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莲台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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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塔中迷,悠悠四起

幽梦断,相思何长

黯然长逝,挥泪撒秋妆

是耶非耶,琅红半点谁心殇

亦悲亦喜,弦歌南望

月舞云袖乱仓皇

【人间,终南山】

大唐武德三年

锦瑟十月,烈夏已过,大地渐渐转凉。终南山的商贾游客越来越少,崇光寺变得冷清起来。每日仅有几个外地客商前来上香许愿,无非是祈求自己能够大赚金银,前程似锦。寺中的僧人除了每日迎香外,便是集中在佛堂诵读着早已糜烂于心的经文。

大雄宝殿内。

众僧盘着双腿端坐在阿弥陀佛像前,一齐轻声唱诵着心经,声音虽说不大,但整个寺庙都能听得见。

在靠近庙门的内侧,坐着一个少年。他虽坐在众僧群中,却没有身披僧衣与袈裟,只穿着和俗家弟子一样的布衣长衫,拢发包巾,几缕青丝在脸颊旁轻轻飘动。这少年长的甚是俊朗,嘴角微微上扬,两条粗黑的眉毛向上翘起,眉宇之间体现着刚劲。这出众的装扮,在僧群中尤为显眼。

这少年双手虽捧着一串念珠,却没有像其他僧人一样专心诵经,只是将身子半倚,懒洋洋地斜靠在庙门旁,头轻轻地向外偏移,双眸紧紧盯着庙堂东侧,一动不动。

那里伫立着一尊由石头砌成的舍利塔,仅有二丈来高。据说塔中存放着释迦牟尼佛的佛指舍利,因此珍贵无比。崇光寺的僧人们对这座石塔再熟悉不过了,可谁也没有真正进去过。这座塔一直以来被视为寺中的“禁地”,每一任住持都会牢牢看守着石塔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三年前,慧释长老的大弟子便是因为“犯戒”,偷偷潜入塔中,被师父看见。慧释长老便将其逐出寺院赶下山去,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三年前的往事,少年已经记不大清晰,只记得那个大弟子从塔中跑出来后,脸上惊恐万分,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也语无伦次,仿佛中了邪一般。

还有,六个月前,长安连日落雨,石塔曾遭雷击,却毫发未损。看到的僧人都说,打雷的当晚,石塔曾泛起微微黄光。

这一切,都令这石塔蒙上了一层诡异而朦胧的神秘。也引起了少年对石塔的好奇。

他决定找机会,去塔中一探究竟。

向门外凝视了一会儿,那少年将头偏转回来,目光呆呆地看着地面,静静地沉思,执念珠的手有节奏的晃动着。

阳光透过庙门映在地面上,呈着那少年黯淡的影子,随着木鱼的敲击声微微起舞摇晃着,不一会儿,这团黑影就变大了,地上的阳光被遮挡了起来。

少年猛然抬起头,慧释长老神色庄重严肃地站在他面前,犀利的目光直射在少年的脸上,火辣辣地痛。

那少年脸颊有些泛红,随后默默低下头,端正身子,紧闭双眼,双唇随着佛号上下闭合,手中的念珠飞快地转动着。

慧释长老轻声叹了口气,用食指在少年头上敲击了一下。

少年并不觉得痛,但也不敢再睁眼,直到感觉着眼前的黑影散了,阳光重新回到了脸上。

再张目看时,已不见慧释长老的身影。

黄昏后,如血残阳渐渐西下,南归的雁阵在天际畅游。

崇光寺静禅堂。

僧人们排成长长一排,手中拿着钵盂,等着乘粥。

少年同样拿着碗,站在人群最后。

“醒儿,你到师父这儿来。”

慧释长老不知何时来到了静禅堂,靠在门边向那少年招手。

少年愣了愣神,随后将碗搁在石凳上。向慧释长老跑去。

长老伸手掸去落在少年肩头上的尘埃,然后将手搭在少年的头上。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孟醒,”慧释长老笑道,“你来这儿已有多少个年头了?”

“您不是告诉过我吗?过了初七,就整整十二年了。”孟醒虽对师父的问题莫名其妙,却也恭敬地回答了慧释长老。

慧释长老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些日子了。十二年前,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时,曾希望你能多学佛法,多做善事。你可别辜负了你母亲。”

孟醒默默低下了头。他知道这是师父批评自己方才不用心诵经。

“修行就是修心,应该无受想行识,不可掺加任何杂念。”慧释长老补充道。

孟醒轻轻吸了口凉气,但随后又放松了下来。自己欲探石塔的想法,师父是不会知道的。

长老见孟醒低头不再言语,认为他正反省自己的过失,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默默离去了。

孟醒回到堂中,端起自己的碗,原先的空碗已盛满了菜粥。

“石塔是一定要进去的,或许就在今晚。”孟醒边喝着粥边想道。

【人间,洛阳】

谈笑过乾坤,

回首三生梦。

转眼千年逝,

众生盼拂尘。

悠悠万古缘,

冥冥天地恩。

乱世出豪杰,

只为大唐人。

静夜半,月色宁静如止水。

洛阳天策府。

秦王李世民正在大堂内焦急地踱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还时不时朝窗外眺望。

桌旁,长孙王妃款款地坐在椅子上,向后捋了捋紧贴在秀美白暂的脸上的长发,用饱含秋水的明眸看着李世民。

“二郎,还在烦心吗?”长孙王妃的声音若银铃般动听。

李世民回头看了看一眼长孙王妃,轻轻地笑了,走过身把她搂入怀中,左手举起桌上的酒壶,向杯中倒了满满一杯美酒,递给长孙王妃。

长孙王妃接过酒杯,端起来一口吞了下去,烈酒入肠,脸上顿时泛起迷人的红晕。

“笃笃笃。”

一声清脆的叩门声在二人耳畔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殿下,是俺!”门外的黑影闪动了一下。

李世民连忙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魁梧大汉,浓黑的络腮胡子一直连到了耳根,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铠甲,手中的钢鞭映着月色,闪闪发光。那人一见李世民,脸上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敬德,你终于来了。”李世民见到那汉子,意外之余多了几分欣喜。“长安那儿有什么动静?”

尉迟敬德回身看了看身后,进到屋中把门关上,伸手将头盔摘下来,用衣袖抹了抹额头那一滩汗渍。

“东宫那边早已谋划好了,长林军建立起来,太子正日夜加紧操练。”

李世民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抬起头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人间,终南山】

菩提梦醒莲叶落,

五蕴皆空度婆娑。

无求无欲心何往?

一身明净总向佛。

崇光寺静禅堂。

淡淡的月光透着透过窗户,洒在堂厅的柱子上,能清晰地看见刻在红柱上的梵文咒语。

寺中寂静极了,僧人们都已酣然入睡。

此时,堂中有一黑影,借着月色悄悄地爬起,披好衣服,从床上轻轻地跳了下来,趴在床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大雄宝殿的大门依然开着,门内不时飘出缕缕香烟。这是在晚殿念诵《阿弥陀经》时所敬的香。

正对着大殿的便是那舍利塔,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肃穆而又神秘。

那黑影转过身,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僧人们,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缓缓地推开了门。

月光瞬间照在此人脸上,显得有些娇嫩与稚气。

待从门外把门关好后,孟醒将耳朵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见堂内没有任何动静,便一路小跑跑到石塔旁边。

孟醒围着石塔转了一周,石塔的四面底部都是由石头砌死的,没有丝毫缝隙。

他靠在石塔边,努力回忆着当初那个被赶下山去的师兄是如何从塔中出来的。可是岁月的流逝使他的记忆变得如此模糊。他只记得师兄被师父带领出时,石塔的四壁全部是洞开着的。

在石塔的周围一定暗藏着隐秘的机关,或许只要启动机关,石塔的塔门就会呈现出来。孟醒这样想道。

他从地上捡了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握在手中,重新回到塔边,开始对墙壁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又时不时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那舍利塔仍然纹丝不动。

难不成大师兄赶下山去后,石塔就被砖完全砌死了?

孟醒有些沮丧,赌气将石块摔倒了地上,靠着石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无奈地东张西望着。目光落在大雄宝殿中的佛像上。

他忽然发现,通体镀金的释迦牟尼佛同样也在看着他。

四目禅机,无为宇宙清;单掌济世,有美璇玑正。

看来石塔注定进不去了。

孟醒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双目闭合,依靠在石塔上。

突然间,天摇地旋,轰鸣声如雷贯耳。

孟醒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惊慌失措地注视着眼前,想扒住塔壁,避免跌倒,谁知却双手摸空,险些栽倒在地。

石塔的四壁竟然空了,四条清晰可见的通道直通入塔内。

没等孟醒反应过来,四周便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寂静。

月光依旧笼罩着大地。寺中的僧人们似乎都没有被这巨大的轰鸣声惊醒。

孟醒猜测自己肯定是在不经意间触发了机关,使石塔突然四门洞开。这下好了,不用自己费尽心机去寻找入口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庆幸那方才的巨响没有吵醒别人。转眼间想再去看看那佛像,可大雄宝殿却莫名其妙地关上了门。

几缕乌黑的云朵隐没了皓月洒下来的光辉。

石塔原本清晰可见的通道瞬间变得暗淡下来。孟醒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塔壁顺台阶入内。

台阶是用木头做成的,不知是因年久失修还是塔内昏暗潮湿所致,这几层木阶已经腐朽不堪,每踏上一级便会响出刺耳的声音,在孟醒耳边游荡,仿佛是在呻吟。他有些胆寒,一脚不小心便会踩空跌落下去。

待他踏上最后一级木阶时,眼前微弱地有些光亮,清幽黯淡。

寂静幽深的夜,绿色昏暗的光,让孟醒有些恐惧,他开始后悔自己冒然入塔的举动。

孟醒继续往里走,通道慢慢变窄了,亮光也逐渐变暗,孟醒以为快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欲扶着墙壁前行,谁料手一伸出,便立马缩了回来。

墙壁上黏黏的不知道是什么,还不时往下流淌。

孟醒惊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刚想用手撑着地站起来,谁料一抬头,更是吓得毛骨悚然。

离他头顶不远处,缓缓地飘浮着一个东西,两翼伸得极长,漫无目的地在上空游走,行动迟缓。

孟醒放开胆子走近了一看,那东西竟然是一个人头,面色铁青,半睁着双眼,鼻子尖长且向回勾起,嘴唇又粗又厚,两颗门牙翻出唇外,面容甚是可怖。

孟醒的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敢相信安放佛指舍利的地方竟会有这种怪东西。三年前,大师兄许是受了这个怪物的惊吓才变成那个样子的吧。

正想着,那怪物竟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头,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瞪着孟醒。

那种眼神可怕犀利,不时有火星从焦黑的瞳仁中飞溅而出,仿佛快要喷出烈火。孟醒再也坚持不住,“啊”地一声大叫了出来,顾不上起身便连忙向外爬去。周围吹着阴凉的风,他似乎感觉到那怪物一直在他身后紧跟着。好容易才爬到台阶边,谁料孟醒刚踏上最上面的台阶,木阶突然破碎,他一脚踩空顺着台阶滚落到地面。身上的布衫被木刺挂住撕裂了一道长长地口子。好在台阶不高,孟醒仅感觉到皮肉有些蹭破似的疼痛,便索性双目一闭,任身体从塔上滚落。

再睁眼看时,自己已经到了塔外。月光透过云层打在孟醒的脸上,虽然不是太亮,可他却觉得十分晃眼。转头向石塔看去,那塔的周围又变成了厚实的石墙,而大雄宝殿的大门,却再一次打开了。

经过方才的惊吓后,孟醒已感到十分疲倦,全身酥麻不已,微微有些颤抖。他张开胳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界的空气,努力地回忆刚才的情景。

那个怪物,虽然很是可怕,但似乎也有些眼熟。

孟醒忽然记起,小的时候自己淘气时,师父曾拿着古籍给自己讲古代的故事。其中有一副图画,画的似乎就是那个怪物。

想到这儿,孟醒猛然坐了起来。

光阴消逝,那个故事在孟醒的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可那个怪物的名字仍然依稀可记。

好像是叫做什么“飞头蛮”。

孟醒决定第二日去问问慧释长老,然后找机会再去那塔中看看。

周围渐渐起风了。

孟醒稍有些寒意,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被木刺划了一个大口子。残破的布条随风摆动

微风吹拂着大雄宝殿最后一缕余烟。香似乎已经被燃尽,但仍有香味不时传出。

和煦的晨光炫亮了东方。

朝雾弥漫在终南山中,山峰都像是披上了一层素纱。

晶莹的露水积在树叶上,满了便轻轻一翻,滴落在孟醒的脸上。

孟醒浑身一哆嗦,随后睁开双眼。天色已渐渐泛白,月牙儿仍高高挂在天空中。他睡眼朦胧地搔了搔头皮,翻了个身子,一眼便瞥见了那座石塔。

孟醒突然惊醒,忙站起身来,瞧了瞧四周。

昨晚大概披星戴月地睡在了外边。孟醒苦笑着。

寺院的晨钟声已经开始响起。

孟醒连忙脱下那件破衫,裹了裹抱在怀中,正准备向静禅堂跑去。

突然,一只手从孟醒背后伸出,轻轻拍了他一下。

孟醒一激灵,回头看去,是刚从钟楼撞钟回来的小和尚智元。

“孟施主,这么早便起来了啊!”因为并未出家,所以在寺中孟醒常被人唤作“施主”或“居士”。

孟醒松了一口气,用怀中的衣服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勉强笑道:“不……不是啊,我想去……我是要去茅房。”

智元呵呵笑了,用手指着大雄宝殿右侧,摇了摇头道:“当心中了凉气,茅房在那一边。”说罢看了看孟醒****的上身,转身走开了。

晨诵后,众僧又聚在静禅堂等着盛斋。这寺中每天的事情也无非这些,除了早晚在殿中诵经外,僧众于每日早斋和午斋时,要依《二时临斋仪》以所食供养诸佛菩萨,为施主回向,为众生发愿,然后方可进食。

吃斋的桌子是由几条长长地木板拼成的,晚上拆开铺上棉被,亦可在上边安寝或打禅。

慧释长老端着碗坐在了桌子的最左端,安静地低头进斋。

孟醒见长老的两旁暂没有人,便飞快地跑去,在慧释长老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慧释长老抬眼一瞧,爱怜地摸摸孟醒的脑袋。

“师父。”孟醒直言不讳,“您以前听说过‘飞头蛮’吗?”

慧释长老眉头稍一紧缩,随后又放展开来,疑惑地看着孟醒。

“怎么好端端地问到这个问题?”

孟醒天真地笑了:“弟子昨日在一本书中见到过此物,长相甚是恐怖,但又有些好奇,便来问师父。”

长老和蔼地笑了,慈祥的脸庞上,银白色的胡子随嘴唇的闭合而抖动。随后便放下了筷子,不再进食。

僧道吃斋之时,是不能够开口讲话的。而慧释长老十分疼爱孟醒,见他十分好问,便索性停止了进食。

“师父曾经不是对你讲过吗?这‘飞头蛮’又叫做‘轱辘首’,本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怪物,他们白天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但到了夜晚睡下后,便显出极其痛苦的样子,紧接着脑袋就开始飞离身体,在空中游荡。这种东西以蚯蚓、河蟹为食,天亮之时,头便飞回身体上去。而这些人醒来后,往往不会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孟醒默默听着,若有所思地盯着碗。

“这‘飞头蛮’大多在南方一带出现。南瞻部洲中有个叫鸠婆琉璃的岛国,国中有异族唤作‘落头民’,和这‘飞头蛮’无异。”长老又补充道。

(注:“飞头蛮”一物,最初出现在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中,其记载“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着体。”之后在东晋干宝所著的《搜神记》,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中均有记载。而“鸠婆琉璃国落头民”无史料记载,乃作者为丰富小说色彩所杜撰。)

南方才有的怪物,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慧释长老见孟醒神情呆滞,以为他听得入神,便也不再说话,端起晚来又独自吃斋。

孟醒本打算今夜再去塔中探一探,然而今日是七月十五,夜晚寺中要举行“盂兰盆会”,势必人满为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另寻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