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十一(上) (2)
奇怪的是,当最后他们讨论完去哪里吃午饭后,项屿却说要回家了。他走了以后,项峰独自在厨房洗早餐用过的餐具,一边洗一边吹着口哨。
“项屿他……怎么了?”梁见飞忍不住问。
“他跟子默吵架了。”
“啊……”
项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他这么一大早跑来干什么?”
梁见飞摇摇头,她想不出项屿来干什么,但她更没有想到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
“但他为什么又走了?”
“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这么简单?”
他点头:“对于复杂的人,有时候用简单的方法比较有效,我只要直接指出他错在哪里,我想他自己会思考的。”
梁见飞笑了,起身走到他身后,把脸贴在他的背脊上,轻声说:“那么,我们去吃午饭吗?”
下午,梁见飞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就跟父母一起去奶奶家拜年了。奶奶几年前患了老人痴呆症,至今也没有任何转好的迹象,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爸爸每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虽然口吻有些凄凉,脸上的表情却是欣慰的:“幸好,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笑。说明她这一生过得还不错……”
看着奶奶的笑脸,见飞也不自觉地笑了。
吃过午饭,妈妈悄悄把她叫到阳台:“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每次父母问的时候,她都是这么回答。
“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
她看了妈妈一眼,说:“嗯……暂时没有。”
“哦……”
她转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要是项峰知道她这么说,会有什么反应?
很多时候,他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即使不高兴,却一点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她想象他就站在她身旁,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冷不防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盯着她,像是想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来,但是脸上的表情……脸上的表情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只不过会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掐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为什么撒谎?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腰上真的被人掐了一把,痒得直想躲开。
“还有一件事……”妈妈轻咳了一下,显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是这样的,”妈妈顿了顿,“今天早上,我接到了池少宇的电话……”
“……来拜年吗?”见飞诧异道。
“不是……”
“?”
“他本来是想找你的,但是你手机一直关机。”
“哦,没电了。”她想不出池少宇有什么事要找她找到父母家去。
“后来我听他的声音不太对,就问他怎么了,他说……”说到这里,妈妈叹了口气,“他母亲昨晚过世了……”
“啊……”梁见飞错愕地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对不起你,这个婆婆总算也曾经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所以……你抽空打个电话给他吧。”
“哦……”她怔怔地点头,想起过去的种种,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走后,梁见飞又独自在阳台上坐了一会儿,才拿出换上电池的手机,拨通了池少宇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有一个疲惫的声音说:“见飞……”
“我妈跟我说了……”她抿着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一些,“我很难过。”
耳边传来轻轻的苦笑声,池少宇吸了吸鼻子:“幸好,走的时候,不算太痛苦。”
听到他说这一句话时,梁见飞忽然觉得很想哭。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忍住眼泪,最后,平静地问:“葬礼在什么时候?”
“……周六。”
“……要、要帮忙吗?”她茫然地问。
池少宇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是的,我很需要你。”
也许换作别的时候,听到他这样说,她一定会再考虑考虑,但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呐呐地应了一句,然后挂上电话。
傍晚时分回到家,看着满室的寂静,梁见飞有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和池少宇才结婚一年,她在街上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满怀心事地回家。在家门口,梁见飞遇到了池少宇的妈妈,她总是周末来,说是来看他们的,但其实是来帮忙做家务的。她是一个很少抱怨的婆婆,做家务的时候很仔细、很认真,那一天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竟一直跟她说话,临走的时候,婆婆在满室的夕阳照耀下开玩笑地说:“就算你笑起来没有哭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现在回想起来,梁见飞才发现,自从和池少宇离婚之后,她们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甚至于,连正式的告别也没有。
梁见飞倒了一杯温水,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喝完,不知道过了多久,项峰打电话来问她去不去吃晚饭。
“对不起,”她心情低落,“我想好好睡个觉。”
“你的意思是,在我这里没办法睡好觉吗?”他故意跟她开玩笑。
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怎么了?”侦探小说家的触觉总是比普通人更敏锐。
“……没什么,”她轻叹一口气,“只是,接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
“……池少宇的妈妈,昨天去世了。”
“……”项峰沉默了一会儿,用低沉的声音安慰她,“要我过来吗?”
“……不用了。”她想要一个人呆着。
“别用这种死气沉沉的口吻说话,”他说,“我会担心的……”
“好吧……”他没有说可笑的话,她却露出微笑。
“明天的直播你可以吗?”
“我曾经遇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事,最后不是照样去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心地笑了。
“不过,”她又说,“我周六要去参加葬礼。”
“哦,好。”
“你……不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
梁见飞抿了抿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嗯……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池少。”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尊重他的家人——尤其是,他们也曾经是你的家人。”
“……谢谢。”她眼前浮现出项峰的样子,下巴上的胡渣虽然很刺人,但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是你总是想要跟我作对,我可没有。”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她也笑了,甚至真的开始考虑昨晚他睡觉前问的那个问题。
“不过,”梁见飞把玻璃杯放进水槽,“我可能这两天要先去一次……”
“为什么?”
“因为今天下午他说想要我帮忙……”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项峰又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的两次时间都要久,久到……她不禁开口喊他的名字。
“不准去。”他的口气生硬得可以。
“……为什么?”
“去参加葬礼是一回事,去帮忙又是另一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梁见飞有点被激怒了,但还是耐心地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你就当作……我是去帮助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不行吗?”
“不行!”项峰断然拒绝,“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固执很多时候是毫无意义,甚至是……是愚蠢的吗?”
“为什么?”她也变得生硬起来,“你凭什么说我固执,说我愚蠢?”
“梁见飞,我不想跟你吵架,”他适时用一种看似平静的口吻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去帮什么所谓的忙,那会让你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更复杂。”
“……我不信。”
“……”
“我不信你说的。”
“……”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他见面,但是他妈妈过世了,我——”
“——随便你!”项峰冷冷地打断她,然后挂上电话。
见飞盯着手机看了很久,颓然倒在沙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嘴里咸咸的,她抹了抹脸颊,竟然都是泪水。
这到底是出于怀念已经往生的人而留下的怅然的泪水,还是因为愤怒于某个可恶的男人而留下的失落的泪水?
事实上,她自己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