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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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围魏救赵,不动声色最有效(1)

一只栩栩如生的青瓷蛙形水盂在红泥小炉上被蓝蓝的焰苗烧得“嗞嗞”作响,白汽从盂口处袅袅而升,绕空而起。

垂帘之外,竹林间和檐角上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清脆脆,仿佛就在耳畔一下下嘀响。

司马懿端起了那盏古色古香的紫陶高杯,慢慢往杯顶上吹了一口长气,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飘溢而散,顿时弥漫了整个精舍。

然后,他将这紫陶茶杯平平端向前去,递给了在自己对面坐着的后将军牛金:“来吧!尝一尝本太尉亲手为你煮的‘七香回味茶’。”

“太尉大人如此盛意,牛某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牛金急忙直起身又恭肃地弯下了腰,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深深叹道,“真香!太尉大人的茶艺当真越来越高妙了……”

“牛金,你也是我家旧仆了,何必去学那些外人一般有意奉承于我?”司马懿微微地笑了,“这是本太尉到这关中以来第一次煮茶取乐,在和诸葛孔明对峙的日子里,哪有闲情逸致来做这些风雅之事?”

牛金嘻嘻一笑,只顾埋下头去细细品着那茶,也不答话。

司马懿的目光凝注在那只青瓷蛙形水盂之上,悠悠而道:“这只水盂你还记得吧?它还是本太尉持节坐镇荆州之时,江东那个‘上大将军’陆逊派人渡江赠送过来的……”

牛金“噗哧”一笑,险些喷出了茶水来:“太尉大人还有心记得这些?陆逊当时为什么赠送这样一只鸣蛙形状的青瓷水盂来?他是在暗暗讥讽您‘口大气壮而浮夸无能’啊!这个寓意,牛某那时就懂得了。亏您还把它一直留到现在,依牛某说,您不如找个时间把它砸了解气!”

“他就是想用这只蛙形水盂来激怒我贸然出战嘛!”司马懿呵呵笑道,“本太尉若真是那容易动气,岂不是早就中了他的圈套?本太尉当然要把这水盂好好留存下来,当作铭训之物时时警醒自己。”

“唔……太尉大人这么说极有道理,金今日受教了!”牛金瞧着那只蛙形水盂被烧得青亮亮的,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端起了紫陶杯慢慢呷饮起“七香茶”来。

司马懿用绢巾细细擦净了面前的乌漆案几,直揩得它面上锃亮亮的几乎可以映照出自己的面影来。然后,他拿出两张轻轻薄薄的白帛,极为小心地放在桌面上铺展开来。

牛金停住了饮茶,认真地看向他,司马太尉这又要开始挥毫练字了?司马太尉虽然以戎马征战为职,但终究掩没不了他出身名门雅士的风流气度啊……

司马懿右手那支狼毫大笔在银砚里缓缓蘸着墨汁,开口徐徐而道:“牛金你现在的字儿练得怎么样了?”

牛金拿手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嘻嘻笑着说道:“还……还算练得有些端正了罢?”

“还算练得有些端正?”司马懿哼了一声,“牛金,我多次给你说过了,虽然你战功赫赫、威震四方,但你若是不能工于书法、精于尺牍,这朝野之间的世家名门便始终会以‘武夫莽汉’看待于你的!你难道不想涤清自己的寒门背景而攀升到三公台鼎之位上去吗?”

牛金不以为然地笑了:“太尉大人您认为我牛金会稀罕那朝廷上的三公台鼎之位吗?只要能在太尉大人您的麾下征战立功,我牛金就心满意足了!我本就是一介武夫粗人,若无太尉大人您的破格擢拔,我哪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做到今天的这个‘后将军’?”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让你这个小兄弟做一辈子的武夫粗汉!”司马懿提起笔来,在白帛上慢慢写去,“你今后必须抽空好好练字!把字练好了,我向朝廷上表推荐你去当司隶校尉!”

牛金不好再行拒绝,便随口敷衍着道:“既是如此,您便给我推荐几个善于书法的名师好手来,我去拜在他们门下好好习字……”

“善于书法的名师好手?那倒用不着。好好临帖,自然就能把字练好的。”司马懿慢慢沉吟着,“我朝故太傅钟繇的一笔隶书写得姿态横生、柔媚有骨,你若学隶书,便可以去临摹他的帖子;你若学草书,我朝故谏议大夫卫觊那一笔草书当真是龙翔凤舞、天马行空,你也可以去临摹他的帖子……”

“钟太傅、卫大夫都已经死了……”牛金低低地咕哝道,“我光临摹他们的字帖而不能得到他们的亲口指教,就算再用功好几年也定然是练不好的……”

“你又在借故推托了!哦,还有一位书法巨匠尚还在世。”司马懿忽地想了起来,“陆浑山灵龙谷紫渊学苑的胡昭先生,你也认识的,他是我的师兄,今年六十多岁了,精神还行。他的楷书写得很好,方正遒劲、铁骨铮铮!你去跟他学吧,我到时候给你写荐书……”

“只要有空,我当然可以去胡先生门下练字啊!”牛金吐了一下舌头,“不过,伐燕之役迫在眉睫,我哪有余暇远赴陆浑山练字?”

司马懿听到他谈起伐燕之役,手中毛笔立时一定。他慢慢抬起目光看向牛金:“对了,这几日本太尉在筹思如何对付伪燕公孙渊时,想到了这一点,你下去后要马上落实:务必防止公孙渊和乌桓、鲜卑、肃慎等夷族联手作乱!你马上去函给毕轨和裴潜,让他们赶紧和乌桓、鲜卑、肃慎等诸部酋长取得联系,晓之以大利大害,赐之以重金厚赏,使他们站到我大魏一边,孤立公孙氏……还有高句丽,也要派人前去策动他们反对公孙氏。这样一来,公孙渊在辽东便会陷入‘四面重围’、‘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在拉拢这些北狄诸部的同时,建议他们可以和公孙渊虚与委蛇、假意俯从,待得我大魏王师一到就来个东西并举、里应外合!”

牛金听司马太尉将这针对公孙渊的“远交近攻”之策讲得如此明晰,不禁暗暗佩服,连连点头称是,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太尉大人,毌丘俭那边已经送来八百里加急快骑求援讯报,请求您尽快发兵北上相救……您看此事应当如何回复?”

司马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假如我那昭儿在此侍奉,便决不会像牛金今日这般“多此一问”!他自然能够准确揣摩到我的心意,把我的复函写得漂漂亮亮、无疵可寻的。

静了片刻,司马懿才缓缓答道:“毌丘俭不是喜欢打仗吗?既然他奉了皇命前去主动挑战公孙渊,就事先没有料到会碰上今天这样的困局?就让他先在幽州那里把公孙渊拖住一阵子罢……牛金,你就让秘书郎拟写这样一封复函发回去:待关中之粮筹足之后,本太尉定当北上相援,决不延滞!”

“好!”牛金朗声一应,看着司马懿,忽生慨叹,“对了,太尉大人,牛某觉得大公子近来是越发成熟稳重了!昨天他还专门来到我府中拜访,对我深入浅出地讲了一通忠君爱民的道理,请求我带个头先把自家的邑户供粮捐给国家呐……”

“他这么上门找你索粮,你可答应了?你享受的是八百户食邑,好像有一千九百石邑户纳粮吧?--你就真的舍得?”

“那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大公子难得有这个机会在政界崭露头角,我牛金自当全力支持!别说区区一千多石粮食,就是想要我牛金的脑袋,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司马懿胸中心弦微微一动,抬起眼来深深看着牛金:“唉……假若全关中的食邑诸侯都能像牛金你这样深明大义、公忠体国,那么师儿他的征粮大事可就真是一路顺遂了!不过,只怕那些食邑诸侯未必都有牛金你这样的觉悟……”

“什……什么?大公子真要向全关中的食邑诸侯收粮捐国?”牛金大吃一惊,“这可是得罪人的苦差事啊!”

司马懿俯下了身,在案几上徐徐写着书幅。他的心潮一瞬间也澎湃起来:三日前,司马师从长安城连夜赶回渭南行营向他请示征粮机宜--如今长安城中谣言四起,倘若再以追租加赋之名向关中庶民先行征收粮粟,只怕会激起暴变之患!但若是不向庶民征粮,那就只有转向关中食邑诸侯“开刀”取粮!然而这关中食邑诸侯们多与司马懿素有交谊,真要对他们强行下刀,只怕又会影响司马家“收揽人心、以马代曹”的千秋大业!司马师左右为难之际,只得亲自赶来向父亲求教。司马懿沉吟许久,只送了他八个字:以义服众,遇难而上。司马师心领神会而去--果然一转头便向牛金劝说他捐粮为国了!

“得罪人的苦差事?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昭儿在武都那边征氐灭寇,听梁机派人来报,似乎也进行得不太顺遂呐!”司马懿终于提起了笔,望看案几上写好的那两幅字帛,“不过,若是事事皆顺、事事皆易,他俩又怎会得到百折千锤、脱胎换骨的淬炼和考验?师儿、昭儿这几年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参与机务,应该也学到了一些皮毛之技罢?拿来对付氐蛮、政敌,应当不成问题。牛金你说是也不是?”

牛金拱手而答:“太尉大人说得是,大公子刚决果毅,二公子足智多谋,自然是能过关破难、所向无前的。”

“你又在谬赞他俩了!你看本太尉这两幅字儿。师儿素来秉性刚决,敢于破格,但亦有其弊:刚而不韧,则易弯易折,本太尉便送他‘沉毅明敏’四个大字以调其心性之偏;昭儿则一向思虑缜密,步步深机,同样也有其弊:阴而太过则易近于险,本太尉就送他‘质直公方’四个大字以拓其城府之阔。”

牛金瞧着那两张白帛上金钩银划、破风穿云的八个隶书大字,不禁深深叹服:“属下一定谨遵太尉大人之钧命,派人将两幅绝妙好字及时给两位公子好好奉送过去!”

司马懿微微点头,转过脸来,冷不丁问牛金道:“七年之前在长安郡、南安郡两处‘棋眼’里埋下的那两枚‘棋子’现在还好吧?”

“请太尉大人放心,一切都好。”牛金敛色答道,“这两枚‘棋子’都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两位公子确有需要之时,他俩便可立即启动!”

在满城谣言传得风风雨雨的最高潮之际,太尉府征粮署特使司马师邀请了甄德、曹忠、池丘伯以及多位长安本地的郡望名士到自己所居的驿舍堂院里同宴聚欢。

这一次,池丘伯是如期赴约了。稳踞关中首富之位多年的他,本着“朝夕孜孜,只为求财”的准则,起初刚一听到太尉府将在关中二州筹粮赈灾的消息,立刻便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可能是自己大肆哄抬粮价、囤积居奇的大好机会。而且就在这时,一位与他关系极深的“幕后高人”也给他送来了秘密指示,让他放手炒热粮价以牟暴利,并明确表态会在适当时候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来,池丘伯自然更是有恃无恐。于是,他立即派人四下里散出了“割了关中粮,去补‘关东疮’;关中缺了粮,饿倒成饥荒”的谣言在市坊间搅乱民心。很快,他的谣言造势就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市面上的米店存粮几乎被人们哄抢而光,城边各乡各亭的粮粟交易也显得异常火爆!经营着八家米店的池丘伯,在这短短的十余日里当然是大赚而特赚了。

然而,一向机敏成性的他,在这骤获暴利的关头,却隐隐嗅出了市坊之外透进来的一丝莫名的异样气息:太尉府征粮署竟在这一次粮价哄抬狂潮当中保持了惊人的沉默!他们居然什么招数都没有使出!这反而让池丘伯忐忑不安起来,以他多年的商战经验,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表面上看起来越沉默、越冷静的对手,实际上往往是最可怕的、最难防的。所以,这一次司马师发帖前来邀请他参加宴会,他不再回避,立刻就摆好盛装礼仪亲自赴宴了。

到了驿舍后厅大院,司马师笑呵呵迎了上来,似乎对上次征粮部署大会上池丘伯的有意缺席毫不在意,彬彬有礼地引了池丘伯往东面长席首位上坐下。而在他的左手边,却已早就坐好了三位西夷商人,一个个高鼻深目、黄发黑肤,竟然都能讲着汉语与他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