投靠了父亲的旧识,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龙剑山庄庄主。十九年来,她见过无数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能与她的美丽相比的除了十七、十八公主这两个双生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是看到柳药儿之后,她的信心全被摧毁了。
龙玄彪缓缓穿好衣服,注视她忙碌的小小身影。今天如醉的话在他脑海翻腾了好几遍,叫他有些失神,把该处理的事情全都抛在脑后,只是怔怔地盯着如醉哭泣的桃花脸,心里却浮现的是现在生气绷紧的俏脸。
他将如醉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啊,她那么柔弱,又在雅亭那受了委屈,正需要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啊。只是他心里隐隐担忧,径自发呆空想些有的没的,最后还是冷落了如醉。
“柳姑娘?”他低声唤道。
“嗯?”柳药儿淡淡回应,连头也不给他抬。
“今天你为何对如醉说那些话?”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问了出口。
终于,她停下对医书的圈圈画画,抬起俏脸,“你想来给她讨个公道?”
“你对雅亭是真的吗?”他皱眉,并不愿是真的。
她微笑,笑容里有怒意,“她跟你说什么了?”
“雅亭已经娶妻了。”他想了断她对雅亭的妄想,虽然雅亭与徐小容未入洞房,但是已拜过天地却是不争事实。
“说得好。你怎么不对江姑娘这么说?”让那个江姑娘至今还对她的患者施加人情压力,自以为自己很有希望。
“她不同,她与雅亭青梅竹马,倘若有天雅亭忘了徐姑娘会娶的人肯定一定是如醉。”更何况如醉从小就对雅亭痴心一片,雅亭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心中多少对如醉有顾忌。
她冷哼:“所以你们就强迫他忘记自己的娘子,好叫他被迫娶江姑娘?”这本与她无关,可是看见他对他们的事那么上心,还误会她,那她当然也要不遗余力地打碎他跟江如醉的美梦啦。
“你怎么这么说?”他只是在劝她,不要对雅亭有多余的感情。
她逼近他,低语:“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你不知道那个江姑娘对我的病人存的就是那个念头吗?”
太靠近了,他突然大汗淋漓,“我……”俊颜微红。
“那你还对她那么纵容,存心要逼萧公子就范是吗?说什么妖女惑人,只不过是想拆散他人美好姻缘的借口。那个江姑娘不懂事,龙大侠也陪她一起胡闹吗?”她将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胸膛,暧昧不清地笑道:“龙大侠说不定也是着了妖女的道了,才对江姑娘百依百顺吧。只是此妖女非彼妖女。”
他慌乱地看着她,神情凌乱,“你在胡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知道一只柔软的小手,有着烫人的温度正熨帖在他的胸膛。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还是你心里有数,却不愿意承认。”她媚媚地一瞟,真能将男人三魂勾去六魄。
龙玄彪脑中一时间只剩一片空白,只知道那小手的温度现在一定与他的脸一样烫。她是如此靠近他,近得只要他一俯身,便可触碰到她张张合合的小嘴,那红艳欲滴的香唇。
她美目骤沉,抿唇低哼:“龙大侠,与其闲闲着管别人的事,倒不如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随便给我添麻烦。你的伤口虽然结疤了,但若不好生料理,也不会那么快复原的。我给你的药,你要是自己涂不了,又不想叫丫鬟帮你上药,就来我这,我给你当免费的大夫兼丫鬟,我给你上。”她认命道。
她的手抽离他的胸膛,又开始在医书上画画圈圈,他竟感到一阵空虚,疲软的空洞,“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受伤了。”他低哑道。
迅速瞄了他一眼,她慢吞吞说道:“我知道。”这个男人有着令人钦佩的责任感和一家之主的荣誉感,所以把所有担子都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而她没有,责任是别人硬摊到她身上去的。
他坐到她的身旁,凝望她认真看书的模样儿,心头升起暖暖的情绪。
他这么的累……也许是他过分地将责任揽在自己心上,已经超负荷了许多年。仅凭一人之力来维持山庄太辛苦了,他身旁根本没有可以为他分担压力的人。
加上雅亭出事,惹来无情谷的恶人,今后的龙剑山庄怕是多灾多难。
他与爹一样是个脚踏实地、天资平庸的人,雅亭学一遍便可轻松记住的剑招,他要重复练习七八次。他根本不可能将龙脉心剑发扬光大,他只是简单地想让龙家存在在武林,不说名号响当当,至少有头有脸,也算对得起龙家的先烈。只是,没有人理解他。
金盆洗手……谈何容易啊。
很想就这样看着她,一直一直这样看着她,仿佛就这样,静静的,他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已经有人为他承担了一半。
柳药儿狐疑地半仰起脸,水眸里满满的困惑,“我的脸脏了?”她小声地问,早不复之前逼人的气势。
“没有。”他咳了咳,修长的手指掩住有些干燥的唇,尴尬地调开视线。
那他做什么这么瞅着她,害她开始怪不自在起来,“那个,我听说你最近挺忙的,之前好像落下了很多要紧的事情等着处理?”意思是有事就快快滚蛋,别盯着人家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确实是有些事情等着去做。”近日来,无情谷大肆出动,对武林正派人士进行大规模血腥的扫荡,江湖上人人自危,而大家都把这次的浩劫归咎于雅亭。什么时候会轮到龙剑山庄,谁也料不到。
那徐戌子阴狠残酷,对龙剑山庄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赶紧去做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早点做完,早点睡觉。”鼓噪的心混乱地在左胸口跳动,她不自觉地拉高了声音以掩饰那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窥见那握着毛笔的小手微微颤抖,性感的嘴角还微微抽搐,他“扑哧”一声,在她恼羞成怒的瞪视下隐忍着说道:“那在下忙去了。”
她深埋在医书中,好似奋笔疾书,百忙在之中抽空闲出一只手不耐烦挥了挥,好像在赶只惹人厌烦的苍蝇。
他扬起唇角,淡淡一笑,转身开门离开。
“龙公子,明早记得过来上药。”悦耳如清风的嗓音飘进他耳朵,轻轻震动他坚忍的心房。
自从他成为龙剑山庄的庄主,许久没有人关心过他如何了,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不需担心的……
他做了个揖,温和地回道:“有劳姑娘了。”
脚步踏出她的房门,满庭的葱绿流泻而过,盎然的绿意叫人心旷神怡。此时,他突然发现原来夏风已经无声唤醒了满圃的牵牛花,那朴实无香却勇敢攀爬、坚韧十足的植物。
龙剑山庄一间陈设简单的客房里乌云笼罩,气氛到达冰点,聚集的男人们心情十分沉重,脸色也是异常难看。
“他没事,我已经帮他止血了。近期内不要碰水,每天按时涂药,我开的这方子按一日两次煎煮,饭后服,很快就会好了。”柳药儿写完最后一味药,收笔置于砚台上,将药方交给婢女。
“多谢。”伤势不重的杨六公子杨少轩抱拳道。当他背着伤痕累累的三哥来龙剑山庄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幸好,幸好,来得及,他差点落下男儿泪。
龙玄彪拍拍他的肩膀道:“都过去了,少真已经没事了。告诉我,你们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一想起那时的情景,杨少轩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月里中旬我们六叔娶亲,我跟三哥受命来京城贺喜。可是路上竟然遭到无情谷的那群败类的埋伏,他们以多欺少,不仅打死了我们的众多弟兄,还将枪枪给掳走了,三哥为了保护我也受了重伤,他们……着实太可恶!”
“枪枪?”玄夜嘴角狠狠抽搐,“他们掳杨枪枪做什么?”大闹无情谷吗?印象中那个叫杨枪枪的丫头可是个破坏力超级惊人、害死人不偿命的小魔女啊。
躺卧在床上的杨少真闻言,虚弱一笑,“玄夜,你对枪枪的印象还是那么坏啊。”
玄夜冷冷瞥了他一眼,漠然以对。
“枪枪可是我们杨家的小宝贝啊,老头子看她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杨少真猛地咳了数声。
枪枪自幼父母双亡,由掌门人亲自带大,自然有非比寻常的感情。而她那古灵精怪的脾气也正是从掌门人那不遗不漏地学来的,一老一小时常搞得家无宁日。
龙玄彪脱口道:“他们要以此威胁你们交出《北斗绝学》?”
“龙兄所料不差,他们此次的目的正是我们杨家的《北斗绝学》。杨家以七星枪法、北斗心决闻名当今武林,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魁,玉衡、开阳、摇光组成杓,故而北斗绝学分为魁、杓两个部分。杨门子弟只要能将魁部学好,便能自立门户,独当一面。而至今为止,真正将杓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只有老头子一人。”杨少真右手压住疼痛的伤口,汗水沿着额际滴落,而口气竟与寻常无异,“如今无情谷谷主武功高强,阴狠毒辣,加上他身边的四大护法和黑白双煞都是武学高手,还有个石判官,他精通奇门盾甲,实力不容小觑啊。如果让他们得到了北斗绝学,学到杓部的精髓,真是如虎添翼。我实在不敢想象当今武林还有谁能抵挡得了这帮邪逆了。”
谁说没有。那个由一代三大武林宗师——前武林盟主古青烟、落刀派掌门皇甫浩海还有她爹爹药王毒狼柳长恨手把手教导起来的天生的武学奇才正用疑惑无辜的目光专心致志地梭巡满屋子的男子。
“我想爷爷他们应该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邪教手上吧?”众人有点微弱地希望。对啊,杨家爷爷不会那么没有情操吧。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他对枪枪的宠爱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所以他不是应该不会,而是绝对会!”
很好,杨家的爷们真是他娘的没情操,“那我们拿个假的去唬弄他们?”
龙玄彪第一个反对,“困难。即使他们一时信以为真,过后若是发现了是假的呢?他们不会再来一次绑架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非一劳永逸的方法。”
“玄彪你的意思是?”杨少真挑眉看他。
“大哥,你不会是想要将无情谷给连根拔了吧?”萧雅亭声音微颤。
龙玄彪分析道:“我想无情谷的人也有打算做个翻天覆地的了断吧。从最近他们频繁的动作来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被有目的地遮盖住了。从悦林庄惨遭灭门到枪枪被掳,每次受害的都是各派中一等一的高手,我猜他们的目的是不是要将我们各个击破,好来场武林浩劫?”隐藏在私人恩怨之下的可能是无情谷酝酿武林浩劫的可怕目的。
“你的猜测太可怕了。”少真一股凉意涌上脸颊,“却很合理。”他不得不承认,武林恐怕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我们必须在各派被击打得七零八落之前先集合起来共同退敌才是。”
“大哥说得有道理。”萧雅亭一阵狂喜,这样也可以救出小容了,“我们要赶紧纠集各派掌门商讨此事啊。”
杨少真微微停顿,斜睨雅亭,锁眉,“玄彪,那我们从长计议后以我们两大门派的名义一起发起武林大会,你看如何?”他不着痕迹地暗示。
“不,我们龙剑山庄在此事上不宜出面。”龙玄彪平静地说道,“还有劳杨门诸位兄弟了。”
“这是为何?”少轩大咧咧地问道,“你们龙剑山庄在武林好歹名声也够响亮,如果与我们联手,声望更是高于当今的武林盟主啊。”
“少轩!”这个笨蛋。
龙玄彪微笑道:“杨门长枪在明,龙剑山庄在暗,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绝不能让祖宗苦心经营起来的龙剑山庄毁在他手上啊,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化解这次的武林浩劫。
萧雅亭心中暗暗惭愧,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大哥在江湖上的名声,导致大哥要在此事上避嫌。
龙玄彪拍拍萧雅亭的肩膀。
“大哥……”萧雅亭亏歉的声音喑哑,愁容满面,却见龙玄彪沉稳宽慰地微微一笑,叫他心安不少。至少,还有大哥站在他的身边……
“一切都会好的。”龙玄彪雄浑的嗓音立即鼓舞了所有人。
柳药儿托着粉粉的香腮,眼眉尽是清冷的笑。这个笨蛋啊,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身体在隐隐发抖?他遭到无情谷的攻击受伤未愈啊。连日的繁忙事务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养伤,纵使她有起死回生之能,病患这般不配合,也很难好得起来。
龙剑山庄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她而言委实平凡的他,何以能像定心丸,一句话便安抚住大家焦躁低落的心情?她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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