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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路过西藏从界山到梅里雪山(1)

横空出世莽昆仑。七天的车旅生活完全是在颠簸中度过的。

2005年8月18日中午时分,我搭乘的卡车终于爬上了界山大坂。

界山,原为维吾尔语“杰赛特”的音译,本意是尸体。不知何时被人阴差阳错译成“界山”。不过,这样倒好,从这里开始,以山为界,一边是新疆,一边是西藏。

界碑上标示此地海拔6700米。站在这个高度,从目光到感觉都完全不一样了,我甚至发现先前许多被视为伟大的东西,原本都是很渺小的。

界山在上!

司机等得不耐烦了,他拼命的按喇叭催促我。车上装满了新鲜的瓜果和蔬菜,需要尽快赶到狮泉河交易。

车过界山,极目所见是莽莽苍苍的高原草场。可我却并没有看到牛羊成群的牧区风光,草地里几乎全是被汽车碾轧出来的“公路”。汽车对草原的割裂和伤害已经到了令人惊悚的程度。

我突然看到一只黄羊,仅仅一只。黄羊孤独地站在旷野里,歪着脑袋,像一个陷入沉思的哲人。

看到我们的汽车,黄羊并没有显出任何惊慌,它的眼睛里似乎还流露出一种想对人说话的神情,如果人和羊可以对话的话,我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丰富和亲切。

在靠近黄羊的一瞬间,司机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汽车朝黄羊冲去。黄羊受到惊吓,敏捷地弹跳起来,躲过了汽车的攻击。接着,就是一阵狂奔,很快消失在旷野深处。这只孤独的黄羊想与人类对话的愿望破灭了。

车至松西,有藏民将车拦住。他们与司机呱啦了大半天,最后买了几捆蔬菜。松西是一个乡,但只有十来户居民。阿里地区是中国人口最稀少的地区,全区总面积36万平方公里,约占西藏总面积的三分之一,但全地区总人口却只有七万多。

到达多玛乡,天已经完全黑了。多玛的街头有许多饭馆、旅社,我请求司机在多玛住一宿,但司机不同意,他希望能连夜赶到狮泉河,以将货物快些脱手。于是,我们只好匆匆吃了碗面条,便赶紧上路。

颠簸的道路使我们的汽车不断地出故障。一路走走停停,午夜过后,走了还不到四十公里。司机也终于折腾累了,我们便猫在车里蜷了一宿。

第二天启程时,我看到了班公湖。

在苍凉、干燥的高原上,班公湖是个奇迹,显得尤其美丽。不过,它现在被人们弄得又是渔场,又是游船,班公湖的静美就这样被撕破了。

过班公湖不久,就是前些年搬迁来的日土县新县城。街道笔直,新砌的楼房成排,但行人寥寥。日土,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山顶,可不知为什么,县城却建在雪山下的平川上。

傍晚时分,车又坏了。听司机说,狮泉河距此还有一公里,于是,我干脆背起行囊,徒步行去。

爬上前方一个小坡,便看到了阿里地区首府狮泉河镇。它受制于四周光秃秃的山峦,由于狮泉河镇是完全新兴的城镇,所以其本身没有什么历史文化沉淀。我一点也不喜欢狮泉河镇,因为它跟内地的城镇几乎没有两样,它原本蛮荒但却真实的一面已经被破坏了,一些所谓的现代文明在这里不伦不类的如同累赘,使它显得难堪重负。我在狮泉河住了五天,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躲在电话超市给友人打电话,友人问我感觉怎样,我对友人说,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要离开狮泉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狮泉河本来是有班车可以通往拉萨的,但由于沿途道路多处被洪水冲毁,要等班车估计需要半个月以后。于是,我只有找往来运货的卡车。

我的目标是梅里雪山。从狮泉河出发,大致有两条路线,人们把它归纳为北线和南线。据说南线有许多东西可看,而北线除了雪山、草地和荒漠,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供人们去寻觅和追忆的。但不管走哪条线,到梅里雪山都有三千公里以上。

很意外地,我选择了北线。原因只有一个,走这条线的游人很少。何况,我进入西藏也只是从这里路过,我不想寻求什么,也不想体悟什么,我只想让风牵着我的手,让风带着我从这一头飘到那一头—去。

我找到了一辆车。车主是一个撒拉族小伙子,他要往改则县送盐,听说我想搭他的车,便向我索要200元车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给了他100元。

在藏北跑运输,司机一般都会约上一辆车同行,以便路上有个照应,很少有单车上路的。为了找个伴车,我们一直等到晚上10点才出发。

夜间行车,看不到沿途的任何景致,便只好坐在车上打盹。车主还雇了个四川司机,一路上两人轮流开车。四川司机喜欢说话,见我瞌睡,他总是一巴掌把我拍醒。我无奈,只得强打精神陪他聊天。忽然,我看到前方有明亮的灯光。起初我以为那是相向而来的车辆,可过了许久,我终于发现,那竟不是灯光,而是天空中那颗明亮的金星。凌晨5点钟左右,汽车爬上了海拔4878米的加拉山口,我惊奇地发现,站在这山口之上居然可以俯视星星。

过了加拉山口,天渐渐地放亮了。草地里有一群野驴在徜徉,估摸着有200多头,平生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野生动物,我非常兴奋。我请司机停车,可司机像是没听见,这让我恼怒得真想给司机一拳。我多么渴望能走近这些野生动物,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我感到遗憾,而更遗憾的是从此以后直到走出西藏,我竟再也没有看到一只野生动物。

中午时分,车抵擦咔,这儿有一个大盐湖。司机去盐场装盐,我则趁机躲在小饭馆的沙发上迷糊了两个小时。

夜里11点多,我们的车终于完成了近500公里的行程,疲惫不堪地驶进了改则县城。

我找了家饭馆住下来。我躺在床上,回忆着这一天一夜的行程。到过藏北的人都说藏北的路异常难行,这看起来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了。这一路下来,顺顺当当,我搭的车居然连一个轮胎都没有换。

我在改则县又住了一天。青海格尔木至改则之间每天都有货车往返。在这条路上跑的大都是回族司机,搭他们的车价格不低,我联系了几个车主,捎我去那曲要350元。结果转了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车。在找车时,我认识了一个四川姑娘,她在发廊里做事。听说我要去那曲,便答应为我找车,说200元就行了。

晚上,四川姑娘来约我一块去城郊的旷野里参观藏族人的弦子舞。我很高兴地同她一起前往。

旷野里烧了几堆火,数百藏民围着火堆跳起了弦子舞。这种弦子舞跳法很简单,人们围成一圈,手拉手,男女各站一边,边唱边跳。这种男女对唱,虽然曲调反复一样,但唱词却千变万化,而且跳这种弦子舞,无论何人都可以加入进去,显得自由随意,所以跳舞的人都乐在其中。

回到住所,发现饭馆里生意很好。老板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妇,她喜欢跟食客们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这可能也是她招徕客人的一个绝招。

我的房间里住进几个藏族人。他们见到我,都很有礼貌地朝我点头示意。接着,他们取出风干牦牛肉和啤酒,请我同他们一起享用。

我割了一块牦牛肉放进嘴里,“格嘣”,牛肉里居然有沙子。但看到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好硬着头皮使劲吞下去。

第二天,四川姑娘果然帮我联系了一辆车,200元。这是一辆油罐车,正副司机都是回族人,他们警告我不许在车内吸烟、喝酒。喝不喝酒倒无所谓,但不许吸烟却是令人难受的。后来,我发现,这两位司机俗礼很多,穷讲究,单是吃饭而言,就被他们折腾得够呛。沿途多为回族人开的饭馆,偶有一家汉人餐馆,司机从不停车。他们不光不进汉人和藏人的餐馆,而且吃饭前要先祈祷一番。有一次,我请司机吃牛肉干,他接过去看了看包装纸,便随手甩给了我,说不是清真食品,他们穆斯林不吃。我尴尬万分,灰溜溜地收起牛肉干。对于穆斯林和他们的一些习俗,我知之甚少,但在礼节上,我对他们是充分尊重的。

我们的车像一叶轻舟飘荡在天路上。荒原里到处都是沟沟坎坎的水洼地,我以为这是藏北最不好走的路了,可司机说这段路还是不错的呢!

车出洞措,已炸了两次轮胎。每次换胎,司机都呵斥我帮忙,这令我很不高兴。如果司机态度友好一点也就得了,可每次换胎司机总像使唤徒弟一样使唤我,而我不过是掏了200元钱车费的乘客而已。

由于道路太烂,汽车在荒原里到处开辟新路。放眼望去。那一条条的“公路”多得数也数不清。

在路边一家回族人开的餐馆里吃过一碗面条,天已经黑了。我以为要在此住宿,可司机却要连夜赶路。半夜里,天空飘起了大雪,但雪下的时间不长,约摸十几分钟,便风停雪住了。凌晨三点左右,汽车经过一条烂泥沟,司机下去探了探路,终于不敢贸然前行,便决定等天亮再说。汽车熄了火,驾驶室里便没了暖气,司机和副司机共用一床被子挤在后边的小铺上睡了,我则歪靠在座位上孤独地忍受着黑暗罩裹的寒夜。

我终于领略到天路难行的滋味。啊,天路!孤独能在这里自由飞翔吗?

天亮时,我发现周围已有六七辆车在这儿停着。最后总算有一辆车决定试一试,司机将车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加大油门,以飞快的速度“轰”的一下就闯过了烂泥沟。于是,其他的车辆如法炮制,但却无一幸免,统统被淤泥陷死了。成功总是属于勇敢者的,那台勇敢闯过去的汽车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拉夫”的角色,费了很大的工大,总算把后面的胆小鬼一台一台地拉了出来。

往前开了几十公里,是一片开阔的泥淖地,我们的车又被烂泥陷死了。与此同时,周围各条“公路”上被陷死的车还有十几辆。到黄昏时,这片泥淖地已陆陆续续陷进去三十多辆车。一些没陷入的车虽竭尽“拉夫”之力,但由于每台车都陷入太深,忙活半天,一台车也没有被拉出来。到晚上10点钟,人们终于放弃了努力。

我疲惫不堪地歪在驾驶室里。司机显得很关切地对我说:“车里冷,你往前走一公里,那儿有吃住的地方。”

我相信了司机的话。昨晚已在车里冻了一宿,那份罪的确不好受。

我拧亮手电,沿着“公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可差不多走了三小时,我仍然没有看到路边有人家。我不禁在心里暗暗骂了司机一句:这个混蛋!

荒原里一抹黑,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正当我考虑是否返回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这雪来得突然而且迅猛,空气对流的速度加快,氧气变得稀薄了,我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但我却不得不迎着风雪继续朝前走。每迈出一步,都有一种要冻僵的感觉。

大雪越下越大,但我似看不见,我只看见自己在奋力前行。

后来大雪终于下得稀疏了,风也柔和了许多。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雪停了,我看到了路边的一处灯光。这是一个回族老汉开的饭馆。屋里的通铺已经躺了好些人。这种通铺一般每人收10元,可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店主乘人之危,向我开价50元。我觉得太贵了,于是同店主讨价还价。店主不高兴了,骂骂咧咧道;“嫌贵?那就滚吧!”店主的出言不逊,令我愤怒至极,我两眼逼视着店主,终于伸出手来——可不知怎么的,我伸出来的手握着的不是拳头,而是一张50元面值的人民币。屈服与坚强往往在一念之间,我屈服了。

早晨起来,外面已是艳阳高照。整个上午过去,没有见到后面有车过来。我懒洋洋地躺在草地里,望着天空出神。

我的天!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惊讶地叫了一声。天空竟是那样的蓝,蓝得没有任何一种人工色彩可以模拟。天上的云朵像是悬浮的雕塑,一件一件的挂在天空中。深远的蓝天扫除了我旅途的烦躁、辛劳和困乏。我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阳光,那纯净甘美的清风。我终于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在荒原里来回奔跑。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叫:“我的天!我的天!”

天是我的吗?我想是的,因为天在我的心里。

除了我的心,还有什么更广大的东西可以装下如此古老的蓝天呢!

后面过来三辆满载藏民的老式东风车。藏民下车后,就地架锅、烧水、吃糌粑。我走过去同他们聊天,但很少有人听懂我的话。总算有一个司机会讲汉语,他告诉我说,这三卡车藏民是聂荣县一个村的全部村民。他们租了三辆车,要围绕西藏转一圈。这种转经活动,一般需要费时一个半月左右。

我用一种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藏民,他们一个个莲头垢面,尘埃裹身,但我相信他们的心灵像天空一样清明干净。在转经的路上,也许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一则神话。转经的全过程就是在举行心的仪式,聆听着来自上天的启示。他们在半现实半幻想中行走,把身体的各个部分当成了祭品,他们一路祈福、诵经,仿佛是被佛召唤着走向强大,并让灵魂飞升,最终修成正果。

一直到下午很晚的时候,那些深陷泥淖的车辆,才列着队隆隆地开了过来。我问司机这些车是怎样拉出来的。司机漠然地回答:“请了推土机,拉一台50元。”

等司机吃好饭,我们继续上路。道路时好时坏,我们的车常常被泥淖陷死,好在同行的还有另外三辆车,彼此互相拉扯一番,总归会拉出来。这样行行复行行,一直折腾到深夜,终于赶到了尼玛县城住下来。

“尼玛”藏语意为“太阳”,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们的车已开出了很远。沿途的景致和路况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在车上又混混沌沌地度过了一天一夜。当然,这其中免不了要充当司机的义务徒弟,帮忙换胎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车过尼玛、申扎和班戈县接界的三角地带时,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大湖:色林错。这是西藏第二大湖,据说有一万七千多平方公里。藏北高原,湖泊之多,令人惊叹,仅班戈县境内就有50多个湖泊。这些深蓝色的湖泊的背后,大都会矗立着一尊“守护神”,那就是雪山。高原的湖是雪山的女儿,当我的灵魂在太阳下飞升时,这些美丽的湖泊和雪山便会唤起我无尽的联想。

色林错往前,道路不像前几天那样难走了。草原上绿茵茵的可爱,成群的牛羊在徜徉。只是但凡被车辆碾过的草场都成了不毛之地,最终沦为坑坑洼洼的“公路”。有的路段之宽不亲眼所见是难以想象的,最宽处可并列行驶近百辆汽车。我猜想,这么宽阔的“公路”大概可以申报吉尼斯纪录了。在纵横数十公里的草原上,牧民用铁丝网将草场围了起来,以防止车道继续扩张。但因为“公路”早已变得坑坑洼洼,颠簸难行,所以,有的汽车竟撞破铁丝网,继续践踏草原,全然不顾草原的呻吟和哭泣。

一天一夜又过去了。车至那玛切时,道路已不成其为道路。方圆10公里内全是泥淖地,到处都是汽车辗轧出来的烂泥沟,大大小小数十辆汽车被陷在这里,听说有的车已陷在这里好几天了。我担心自己搭的车也难逃此劫,可司机开着车在烂泥地里绕来绕去,虽然忙活了两个小时,最后居然奇迹般地闯了过去。

出那玛切不远,我看到了数个玲珑湖泊。它们像糖葫芦一样连在一起。于是,当地人便为这些美丽的湖泊取了个诗意的名字“串串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