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猜头儿：谜。
[45]不如归：“不如归去”，拟杜鹃鸟的啼声。
[46]“难道我再到这亭园”两句：难道除了梦中（短眠）和死后（长眠），我就不能再到这亭园里来吗？
[47]软咍咍：软绵绵。
第三出 诀 谒
【杏花天】（生上）虽然是饱学名儒，腹中饥，峥嵘胀气[1]。梦魂中紫阁丹墀[2]，猛抬头、破屋半间而已。“蛟龙失水砚池枯，狡兔腾天笔势孤[3]。百事不成真画虎，一枝难稳又惊乌[4]。”我柳梦梅在广州学里，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秀才，捱了些数伏数九的日子[5]。于今藏身荒圃，寄口髯奴[6]。思之、思之，惶愧、惶愧。想起韩友之谈，不如外县傍州，寻觅活计。正是：“家徒四壁求杨意[7]，树少千头愧木奴[8]。”老园公那里？
【字字双】（净扮郭驼上）前山低坬后山堆[9]，驼背；牵弓射弩做人儿，把势[10]；一连十个偌来回[11]，漏地[12]；有时跌做绣球儿，滚气。自家种园的郭驼子是也。祖公公郭橐驼，从唐朝柳员外来柳州。我因兵乱，跟随他二十八代玄孙柳梦梅秀才的父亲，流转到广，又是若干年矣。卖果子回来，看秀才去。（见介）秀才，读书辛苦。（生）园公，正待商量一事。我读书过了廿岁，并无发迹之期。思想起来，前路多长，岂能郁郁居此。搬柴运水，多有劳累。园中果树，都判与伊[13]。听我道来：
【桂花锁南枝】俺有身如寄，无人似你。俺吃尽了黄淡酸甜[14]，费你老人家浇培接植。你道俺像甚的来？镇日里似醉汉扶头[15]。甚日的和老驼伸背？自株守[16]，教怨谁？让荒园，你存济[17]。
【前腔】（净）俺橐驼风味，种园家世。（揖介）不能勾展脚伸腰，也和你鞠躬尽力。秀才，你贴了俺果园那里去？（生）坐食三餐，不如走空一棍。（净）怎生叫做一棍？（生）混名打秋风哩[18]！（净）咳，你费工夫去撞府穿州[19]，不如依本分登科及第。（生）你说打秋风不好？“茂陵刘郎秋风客[20]”，到大来做了皇帝[21]。（净）秀才，不要攀今吊古的。你待秋风谁？你道滕王阁，风顺随[22]，则怕鲁颜碑，响雷碎[23]。（生）俺干谒之兴甚浓，休的阻挡[24]。（净）也整理些衣服去。
【尾声】把破衫衿彻骨搥挑洗。（生）学干谒黉门一布衣。（净）秀才，则要你衣锦还乡俺还见的你。
（生）此身飘泊苦西东， 杜 甫
（净）笑指生涯树树红。 陆龟蒙
（生）欲尽出游那可得？武元衡
（净）秋风还不及春风[25]。王 建
注释
[1]峥嵘：本是形容山势高峻，这里指一肚子闷气。
[2]紫阁丹墀：宫殿，指在朝廷为官。
[3]狡兔腾天笔势孤：兔毫是制毛笔的原料。狡兔腾天，则没有毫毛，所以笔势孤。
[4]一枝难稳又惊乌：以惊乌比喻自己找不到栖身之所。上句画虎用汉马援《诫兄子严、敦书》：“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
[5]数伏数九：酷暑和严寒。
[6]寄口髯奴：倚靠奴仆为生。
[7]求杨意：指求人荐引。杨意，汉代杨得意，将司马相如推荐给汉武帝。
[8]树少千头愧木奴：果树少，不能维持生活。木奴，指橘树，语本《三国志》裴注引《襄阳记》中李衡故事。
[9]前山低坬（guà）后山堆：形容腹部凹下、背部隆起的样子。
[10]把势：装样子。
[11]偌：这样。
[12]漏地：走不快，走不稳。漏地，一作漏蹄，原是骡马的一种蹄病。
[13]判：给予。
[14]黄：黄齑，咸菜。
[15]扶头：形容醉态。
[16]自株守：自己不出去想办法。
[17]存济：存活，过生活。
[18]秋风：也作抽丰，指利用各种关系向人索要钱物。
[19]撞府穿州：在外地东奔西跑。
[20]茂陵刘郎秋风客：语出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茂陵，汉武帝的陵墓；刘郎，指武帝。秋风，原是说像汉武帝那样不可一世的人，生命也一样短促，好像秋风中的过客。这里是双关打秋风。
[21]到大来：倒、反而。
[22]滕王阁，风顺随：指运道好。传说有神相助唐王勃，一夜间赶到七八百里之外的滕王阁，写下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23]鲁颜碑，响雷碎：指运气坏。传说宋代张镐贫寒，荐福寺僧想拓印颜真卿（封鲁郡公，世称颜鲁公）所书碑文资助它，结果石碑当夜被雷击毁。
[24]休的：休得。
[25]秋风还不及春风：意谓打秋风不如考试及第。
第四出 写 真
【破齐阵】（旦上）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贴上）怕待寻芳迷翠蝶，倦起临妆听伯劳[1]。春归红袖招。【醉桃源】“（旦）不经人事意相关，牡丹亭梦残。（贴）断肠春色在眉弯，倩谁临远山[2]？（旦）排恨叠，怯衣单，花枝红泪弹[3]。（合）蜀妆晴雨画来难[4]，高唐云影间。”（贴）小姐，你自花园游后，寝食悠悠，敢为春伤，顿成消瘦？春香愚不谏贤，那花园以后再不可行走了。（旦）你怎知就里？这是：“春梦暗随三月景，晓寒瘦减一分花。”
【刷子序犯】（旦低唱）春归恁寒悄，都来[5]几日意懒心乔[6]，竟妆成熏香独坐无聊。逍遥，怎刬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7]！真情强笑为谁娇？泪花儿打迸着梦魂飘。
【朱奴儿犯】（贴）小姐，你热性儿怎不冰着，冷泪儿几曾干燥？这两度春游忒分晓，是禁不的燕抄莺闹[8]。你自窨约[9]，敢夫人见焦[10]。再愁烦，十分容貌怕不上九分瞧。（旦作惊介）咳，听春香言话，俺丽娘瘦到九分九了。俺且镜前一照，委是如何[11]？（照介）（悲介）哎也，俺往日艳冶轻盈，柰何一瘦至此！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画，流在人间，一旦无常[12]，谁知西蜀杜丽娘有如此之美貌乎！春香，取素绢、丹青，看我描画。（贴下取绢、笔上）“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绢幅、丹青，俱已齐备。（旦泣介）杜丽娘二八春容[13]，怎生便是杜丽娘自手生描也呵！
【普天乐】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时憔悴了。不因他福分难销，可甚的红颜易老？论人间绝色偏不少，等把风光丢抹早[14]。打灭起离魂舍[15]欲火三焦[16]，摆列着昭容阁文房四宝[17]，待画出西子湖眉月双高[18]。
【雁过声】（照镜叹介）轻绡，把镜儿擘掠[19]。笔花尖淡扫轻描。影儿呵，和你细评度[20]：你腮斗儿恁喜谑[21]，则待注樱桃[22]，染柳条[23]，渲云鬟烟霭飘萧[24]；眉梢青未了，个中人全在秋波妙[25]，可可的淡春山钿翠小[26]。
【倾杯序】（贴）宜笑，淡东风立细腰，又似被春愁着。（旦）谢半点江山，三分门户，一种人才，小小行乐，捻青梅闲厮调。倚湖山梦晓[27]，对垂杨风袅。忒苗条，斜添他几叶翠芭蕉。春香，起来[28]，可厮像也？
【玉芙蓉】（贴）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难学[29]。似空花水月[30]，影儿相照。（旦喜介）画的来可爱人也。咳，情知画到中间好，再有似生成别样娇。（贴）只少个姐夫在身傍。若是姻缘早，把风流婿招，少什么美夫妻图画在碧云高！（旦）春香，咱不瞒你，花园游玩之时，咱也有个人儿。（贴惊介）小姐，怎的有这等方便呵？（旦）梦哩！
【山桃犯】有一个曾同笑，待想象生描着，再消详邈入其中妙[31]，则女孩家怕漏泄风情稿。这春容呵，似孤秋片月离云峤，甚蟾宫贵客傍的云霄[32]？春香，记起来了。那梦里书生，曾折柳一枝赠我。此莫非他日所适之夫姓柳乎？故有此警报耳[33]。偶成一诗，暗藏春色，题于帧首之上何如？（贴）却好。（旦题吟介）“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放笔叹介）春香，也有古今美女，早嫁了丈夫相爱，替他描模画样；也有美人自家写照，寄与情人。似我杜丽娘寄谁呵！
【尾犯序】心喜转心焦。喜的明妆俨雅，仙佩飘飖。则怕呵，把俺年深色浅，当了个金屋藏娇[34]。虚劳，寄春容教谁泪落，做真真无人唤叫。（泪介）堪愁夭，精神出现留与后人标[35]。春香，悄悄唤那花郎分付他。（贴叫介）（丑扮花郎上）“秦宫一生花里活[36]，崔徽不似卷中人[37]。”小姐有何分付？（旦）这一幅行乐图，向行家裱去[38]。叫人家收拾好些。
【鲍老催】这本色人儿妙，助美的谁家裱？要练[39]花绡帘儿莹[40]、边阑小，教他有人问着休胡嘌[41]。日炙风吹悬衬的好，怕好物不坚牢。把咱巧丹青休涴了。（丑）小姐，裱完了，安奉在那里？
【尾声】（旦）尽香闺赏玩无人到，（贴）这形模则合挂巫山庙。（合）又怕为雨为云飞去了。
（贴）眼前珠翠与心违，崔道融
（旦）却向花前痛哭归。韦 庄
（贴）好写妖娆与教看，罗 虬
（旦）令人评泊画杨妃[42]。韩
注释
[1]伯劳：一名，鸣禽类。
[2]临远山：指画眉毛。远山，眉毛的一种式样。
[3]红泪：指花上的露水。这里杜丽娘以花自喻。
[4]蜀妆：指巫山神女。
[5]都来：算来。
[6]心乔：心绪不好。
[7]逍遥，怎刬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怎么才能除尽助愁的芳草，点活心苗，获得逍遥自在。刬，同铲。
[8]抄：同吵。
[9]窨约：思忖。
[10]敢夫人见焦：恐怕夫人焦心。
[11]委是：果然是，真的是。
[12]无常：对死的隐讳说法。
[13]春容：青春的容颜。
[14]等把风光丢抹早：都很早就容颜衰减。
[15]离魂舍：躯壳，佛家语。
[16]欲火三焦：凡俗之情。佛家说有三欲，形貌欲、姿态欲、细触欲，一作饮食欲、睡眠欲、淫欲。三焦，原来是道家和中医用语，这里是借用。
[17]昭容阁：内宫。昭容，妃嫔之类宫中女官。
[18]西子湖眉月：西子湖，比西施；眉月，比眉毛。
[19]擘掠：揩拭。
[20]评度（duò）：评论。
[21]腮斗儿：颊。
[22]注樱桃：画朱唇。
[23]染柳条：画眉毛。
[24]烟霭飘萧：形容头发。
[25]个中人：此中人，这里指画中人。
[26]可可的：恰恰的。
[27]倚湖山梦晓：此句以下也是写杜丽娘自画像中的姿态。
[28]：同帧，张开画幅。
[29]真色：佛家语，这里意近于下文所说“本色”。
[30]空花水月：形容真色难以捉摸。
[31]再消详邈入其中妙：再慢慢地把他的神情描入画中。邈，同描。
[32]甚蟾宫贵客傍的云霄：谁能和画中的美人挨在一起呢？蟾宫贵客，指新考中的进士。
[33]警报：预兆。
[34]则怕呵，把俺年深色浅，当了个金屋藏娇：只怕这张画老是藏着，年深月久，连色彩也褪了。
[35]标：品题、鉴赏。
[36]秦宫：东汉大将军梁冀所宠幸的监奴名，这里是花郎自指。
[37]崔徽不似卷中人：意思是说人消瘦了。宋人所编笔记小说集《丽情集》中《崔徽传》，妓女崔徽托人将画像带给情人，说自己已不像画中人那样美丽，将要死了。
[38]行家：专业匠人，这里指裱画店。
[39]练：织物煮熟漂白叫练，这里作形容词用。
[40]帘儿：裱好的画幅上方的空白。
[41]胡嘌：胡说。
[42]评泊：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