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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冒名者死

紫衣女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林太平冷冷道:“还等什么?”

紫衣女咬着嘴唇,道:“你……你难道这么样就想走了?”

她好像突然变得很激动,连手脚都在发抖。

林太平迟疑着,终于慢慢地转过身,道:“你想怎么样?”

紫衣女道:“我……我……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林太平道:“你问吧。”

紫衣女握紧了双手,道:“你是不是……”

林太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是。”

紫衣女跺了跺脚,道:“好,那么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要逃走?”

林太平道:“我高兴。”

紫衣女的手握得更紧,连嘴唇都发白了,颤声道:“我有哪点配不上你,你一定要让我那样子丢人?”

林太平冷冷道:“是我配不上你,丢人的也是我,不是你。”

紫衣女道:“现在我既然已找到了你,你准备怎么办?”

林太平道:“不怎么办。”

紫衣女道:“你还是不肯回去?”

林太平道:“除非你杀了我,抬着我的尸体回去,否则就休想。”

紫衣女眼睛发红嘴唇都已咬出血来,恨恨道:“好,你放心,我绝不会找人来逼你回去的,但总有一天,我要叫你跪着来求我,总有一天……”

她语声哽咽,已完全忘记来找南宫丑的事了,突又跺了跺脚,凌空一个翻身,掠出墙外。

跟着她来的人,眨眼间也全都不见。

只留下满地香花,一卷红毡。

夜更深,灯光远,黑暗中看不出林太平面上的表情。

有些事,既不便问,也不必问。

过了很久,林太平才转过头,勉强向郭大路笑了笑道:“多谢。”

郭大路道:“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你为什么要谢我?”

林太平道:“因为你没有问她是谁,也没有问我怎么认得她的。”

郭大路笑了笑,道:“你若想说,我不必问,你若不想说,我又何必问。”

林太平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说也罢。”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回屋里。

郭大路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里实在觉得很惭愧。

因为他不问,只不过因为他已猜出这紫衣女是谁,他知道的事,远比林太平想像中多得多。

有些事,是他在瞒着林太平,不是林太平瞒着他。──那次他和燕七遇见林太平母亲的事,直到现在,林太平还被蒙在鼓里。

虽然他们是好意,但郭大路心里总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从来没有在朋友面前隐瞒过任何事,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没有。

有风吹过,吹起了地上的残花。

然后他就听见了燕七的声音。

燕七轻轻道:“现在你想必已知道那位紫衣姑娘是谁了?”

郭大路点点头。

他当然已猜出她就是林太平未过门的妻子,林太平就是为了不愿要这么样一个妻子,才逃出来的。

燕七叹道:“直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他为什么要逃出来。”

郭大路苦笑道:“像那样的女孩子,连我都受不了,何况小林?”

燕七道:“原来你也有受不了的女孩子。”

郭大路道:“当然有。”

燕七道:“她长得不是很美吗?”

郭大路道:“长得美又有什么用?男人看女孩子,并不是只看她一张脸的。”

燕七眨眨眼,道:“男人怎么样看女孩子?”

郭大路道:“要看她是不是温柔贤慧,是不是懂得体贴丈夫,否则她就算长得天仙一样,也不会有人喜欢。”

燕七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郭大路笑道:“我喜欢的女孩子,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若有一个女孩子真的能了解我,关心我,她就算长得丑一点,凶一点,我还是一样全心全意的喜欢她。”

燕七嫣然一笑,垂下头,从他身旁走过去,走到墙角的花坛前。

夜色仿佛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

墙角的芍药开得正艳,燕七轻抚着花瓣上的露珠,过了很久,才回过头,就发现郭大路好像一直都在凝视着他。

他轻轻皱了皱眉,道:“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

郭大路道:“我……我觉得你今天走路的样子,好像跟平常有点不同。”

燕七道:“有什么不同?”

郭大路笑道:“你今天走路的样子,好像特别好看,简直比女孩子走路还好看。”

燕七的脸似又有些红了,却故意板起了脸,冷冷道:“我看你近来好像也有点变了。”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你最近好像得了种莫名其妙的毛病,总是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真该替你找个大夫来看看才对。”

郭大路怔了半晌,目中竞真的露出了种忧郁恐惧之色,竟真的好像一个人知道自己染上大病的样子。

燕七却又笑了,嫣然道:“但你也用不着太担心,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的。”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你知不知道毛病最大的是谁?”

郭大路道:“不知道。”

燕七道:“就是那位玉姑娘。”

郭大路道:“玉姑娘是谁?”

燕七道:“玉姑娘就是刚才来的那女孩子,她姓玉,叫玉玲珑。”

郭大路道:“玉玲珑?”

燕七道:“你以前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她?”

郭大路道:“没有。”

燕七叹了口气,摇着头道:“看来你真是孤陋寡闻,一点学问也没有。”

郭大路道:“我也看得出她毛病实在不小,但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听说过她呢?”

燕七道:“因为她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江湖中的名人了。”

郭大路道:“九岁?你是说九岁?”

燕七点点头,道:“她家世显赫,而且从小就是个女神童,据说还未满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练武,五岁时就已把招式变化最繁复的一套‘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学全了。”

郭大路道:“她说她九岁的时候已杀过人,听你这么讲,她说的话好像并不假。”

燕七道:“一点也不假,她九岁的时候非但真的杀过人,而且被杀的还是江湖中一个很有名气的剑客。”

郭大路问道:“从那时以后,她每个月都要杀个把人?”

燕七道:“那也不假。”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多人送去给她杀?”

燕七道:“不是别人送去,是她自己去找别人。”

郭大路道:“到哪里去找?”

燕七道:“到各处去找。只要她听说有人做了件该杀的事,就立刻会赶去找那个人算账。”

郭大路道:“难道她每次都能得手?”

燕七道:“她自己武功高低,你刚才已见过了,再加上那两个昆仑奴,和两个蛮女,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连那四个挑灯的婢女,武功都不弱,所以只要她找上门去,就很少有人能逃避得了。”

郭大路道:“难道就没有人管管她?”

燕七道:“她父亲死得很早,母亲是江湖中最难惹的母老虎,对这宝贝女儿,一向千依百顺,别人就算惹得起她,也惹不起她母亲。”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何况她杀的人本来就该杀,所以江湖中老一辈的人,非但没有责备她,反而只有夸奖她。”

郭大路道:“所以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成为江湖中派头最大,武功也最高的女孩子──杀的人越多,武功自然也越高。”

郭大路又道:“就因为如此,所以连南宫丑这样的人,知道她要来找麻烦的时候都只有躲起来不敢露面?”

燕七道:“答对了。”

郭大路道:“南宫丑当然已知道她和小林的关系,所以才会躲着不露面?”

燕七道:“答对了。”

郭大路道:“但南宫丑若不是真的很该死,她也不会来找他的?”

燕七道:“不错,她以前从来也没有找错过人。”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错的并不是她,是我。”

燕七道:“你也没有错。”

他柔声接着道:“有恩必报,一诺千金,本来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你这么样做,绝没有人会怪你。”

郭大路道:“只有一个会。”

燕七道:“谁?”

郭大路道:“我自己。”

******

天已快亮了。

郭大路身上还披着那件袍子,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乳白色的晨雾,慢慢地从院子里升起,听着晚风自远方传来的鸡啼。

然后,他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一阵很轻很慢的脚步,走到他身后,停下。

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问了句:“你睡得还好么?”

黑衣人就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的脖子,道:“十年来我从未睡得如此安适过。”

郭大路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替我在门外看守过。”

郭大路笑了笑,道:“没有人为你看门,你就睡不着?”

黑衣人道:“有人替我看门,我也一样睡不着。”

郭大路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郭大路道:“但你却好像很信任我。”

黑衣人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好像也很信任我。”

郭大路道:“怎见得?”

黑衣人缓缓道:“因为除了你之外,从没有别的人敢让我站在他背后。”

郭大路道:“哦?”

黑衣人道:“我并不是君子,我常常在背后杀人的。”

郭大路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背后杀人的确方便得多。”

黑衣人道:“尤其是在这点头的时候。”

郭大路道:“在点头的时候?”

黑衣人道:“每个人后颈上,都有一处最好下刀的地方,你只有找到这地方,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来,这道理有经验的刽子手都明白。”

郭大路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有道理,很有道理。”

黑衣人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你一直没有睡?”

郭大路道:“我若睡了,你还能睡么?”

黑衣人又笑了。

他的笑声尖锐而短促,就好像刀锋在磨擦。

他忽然走到郭大路前面来了。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让我站在你背后?”

黑衣人道:“因为我不愿被你诱惑。”

郭大路道:“诱惑?”

黑衣人道:“我若站在你背后,看到你再点头时,手会痒的。”

郭大路道:“你手痒的时候就要杀人?”

黑衣人道:“只有一次是例外。”

郭大路道:“哪一次?”

黑衣人道:“刚才那一次。”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郭大路看着他,直到他走到门口,忽然道:“等一等。”

黑衣人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该说的似已全都说完了。”

郭大路道:“我只有一句话要问你。”

黑衣人道:“问。”

郭大路慢慢地站起来,一字字道:“你是不是南宫丑?”

黑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但郭大路却可以看得出,他肩上的肌肉似已突然僵硬。

风也似乎突然停了,院子里突然变得死寂无声。

过了很久,郭大路才缓缓道:“你若不愿说话,点点头也行,但你可以放心,我从来没有砍人脑袋的经验,也绝不会在背后杀人。

还是没有风,没有声音。

又过了很久,黑衣人才缓缓道:“十年来,你是第七个问我这句话的人。”

郭大路道:“前面那六个人,是不是全都死了?”

黑衣人道:“不错。”

郭大路道:“他们就是因为问了这句话才死的?”

黑衣人道:“无论谁要问这句话,都得付出代价,所以你最好还是先考虑考虑再问。”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也很想考虑考虑,只可惜现在我已经问过了。”

黑衣人猝然回身,目光刀一般瞪着他,厉声道:“我若是南宫丑又如何?”

郭大路淡淡地道:“昨天晚上我已答应过你,只要你走进这扇门,就是我的客人,绝没有人会伤害你,也没有人会赶你出去。”

黑衣人道:“现在呢?”

郭大路道:“现在这句话还是同样有效,我只不过想留你多住些时候而已。”

黑衣人道:“住到什么时候?”

郭大路又是淡淡道:“住到你想通自己以前所做的事都不对。住到你自己觉得惭愧、忏悔的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黑衣人的瞳孔似在收缩,厉声道:“我若不肯又如何?”

郭大路笑了笑,道:“那也很简单。”

他慢慢地走过去,微笑道:“我脖子后面是不是也有处比较容易下刀的地方。”

黑衣人道:“每个人都有。”

郭大路道:“你若能找出来,一刀砍下我的脑袋,也可以走了。”

黑衣人冷笑道:“我已用不着再找。”

郭大路道:“你刚才就已找了出来?”

黑衣人道:“刚才我未曾下手,是为了报答你昨夜之情,但现在……”

他身子突然向后一缩,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郭大路竟也跟着窜了过去。

黑衣人凌空一翻,剑已出鞘,七尺长剑,如一泓秋水。

突然间,“呛”的一声。

这柄秋水般的长剑上,竟又多了个剑鞘。

剑鞘是从郭大路的长袍下拿出来的。

黑衣人身子往后窜,他也跟着窜出,黑衣人的长剑出鞘,他就拿出了袍子下的剑鞘,往前面一套,套住了黑衣人的剑。

剑长七尺,剑鞘却只有三尺七寸。

但黑衣人的剑既已被套住,就再也无法施展。

他身子还是在往后退,因为他已没法子不退──郭大路双手握住剑鞘,用力往前送,他长剑若不撒手,就只有被一直推得往后退。

他长剑若是撒手,那么就势必要被自己的剑柄打在胸膛上。

他身子本就是往后退的,现在想改变用力的方向,再往前推,已不可能,所以现在根本已身不由主。

郭大路往前推一尺,他就得往后退一尺。

只听“砰”一声,他身子已被推撞在墙上。

郭大路还是用双腕握住剑鞘,将他的人紧紧地顶在墙上。

这时他退无可能,长剑更不能撒手──只要一撒手,剑柄就会重重的打上他的胸膛。

这情况之妙,若非亲眼看到的人,只怕谁也想像不出。

郭大路笑道:“这一着你大概没有想到过吧?”

黑衣人咬着牙,道:“这算是什么功夫?”

郭大路笑道:“这根本就不能够算是什么功夫,因为这种功夫,除了对付你之外,对付别的人根本就没有用。”

他好像还生怕这黑衣人不懂,所以又解释道:“因为世上除了你之外,绝没有别人会用这种法子拔剑的。”

黑衣人冷冷道:“你特地想出了这么一着来对付我的?”

郭大路道:“答对了。”

黑衣人又道::你其实早已存心要将我留在这里的了?”

郭大路笑道:“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每天都可以安心睡觉。”

黑衣人道:“哼!”

郭大路道:“只要你肯答应我留下来,我立刻就放手。”

黑衣人道:“哼!”

郭大路道:“哼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冷笑道:“现在我虽然无法杀你,但你也拿我无可奈何,只要你一松手,我还是可以立刻置你于死地。”

郭大路道:“那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黑衣人道:“所以你休想以此要挟我,我就算肯答应,也得等你先放开手再说。”

郭大路看了他半晌,忽又笑了笑,道:“好,我不妨再信任你一次,只要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没有放手,竟然看到一样东西从黑衣人的胸膛钻了出来。

一段剑尖!

剑尖上还在滴着血。

黑衣人看着这段剑尖,目中的表情就和鬼公子临死前完全一样。郭大路也看得怔住了。

只听黑衣人喉里“格格”作响,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郭大路突然大喝一声,凌空掠起,掠出墙外。

这柄剑果然是从墙外进来的,穿过了黑衣人的胸膛,剑柄还留在墙外。

但只有剑柄,没有人。

风又吹起,山坡上野草如波浪般起伏,但却看不见半条人影。

剑柄上系着块白绸子,也在随风卷舞。

郭大路想去拔剑,却又发现白绸上还写着七个墨渍淋漓的字:

“冒名者死!南宫丑。”

剑尖上血渍已干,黑衣人却仿佛还在垂首凝视着这段剑尖,又仿佛还在沉思。

那神情也正和鬼公子死时完全一样。

燕七、王动、林太平都远远的站在走廊上,看着他尸体。

他来得奇突,死得更奇突。

但最奇突的还是,原来连他也不是南宫丑。

郭大路站在他身旁,看着他胸上的剑尖,似乎也在沉思。

燕七悄悄走过去,道:“你在想什么?”

郭大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他既不是南宫丑,为什么要替南宫丑背这口黑锅?”

燕七道:“什么黑锅?”

郭大路道:“他若不是南宫丑,玉玲珑就不会杀他,他根本就不必躲到这里来,现在当然也就不会死在这里。”

燕七道:“你是不是为他难受?”

郭大路道:“有一点。”

燕七道:“但我却只替南宫丑难受。”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他冒了南宫丑的名,在外面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坏事,南宫丑也许连影子都不知道,所以你本该说,是南宫丑替他在背黑锅,不是他替南宫丑背黑锅。”

郭大路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却还是叹息着道:“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客人,总是死在我们院子里的。”

燕七道:“所以你还是在为他难受?”

郭大路道:“还是有一点。”

燕七道:“你刚才若真的松了手,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替你难受?”

郭大路道:“我若松开了手,他难道就会乘机杀我?”

燕七道:“你以为他不会?”

郭大路叹道:“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人总是人,总有些人性的,你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也绝不能够不相信它的存在,否则,你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燕七凝视着他,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