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缘来似梦
八月初九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晓晓便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没睡好的缘故，她的眼睛看起来相当红肿，而且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到了码头她才发现，自己的动身其实并不早，码头上到处都是给纪舞风和尹清奇送行的人群，包括众高手和十二钗姐妹。见到晓晓的到来，众人的心情是复杂的。尽管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舍，如今的境况，怕是不适合话别了。
纪舞风的情况未必就好多少，眼睛周围黑了一圈，看样子也是彻夜未眠。她凝视晓晓片刻，而后一声不响地扭过头，走进大船的船舱。
似乎在晓晓决意的眼中，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无论是纪若荷，东方一鹤，雪人还是海萱，她似乎全都不认识。她径自走向码头边的乌蓬小船，解开缆绳。
“晓晓，我送送你。”第一个起身上前的，却是海萱。
然而大声的回复几乎吓了海萱一跳：“不要你管！”说罢晓晓撑起摇橹，头也不回地划进了洞庭湖的深处。
清晨的湖风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晓晓在众人失落的目光里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雪人和海萱变得愈发的忧虑起来：“这丫头，不会又去做傻事吧？”
确定君山的影子渐渐模糊了，晓晓忽地转过身，对着风荷山庄的方向拜了三拜。“风姐，雪人姐，海萱姐，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两行泪滴，自晓晓的眼眶缓缓滑落。
距码头不远的荷塘客栈就是风荷山庄在岳阳的产业，但晓晓并没有在这里落脚，而是选择了附近的西来客栈。在去见裴笑书之前，她得好好准备一下。作为爱美的女子，她不想对方看到自己有气无力的样子。
一夜难眠，又划了近十里的水路，晓晓早已疲惫不堪。很快的，她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见了纪舞风伤心绝望的声音，也似乎看到了裴笑书深沉疑惑的眼神。然而最终，裴笑书笑了，纪舞风哭了。
她如愿以偿地与裴笑书手拉手，并驾齐驱奔向凤凰山庄。在朝露殿，有一场灯红酒绿的婚礼正在筹办。
她兴高采烈地披上了穿着红衫，顶着凤佩，搭起盖头，与英姿飒爽的裴笑书一起走向朝露殿的礼堂。纪若荷，十二钗姐妹，风荷四高手，还有****教的头领们纷纷在向他们庆祝，连失踪的楼兰和颜如月，以及飘渺山庄的楚无名也都到场了。在礼堂上方端坐的主婚人，正是纪舞风和叶云深两位庄主。
在东方一鹤的主持下，两人牵起红绸，交拜天地。
风荷山庄与****教的世仇，因为这天的到来被搁到一边。双方忘记恩怨，兴高采烈地碰杯敬酒，纪舞风、纪若荷、楼兰和楚无名等众多宾客都喝得红光满面。
烛影摇红，她端坐在新房的床上静静等待。红彤彤的蜡烛换了好多根，夜晚越来越冷，窗外越来越明亮，然而裴笑书始终都没有到来。
她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扯下盖头，奔向朝露殿。登时，她被眼前的境况吓呆了。风荷山庄的所有人，包括纪舞风、纪若荷、楼兰、东方一鹤、尹清奇、白长歌、公子怡，以及十二钗姐妹全都倒在血泊中……
“不要！”惊恐之下她大声疾呼，翻身坐起，全身上下冷汗淋漓。这才发现，原来兼具美妙与血腥的婚典，不过只是个梦而已。
她疑惑地看了看窗户，突然间，湿透的感觉再次透过脊背，仿佛头发也都根根竖了起来。她看到窗户前站着一个背影，男人的背影！
“你是谁？”本能的羞怯，迫使她连忙抓起被面，围在自己身前。
“做噩梦了？”背影转过身，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居然是裴笑书！这高峻的身形，白皙的面孔，神秀的五官，倜傥的气质，睿智的眼神，不会是其他任何人。她放弃所有前来寻找，只为能长相厮守的人，如今正站在她的面前。
“裴公子！”惊喜之下，晓晓精神大振，就要起身下床。
裴笑书上前数步，扶住她的肩膀：“快躺下！你虚弱成这样，不要乱动。”
晓晓美滋滋地照办了。裴笑书问道：“晓晓，你病了吗？”
晓晓转了转眼珠，笑道：“是啊！自打昨日从离开凤凰山庄，我就病了。”说罢心想：“你不会听不懂我想说什么吧？”
“你好好在这里养着。等你康复了，我就送你回君山。”
裴笑书的回答，简直令晓晓感到难以置信。“都说这家伙聪明绝顶，怎么跟个呆子似的？”晓晓心想。她直起身来，缩成一团，泪眼汪汪地说道：“我不回风荷山庄，打死我都不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裴笑书感到很奇怪。
晓晓忽然一把抱住裴笑书的腰间，失声痛哭：“你不要问了！让我留下来，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让我回风荷山庄。”
“那好吧！你留下来，留多久都可以！”裴笑书拍了拍她的臂膀，安慰着说道。然而不安的感觉，却在他的眉间一闪而过。
风荷山庄大总管府，东方一鹤正忙碌地翻阅着案上的文稿。纪舞风离开以后，庄务的重担就完全落在他身上了。一名庄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交给他一个信封。东方一鹤阅信后神色大变，吩咐庄客道：“去把雪人和海萱请来。”
雪人和海萱很快就到了，看了信上的内容，一同花容失色。
“怎么会这样？裴笑书那个混蛋，还当真的抓了晓晓？”海萱捏信纸的手越来越紧，好像要将手心握出血来。
雪人说道：“我看未必。裴笑书的信写的很含糊，似乎没有要置晓晓于死地的意思。”
“裴笑书精于算计，只抓一个晓晓，怕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要我们去个有分量的人，存心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海萱叹道。
东方一鹤走到两人跟前，郑重地说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裴笑书是山庄总管，我也是山庄总管，这信是冲着我来的！”
雪人摇头道：“东方先生，大庄主走之前，把庄务完全委托给你，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只是大总管了，而是要代表庄主。风荷山庄一刻也少不得你。再说了，裴笑书的信里，也并没有指明要你去啊！”
东方一鹤道：“他是没有指明让我去。不过，裴笑书这个人很喜欢讲排场，若是去的人跟他身份不对等，他会不高兴。如此一来的话，晓晓将处境堪忧。”
“我相信晓晓的眼光，晓晓喜欢的人，不可能没品到这种程度。裴笑书应该是有别的打算。”雪人的眉心渐渐收紧，说道：“论身份的话，我是十二钗头领，理当保护晓晓的安全。晓晓之所以离开风荷山庄，也是因为我的错误打算。不管论情还是论理，我是去定的了。”
海萱也上前一步，说道：“我也去！晓晓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任性成今天这样，有我的影响。让我做点补偿吧！再说了，我和雪人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雪人点头同意，然而东方一鹤却不苟同这个安排：“大庄主花了三年用来寻找，又花了一年用来训练，才把十二钗打造成型。少了任何一个，她都要难过上好一阵子。如今晓晓已经离开，大庄主更不允许失去你们了。裴笑书奸险之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想让他不做手脚，等于是指望豺狼吃草，我不能让你们去冒这个险。”
雪人笑道：“大总管多虑了。大庄主亲自去凤凰山庄，裴笑书都没有为难她；如今我们两个打下手的去，他又何必处心积虑？裴笑书既然能做上总管的位子，除了能力之外，想必也应该有折服人心的气度。我还真怕他不狡猾呢！若是换一个没轻没重，做事不懂得转弯的家伙，晓晓才是真的危险了。”
“好吧！”细细琢磨雪人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东方一鹤也就不再阻拦。
乘船划过洞庭湖的波浪，及至码头，靠近岳阳岸边的草地上，站着位身形挺拔，气质神秀的年轻男子，白色的开襟在湖风的吹拂下哗啦作响。
雪人和海萱刚刚看清裴笑书的样子，当即笑了：“这裴笑书俊秀非凡，聪明出众，难怪晓晓对他一往情深。”
在距离岸边还有两三丈远的时候，雪人和海萱提起短剑，纵身跃向湖面，脚尖一阵疾点，踩起点点光华，而后稳稳地停在裴笑书面前的草地上。
“报上名来！”裴笑书的神情，一如传说中的冷漠和傲慢。
雪人一抱拳，含笑问道：“在下雪人，是十二钗的头领，够不够得上裴总管所说的分量呢？”
海萱也致礼道：“在下海萱，乃是晓晓的姐姐。如今她在你的手里，我来问问情况总可以吧！”
“足够了！”裴笑书转向两人，双眼中散发着着冷厉的光：“你们实在是太过于自作聪明，居然想着送一个奸细到我身边来，我裴笑书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吗？”
海萱早就有了心里准备，见裴笑书疑心重重的样子，于是说道：“裴总管你误会了。派奸细的话，我们好歹也会派个精明点的人。你看晓晓那么单纯，奸细也是她能做的来么？”
“单纯？”裴笑书貌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海萱正待继续解释，却被雪人扬手止住了。雪人转向裴笑书道：“裴总管，晓晓在你那里，过的还好吧？”
然而裴笑书的回答，让雪人与海萱猛打了几个寒战：“自古至今，任何势力处置奸细的办法，都是不公开的，因为这些办法的残酷，彻底超出你我的想象，没有任何人道可言。越是硬骨头的奸细，受到的折磨也就越残酷。我不妨向你们透露一点吧，如果奸细是个男人，死守秘密的结果，是他的身体与精神一起崩溃；如果是个女人的话——我想你们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海萱杏眉倒竖，一指指向裴笑书的面孔，愤然大骂：“裴笑书，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枉负晓晓对你深情一片，不惜背上叛徒的名声，舍弃十二钗姐妹和整个山庄去找你。你不喜欢她的话，把她送回来就是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你怎么可以对她用那些无耻无道的刑罚？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
裴笑书哼笑一声，对海萱的咒骂置若罔闻，冷冷地回应道：“敌人之间会有所谓的深情吗？****教与风荷山庄的恩怨，又有哪个江湖人没听说过？大家都不是傻子，说些骗来骗去的话没意思。”
“我可以证明海萱没有骗你！”雪人先是安抚了下海萱的情绪，继而将自己的算盘，晓晓的反应，以及晓晓与纪舞风的争执，晓晓清晨离开时的态度，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裴笑书。
“事情的前后经过就是这个样子，信不信都在你！”雪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继续说道：“晓晓去找你，就是这么回事，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如果你们要抓奸细的话，那么真正的奸细应该是我！”
“哈哈哈哈！”裴笑书大笑，说道：“你们都把晓晓想的太简单了。”
雪人应道：“她本来就是个简单的人。所以她才能不顾后果地去找你。”
“你错了！”裴笑书凝视雪人片刻，说道：“晓晓去找我，确实是真的！但是要说她一点也没听你的安排，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好像你知道的比我们还多。”雪人微微一笑道。
裴笑书正色道：“你们大家都被晓晓骗了。她之所以一反常态，不是因为真的对你们绝情绝义了，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幌子，让所有人，尤其是我相信，她是为了感情才做的傻事。只有她显得足够决绝，她才能哄的过大家，蒙混过关。”
雪人与海萱同时一惊，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晓晓知道我的精明，她知道她来我身边之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打探原因。同样的，她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傻乎乎的所谓纯情女子。但是，如果她不装作纯情女子，她就没有理由离开风荷，更不要说接近我。所以，从表面上看来，她是拒绝了你的提议；但是事实上，她接受了你的办法，唯独她不能明着接受……”裴笑书转向雪人，“你看，我说的对么？”
联想起晓晓平素的忠诚与机敏，裴笑书的判断，让聪明如雪人和海萱也觉得自愧不如。
雪人应道：“看样子，我们对晓晓的了解，的确不如你。只是，你如何能够断定，晓晓就不是出于别的原因？”
裴笑书答道：“不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她来我身边，不是为私就是为公。为私，她想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公，她不甘于庸碌，无所作为。”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是不是可以不再为难晓晓？”雪人又问。
裴笑书的面孔恢复冷肃，说道：“真是天真！再怎么说，晓晓也是以敌人的身份打进来的，我可能就这样放她走了么？”
“你——”海萱气结，准备破口大骂之际，再一次被雪人拦住了。
雪人说道：“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我，不是晓晓。如果说晓晓真的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话，那也是因为受了我的唆使。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想报复，就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晓晓。”
裴笑书转身，看向雪人：“你打算以自己来换晓晓？”
“正是。错的人是我，理当由我来承担。”雪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雪人！”海萱看着雪人，目光中再次带着泪花：“由晓晓来承受和由你来承受，有什么分别？”
雪人安慰道：“晓晓毕竟比我年轻，她的路还很长。”
“你倒是有情有义，也够胆识！”裴笑书面带赞许之色，但也只是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继而说道：“可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允许你用自己来换晓晓？”
雪人说道：“因为我比晓晓有分量啊。我是十二钗的头领，大庄主的心腹，有我在手里，你们就有了更多的价码。”
“跟纪大庄主谈判是主公的事，不是我的事。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人的分量能比的过晓晓！”裴笑书的语调和神情变得越来越平静，“她是聪明，但她的聪明，并不是适合冒险的那种。上次她装死，差点把命都没了。这次来我身边，更是大错特错。她凭什么以为，瞒过了你们，就等于可以瞒过教中的兄弟？她糊涂！”
雪人闻言一笑：“看不出啊，原来你心里也很关心晓晓。似乎我们大家都多虑了！好吧，现在我们相信，晓晓在你身边会很安全。”
裴笑书道：“很安全算不上，不过，只要她不做傻事，没有任何人会找她的麻烦的。”
海萱问道：“如果你们的庄主问起，你如何应付呢？”
裴笑书笑道：“我们庄主不会在意的。”
“你能确定？”海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当然，因为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说完，裴笑书意味深长地瞅了两人一眼，大步离去。
看着裴笑书远去的背影，雪人笑道：“看见了没？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好多了。”
海萱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个人是疯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