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四(下) (2)
这样也好,项峰在心里想,可是自己又为什么这么关心孩子的姓名呢?那是弟弟的孩子,他会决定的。
子默往餐桌上摆餐具的时候,项峰问:“还有人要来吗?”
因为她摆了五副餐具。
“嗯,”子默点头,“世纷他们要来。”
项峰点头,袁世纷就是他那部关于双胞胎姐妹的侦探小说的人物原型,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子默的表情,当她说“世纷”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么平常,毫无波澜。看起来,释怀才是抚慰伤痛的一剂最有效的良药。
跨年晚餐的主菜仍是亘古不变的大杂烩汤,只不过今年因为增加了两个人所以锅子变大了,另外又添了几道冷盆。袁世纷带来了红酒和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友,她趁项峰一个人在厨房搅拌色拉的时候溜进来说:
“其实袁祖耘很紧张。”
“?”
“他是你的书迷,自从一个礼拜之前知道要来这里吃饭,他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对着镜子练习怎么跟你打招呼。你要对他好一点。”
项峰错愕地回想起刚进门时,那个男人表情僵硬地跟他点点头——这就是练习了一个礼拜的成果吗?他不禁苦笑。
吃饭的时候,他尽量对这位“书迷男友”报以亲切的微笑,对方在经过几次惴惴不安的搭讪成功之后,终于露出宽慰而羞涩的笑容——由此他断定,袁世纷没有撒谎。
电视里正在播出全世界各地的人们是如何度过一年的最后一天,他想,多半也是跟他们一样,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吧。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正在做什么,她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她会不会也像此时此刻的他一样,挤在一堆相爱的人当中,尽管很高兴却也不禁感到无奈呢?
趁着去厨房拿色拉酱的时候,项峰悄悄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没响几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有些欢笑声,不过梁见飞的声音却很清晰。
“是我。”他们之间仿佛永远不会互报家门。
“嗯,干吗?”她以一种熟悉的口吻说,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
“在吃饭吗?”
“对。”
“跟朋友?”
“是啊是啊,你听多热闹。”
果然是很嘈杂,不过……项峰探头去客厅张望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好吧,我可以确定你正在看某某电视台的某某节目。”
“啊,被你拆穿了。”她却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情绪。
“你……一个人在家?”
“嗯。”
“在吃什么?”
“方便面。”
“……”
“喂,别把我想得那么凄惨,我今天多加了两个荷包蛋和一包无锡酱排骨呢,超级丰盛。”
“……”项峰心里却越发不好受起来,“早知道就叫你一起来了。”
“去哪里?”
“项屿家。袁世纷也在。”
“啊,是吗!”
“嗯……”
“不过还是算了。”
“?”
“你不觉得两个在电台节目里势不两立的人同时出现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吗?”
“……”对于这一题,他不想回答。
“好了,我要继续吃这顿丰盛的晚餐了,你们玩得开心。”
“你的门牌号?”
“啊?”
“就是几楼、几室。”
她迟疑地报出来,语气充满了疑惑。
“醒了,吃你的酱排骨去吧。”他最后说。
挂上电话,回到餐桌旁,电视机里还在放着那档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节目,可是项峰却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喂!”项屿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往后退了退,还没回过神来。
“色拉酱呢?!”
项峰眨眨眼睛,尴尬地笑着再次起身。
几乎是在晚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匆匆告辞,项屿和子默的表情很相似,都是一脸不解,袁世纷的那位“书迷男友”则很无奈。他穿上鞋,露出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刚才有编辑打电话来催稿,今晚一定要交,所以我得走了。”
这是一个很普通也很烂的借口,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费心去想更令人信服的借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驱使着他。就仿佛是他笔下的那些人物,被卷进风暴中,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要喝酒,所以没有开车来,出租车几乎都载满了客人,他在寒冷的冬夜街头等了半小时才上了车。梁见飞的家离这里并不太远,二十分钟就能到,可是这段路程走了仿佛有一天那么久,下车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是啊,他想做什么呢?
当她开门的时候,难道他只是站在门口,说“我觉得你很可怜,我是来陪你过元旦的”?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路边还有人在经营“麻辣烫”的摊位,生意竟很好,他想了想,走过去排起队来。
当项峰再一次出现在梁见飞家楼下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他按下电梯按钮,心里竟然出奇得平静。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他走出去,很快找到了她说的门牌号码。
门口的电铃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可是当中却有一圈是干净的,他猜想也许是有人不久前才按过。他在门口站了一分钟,终于伸手按下白色的按钮。
“叮咚”声从门内传来,过了一会儿,是一阵脚步声。
梁见飞打开门看到他的一霎那,只能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他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手把还冒着雾气的袋子举到她面前:“他们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以后,非要我给你送碗汤来。”
说完,他脸上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她仍错愕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外面很冷。”他提醒道。
“我知道,”她看着他,懦懦地说,“可是……”
也许是让他站在门口真的不妥,她移开脚步,请他进来,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项峰走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拜访她的家,尽管她已经来过他家很多次了。面对玄关的是一道墙,好像很符合某种风水学上的说法,左边是厨房,他随意地望了一眼,看上去很干净,大概是她很少用的关系,转过身,右边是客厅,被鹅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显得很温暖,可是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也同样看着他。
霎那间,他就明白了他是谁。
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要是电视机还开着的话,也许会充满了欢声笑语。可是项峰心想,幸好没有开,不然会让他觉得很讽刺。
“拿着。”
他把手上的袋子递到她面前,她悻悻地接过来,不敢看他。
他低声说:“我想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完,他又看了那男人一眼,转身往外走。
“喂……”梁见飞叫他。
他低下头,看到她正扯着他的袖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冷。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挣了一下,就快步离开了。
他怕自己要是多留一秒,就会抑制不住心中滔天的怒火!
这个星球上有千千万万件并非发生在同卵双胞胎身上,却巧合得更加离谱的事,人们对之一一归类,令人称奇。也许这才是巧合的本质:不断在地球上寻找与自己相同、相似的人或事件,以此确信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又或者,是要寻找 “另一个自己”。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呢?当你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这个座位曾有谁坐过,也许那是陌生人,可是你们会在两天之后相遇,你们会成为朋友或是敌人,你们有可能相爱、结婚、生子,你们也可能吵架、外遇、相互厌恶,你们很可能选择默默忍受或是愤而离婚,于是最后的最后,你们又变成了两个陌生人……
其实,男人与女人的相遇,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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