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十一(下) (1)
也许因为项峰的话,又或者是因为梁见飞自己已然改变了想法,总之,第二天上午趁着项峰独自一人去超市的时候,梁见飞拨通了池少宇的电话。
“你……没事吧?”她觉得这开场白听上去很勉强,但她想不出其他的了。
池少宇笑了笑,回答:“嗯。”
“……事情办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吧,毕竟我不是一个人——我是说,还有爸爸和其他的亲戚。”
“哦。”
“……”
“……”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池少宇说:“我听了那节目。”
“?”
“你的电台节目。”
“啊……”那么,他听到她和项峰吵架了吗?
“很有趣。”
“……你指什么?”
“你们,你和他。”
“……”
“可不可以问个问题。”他的口吻却不像在提问。
“嗯。”
“你们在一起了吗?”
梁见飞抿了抿嘴:“是的……”
“我猜到了。”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因为我听得出你们是真的吵架。”
“吵架……又怎么样?”
“我们以前从来不吵。”
“真的吗?”梁见飞皱了皱眉,实在想不起来了。
“如果一个生气了,另一个就陪笑脸。”
“难道没有我们两个都生气的时候吗?”
“有的。那么我们就保持沉默,直到任何一个人的气消了。”
“那么……你想说明什么?”
“嗯……”电话那头的男人低吟了一会儿,像是被逼着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从来都是这样,你不告诉我,我也不问,互相猜测。”
“啊……”她记起了一些片段,虽然过去了很多年,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她还是把那些片段从脑海深处挖了出来。
“你也很少跟别人吵架。所以……那个人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
“事实上,我听了很久——我是说,从我知道你有这样一个节目开始,就每周听。”
“……”她有些错愕。
“不得不承认,”他说,“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就被吸引了。但我说不清究竟哪里,或者说,是什么吸引了我。但昨天我忽然意识到了。”
“?”
“你们可以对彼此那么坦诚,毫无保留,尖酸也好、刻薄也好,那恰恰表明你们信任对方——事实上,这是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所缺少的。”
梁见飞盘腿坐在床上,虽然眼前没有任何能够倒影的东西,但她知道自己在笑,忍不住的笑。
“你在笑吗?”池少宇问。
“啊……是的……”她诧异地张了张嘴。
他也笑了,笑声轻微而短促:“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变了很多,有时候又觉得一点也没变。”
“人是复杂的动物。”这句话是世纷告诉她的。
“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
梁见飞忽然对池少宇有了新的认识,印象中那个曾经带给她快乐和痛苦的人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她成长的同时,也成长了的男人。
“所以,我真的没机会了是吗?”他问得坦然。
“我想是的。”
“好吧……”他听上去有些失落,但仍不失幽默地说,“但你要知道,你好不容易从一个陷阱里爬出来,最后也许又陷入另一个陷阱。”
她被他的说辞逗笑了:“说不定人生本来就是从一个陷阱掉入另一个陷阱。”
“……”
“对了,”她猛然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我恐怕……不能来帮你的忙。”
“我猜到了。”
“?”
“那位作家毫不避讳地在直播时间大光其火,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嗯……”
“仪式改在下周三,那么……你会来吗?”池少宇的口吻终究变得落寞。
“会的,我当然要来。”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
“因为我妈一直很想见你……”
听到他这么说,梁见飞伤感地捂住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平缓的心跳。
“好了,我还有事要做,下周见吧。”
“……再见。”
挂上电话,梁见飞独自坐在铺着羊毛垫的大理石窗台上,天气很好,太阳照在她肩膀上,温暖且真实。
项峰会是另一个陷阱吗?如果是的话,她该不该跳下去?
客厅里传来转动门锁的声音,是他回来了,手上像是提着很多东西,脚步却显得轻快。
“晚上做罗宋汤好吗?”他大声问。
“嗯!……”
“我买了新鲜的番茄和牛肉。”
“哦……”
“不过我怀疑番茄沙司可能不够了……”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大概是因为走进了厨房的关系。
梁见飞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怔怔地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应到什么似地转过头,发现项峰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问:
“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池少宇在电话里说,梁见飞和项峰总是能坦然地面对彼此之后,她却发现他们之间变得欲言又止起来。特别是,每次当她开完了小差回来,总会发现项峰正默默地注视她,然后在彼此感到尴尬之前,悄悄地走开。
池少宇是对的,但也不完全对。
她和项峰的确能够坦然地面对彼此,但相比之下,她是个一旦坦然就无法做到隐瞒的人,然而项峰可以,他来去自如,因为他早就习惯了隐藏自己。
她又想起自己曾参加的那场如同闹剧般的婚礼,最后大家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堂兄之所以逃婚,是因为他爱着别人,而那个人跟他一样……也是个男人。
她有很多年没有在家庭聚会上见到过堂兄,所有的亲戚都不愿提起他,就连他的父母都对他的名字讳莫如深。可是后来有一年过年的时候,那位堂兄竟带着他的“好友”大方地出现在聚会上,所有曾在背后议论过他的人,都一脸微笑,对于他、对于那位“好友”、对于他们,像是全不介意。
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动物,他们会对某一种新事物断然拒绝,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也有可能会全盘接受。她和项峰也是如此,从针尖对麦芒到怦然心动,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然后,他们又能依靠这份心动走多久?
她感到茫然,但每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她又不由自主地让自己掉落得更深。
“在想什么?”项峰从背后靠过来,温暖的脸颊贴着她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像是随时准备不安分地摸进她的T恤里。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抚着手臂。
“你思考时的样子让人感到害怕。”
“?”
“像是灵魂出窍。”
“我还以为你会说像是被‘催眠’了。”
“哦,”他侧过头看着她,一脸轻快地说,“那么下面就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催眠’。”
说完,他的手真的开始不安分起来。
见飞很怕痒,大笑着想要躲他,却怎么也躲不开。
他忽然紧紧拥住她,吻她的耳朵,轻声说:“说不定,我真的被你‘催眠’了……”
她笑着别过脸去,不让他的下巴碰到她的脸,可是躲着躲着,她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你的胡子呢……”
项峰抬了抬下巴:“你不是不喜欢吗?”
“……”她诧异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知道,他很喜欢自己的胡子,比喝牛奶加苹果酱更喜欢。
“这样可以碰你了吧?”他用光滑的下巴磨着她的脸颊,眼神很温柔。
她仍然注视着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击中了一般,忘记跳动。他真的卸下了所有的面具以及伪装,坦然面对她。她看到了与自己想象中如此不同的项峰,他固执已见,却会轻易地相信别人,他性格阴郁,却有着最单纯的微笑和眼神,他世故,但有时候也很天真,他用宽容的眼光看世界,却比谁都缺乏安全感。
他就是这样一个古怪却……独特的人,他跟她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让人不由地被他吸引。
可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爱上她?
出版公司的假期通常都会在元宵节后才结束,于是梁见飞发现整个二月,她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被同一个人占据了。
“项屿打电话来,问我们晚上去不去他家吃饭。”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