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琛禅师参访玄沙禅师,玄沙知道他深研唯识法相之学,故而指着一张竹椅问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个汝作么生会?”
桂琛禅师答道:“既曰唯识,又曰唯心,那就作唯识唯心会好了。”
玄沙禅师不以为然,说道:“理则是矣,无如破坏事相了,唯识唯心并不破坏宇宙万有。”
桂琛禅师指着一张桌子道:“那请问老师,您唤这个作什么?”
玄沙禅师答道:“桌子!”
桂琛禅师摇头道:“老师不会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个不唤作桌子,桌子者,乃是假名假相。”
玄沙禅师立刻改口气道:“的确这个不是桌子,这个的真相乃是木柴,木柴做成桌子则唤做桌子,做成窗子则唤成窗子,实则桌子、窗子的本来面目仍是木柴。”
桂琛禅师不住地点头,但玄沙禅师指着木桌又改口道:“此这个非木柴,非窗子,此乃山中大树。”
玄沙禅师见桂琛禅师正要开口,举手制止,故又再说道:“此亦非大树,此乃一粒种子为因,再集阳光、空气、水分、土壤等为缘而成树、成木、成窗、成椅,实则树木窗椅,乃宇宙万有之因缘所成。”
桂琛禅师道:“宇宙万有,仍是唯识唯心。”
玄沙禅师道:“汝既来此参学,不如说宇宙万有一切都是禅心。”
桂琛禅师与玄沙禅师所论,涉及唯识、性空、禅等学理,但玄沙禅师最后仍会归禅心,因桂琛禅师既从唯识而转归参禅,对过去所知所学不能舍去,怎能入禅?如一茶杯,已留有其他汁液,如今再装茶水,总会变味,桥路虽然相通,但仍应桥归桥,路归路,平等中示现差别,差别中亦平等。
深不可测
有一位研究经律论的三藏法师,问大珠慧海禅师道:“请问吾人本性真如到底变异与否?”
大珠禅师:“会变异!”
三藏法师:“您错了。”
大珠禅师:“你有没有真如?”
三藏法师:“当然有。”
大珠禅师:“如果你说真如不变动,那么你一定是个平凡的僧人。你难道没有听过真的修道者,可以转三毒贪嗔痴为三学戒定慧,转六识成六种神通,转烦恼成菩提,转无明为佛智吗?如果你说真如无变异,你就是外道!”
三藏法师语塞,认输说道:“这么说来,真如就有变动了。”
大珠禅师:“如果说真如有变动,也是外道。”
三藏法师:“您刚才说真如有变动,怎么现在又说不变?”
大珠禅师:“如果您清清楚楚地见到自性,就会知道真如和万物的关系,您说变也是,不变也是。如果你没有见性的话,说变也不是,说不变也不是。如今一听人说真如会变动就作变的解释,又听说不变就作不变的解释,你怎能称为杰出的三藏法师?”
三藏法师听后非常惭愧地说:“禅,真是深不可测!”
禅,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不是动,也不是静;变而不变,不变而变;此即是彼,彼即是此。这不是一笔糊涂账,这是禅的一统天下!
无情说法
洞山良价禅师初次见云岩禅师的时候,问道:“有情说法,说给谁听?”
云岩:“有情听!”
洞山:“无情说法时,谁能听到?”
云岩:“无情能听到。”
洞山:“你能听到吗?”
云岩:“假如我能听到的话,那就是法身,你反而就听不到我说法了。”
洞山:“为什么呢?”
这时云岩举起拂尘,对洞山道:“你听到了吗?”
洞山:“听不到。”
云岩:“我说的法你都听不到,何况是无情的说法呢?”
洞山仍不明白,再问:“无情说法出自何典?”
云岩回答说:“《弥陀经》不是记载说,八功德水、七重行树,一切皆悉念佛念法念僧吗?”
洞山听后,不禁失声叫道:“是啊!是啊!”
洞山终于心有所得,便作偈曰:“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方得知。”
所谓无情说法,见到天空的明月,忽然兴起思乡之念;看到花落花谢,不禁有了无常之感。巍巍乎,山高愿大;浩浩乎,海宽智远。这不是无情跟我们说法吗?因此经云:“情与无情,同圆种智。”
真正的自己
一所寺院的监院师父参加法眼禅师的法会,法眼禅师问:“你参加我的法会有多久了?”
监院说:“我参加禅师的法会已经有三年之久。”
法眼:“为何不特别到我的丈室来问我佛法呢?”
监院:“不瞒禅师,我已从青峰禅师处领悟了佛法。”
法眼:“你是根据哪些话而能领悟了佛法呢?”
监院:“我曾问青峰禅师说:学佛法的人怎样才能认识真正的自己?青峰禅师回答我说:丙丁童子来求火。”
法眼:“说得好。但是,你可能并不真正了解这句话的含意吧!”
监院:“丙丁属火,以火求火,这就是说凡事要反求诸己。”
法眼:“你果然不了解,如果佛教是这么简单的话,就不会从佛陀传承到今日了。”
监院听后,非常气愤,认为禅师藐视了自己,便离开了。
中途他想:“禅师是个博学多闻的人,而且目前是五百人的大导师,他对我的忠告,一定自有其道理。”
于是他又返回原处,向法眼禅师忏悔,再次问道:“学佛之人真正的自己是什么?”
法眼:“丙丁童子来求火。”
监院闻言,突然有所领悟。
同样的一句话,有两种不同的层次,可能有更多的层次。天上的月亮,小偷与恋爱中的情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所以对于真理,不要钻牛角尖,“反求诸己”同然重要,广为通达更重要。
未到曹溪亦不失
石头希迁禅师,他的肉身现在还供在日本横滨总持寺,石头希迁十二岁时,见到六祖慧能大师。六祖大师住在广东曹溪,而石头希迁正是广东人,六祖一见到他,非常高兴地说:“可以做我的徒弟。”“好啊!”于是他十二岁就做了六祖的徒弟了。但是不幸,三年后六祖就圆寂了。圆寂前,十五岁的小沙弥希迁见师父要去世了,就问他:“老师百年以后,弟子要依靠谁呢?”
“寻思去!”六祖告诉他。
希迁把“寻思”误为“用心思量去”,就天天用心思参禅。后来有一位上座告诉他:“你错了!师父告诉你‘寻思去’,因为你有一个师兄行思禅师,在青原山弘法,你应该去找他。”
石头希迁听后,立刻动身前往。当他从曹溪到青原山参访行思禅师时,行思禅师问他:“你从哪里来?”
石头希迁回答道:“我从曹溪来!”说了这句话很了不起,意思是说我从师父六祖大师那里来的。
行思禅师又问道:“你得到什么来?”
“未到曹溪也未失!”
这意思是:未去以前,我的佛性本具,我也没有失去什么呀!
“既然没有失去什么,那你又何必去曹溪呢?”
石头希迁回答:“假如没有去曹溪,如何知道没有失去呢?”
这意思是说:不到曹溪,我电不知道自己有本具的佛性。像他们之间这许多对话,其中的意义,有些并不直接明白地说出,这就是禅宗的暗示教学法。
我们大家,知道自己心中有个未失去的无尽宝藏吗?
何法示人
临济禅师与风林禅师交往时,有一次风林禅师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愿不愿意回答?”
临济禅师回答道:“谁不知道凤林上人是位大诗人,我可不要挖自己的肉作疮!不过我倒很好奇您的问题是什么。”
凤林:“海月澄无影,游鱼独自迷。”
临济:“海月既无影,游鱼何得迷?”
凤林:“观风看浪起,玩水野帆飘。”
临济:“孤轮独照江山静,长啸一声天地秋。”
凤林:“任将三寸辉天地,一句临机试道看。”
临济:“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
凤林至此已无话可说,于是临济禅师乃吟诵着:“大道绝同,任向西东;石火莫及,电光罔通。”
后来沩山禅师看到这句颂词,就问仰山禅师道:“其速度之快,既然连石头的火花都追不上,甚至连闪电的光线也都达不到,那么古圣先贤又用什么方法来教导后学呢?”
仰山:“老师您的意思呢?”
沩山:“只要是能言说的,皆无实义。”
仰山:“我并不以为然。”
沩山:“为什么呢?”
仰山:“凡所言说,皆是佛法;凡所佛法,皆在心源;心念一动,遍十方界;石头之火,雷电之光,均不及心快。”
沩山:“确实不错,海月也好,游鱼也好,风浪也好,帆船也好,寂静的江山,萧条的秋天,诗人剑客,天地机遇,总在心中,何关迷悟?何关迟速?”
禅者好问,因为他们对人生、佛道、禅心充满疑问,但另一方面的回答往往又答非所问,看起来答问没有关联,实际上丝丝入扣,紧密相连。所谓真理,有时同中有异,有时异中有同,其实同异皆一如,动静皆一如,东西皆一如,空有皆一如,迷悟皆一如。
进入深山
洞山禅师去访问龙山禅师。龙山禅师问道:“应该没有进入这座山的路,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洞山禅师道:“这座山有没有路,以及我怎么进来的一事暂且不谈,现在先问老师:您究竟是从哪里进入这座山的呢?”
龙山禅师道:“反正我不是从天上云和地下水来的。”
洞山禅师道:“请问老师,自从你住进这座山以来,到现在究竟有多少年了?”
龙山禅师回答说:“山中无甲子,世上的岁月推移都跟我无关。”
洞山禅师道:“那我再请问老师,是你先住在这里呢,还是这座山先住在这里呢?”
龙山禅师道:“不知道!”
洞山禅师不解地追问道:“为什么不知道呢?”
龙山禅师回答道:“我既不是凡尘的人,也不是天上的仙,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洞山禅师道:“你既不是人也不是仙,难道你已经成佛了?”
龙山禅师道:“不是佛!”
洞山禅师道:“那似什么?”
龙山禅师道:“说似一物即不中!”
洞山禅师终于提出他的主题:“你是什么缘故才住进这座深山呢?”
龙山禅师也就着主题回答道:“因为我以前曾看见有两头泥牛在打斗,一边斗一边竟坠入大海中,一直到今天也没看见牛的踪影。”
洞山禅师一听这话,不由得肃然起敬,立刻恭敬地对龙山禅师礼拜。
这里所说的深山,应该是指我们身体的五蕴山。我们怎样才会进入这座山的?当然不是从某一条路进入的,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应该是业缘进入这五蕴山的!不过,深山好修道,借着我们这座五蕴山,所谓“借假修真”,怎能不值得恭敬礼拜呢?
宛尔不同
临济禅师有一次到襄阳去参访华严禅师,碰巧华严禅师正倚着拄杖在打瞌睡。临济禅师就轻轻地摇醒他,并婉言问道:“禅堂僧众大家莫不精进修持,老禅师为什么有空在这里打瞌睡?”
华严禅师好像无动于衷地回答道:“一个真正有修持的人,其作风与行为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你可不能随便拿我比人!”
临济禅师好像抓住了华严禅师的把柄,立即说道:“这么说,您对待不同的参学者,其摄受的方式也就不能千篇一律了!”说着便回头寻找侍者,大声呼唤着:“哪一位是侍者呀?哪一位是侍者呀?请给这位真正有修持的华严禅师一杯茶!”
华严禅师对临济禅师如此命令自己侍者奉茶并不以为忤,反而非常愉快地吩咐维那道:“维那!请你把这位远来的学僧好好地安顿在禅堂里,他能呼唤天下的禅僧!”
临济禅师对华严禅师如此安排,不但不欢喜感谢,反而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回头对华严禅师说道:“你是有资格打瞌睡的,天下的禅僧没有人像你会接待禅者了。”
华严禅师听后反而生气说道:“你走吧!你叫侍者倒给我的一杯茶,我才不喝哩!”
禅门对临济禅师一向赞美他善于摄化,所谓“临济儿孙满天下”,其实临济禅师也非常受教,在他眼中“善知识也是满天下”。
临济叫侍者倒给华严的一杯茶,华严不肯回敬临济,这不是看不起临济禅师;因为自己有的,已不需要别人的赐予,自己圆满清净的自性,所谓自家宝藏,何必在乎别人的一杯茶?
有我在
云岩昙晟禅师与长沙的道吾圆智禅师,同是药山惟俨禅师的弟子,两人友谊非常亲密。道吾禅师四十六岁时才出家,比云岩大了十一岁。有一天,云岩禅师生病,道吾禅师便问道:“离却这个壳漏子,向什么处再得相见?”
云岩禅师毫不迟疑地道:“不生不灭处。”
道吾禅师不以为然,提出不同的意见道:“何不道非不生不灭处,亦不求相见?”
道吾禅师说后,也不等云岩的回答,就提起斗笠往外走去。云岩禅师便道:“请停一下再走,我要请教你,拿这个斗笠做什么?”
道吾禅师答道:“有用处。”
云岩禅师追问道:“风雨来时,作么生?”
道吾禅师答道:“覆盖着。”
云岩:“他还受覆盖也无?”
道吾:“虽然如此,要且无漏。”
云岩病好时,因渴煎茶,道吾禅师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云岩:“煎茶!”
道吾:“煎茶给谁吃?”
云岩:“有一个人要吃!”
道吾:“为什么他自己不煎?”
云岩:“还好,有我在。”
云岩和道吾是同门兄弟,两人道风不同,道吾活泼热情,云岩古板冷清,但两人在修道上互勉互励,彼此心中从无芥蒂。他们谈论生死,有道在生灭处相见,有道在无生灭处相见。生灭与不生灭,其实在禅者心中均一如也。道吾拿一斗笠,主要是让本性无漏。房屋漏水,茶杯有漏,皆非好器,人能证悟无漏(远离烦恼),即为完人。病中的云岩,论生死,非常淡然;论煎茶,“还好,有我在”,如此肯定自我,不随生死,不计有无,此即禅之解脱!
一与三
玄沙师备禅师有一次向雪峰义存禅师说道:“有拄杖子吗?向你化缘一支拄杖子。”
雪峰禅师慷慨地回答道:“我有三支拄杖子,你拿一支去好了。”
玄沙禅师惊讶地说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支,那你为什么却有三支呢?”
雪峰禅师解释道:“三支有三支的用处。”
玄沙禅师不以为然道:“是即是,我却不如此用法。”
雪峰禅师问道:“那你作么生用呢?”
玄沙禅师答道:“是三是一。”
此时,轮到雪峰禅师不以为然,他道:“三是三,一是一;三不是一,一不是三;是三是一,是一是三。此事如似一片田地,一任众人耕种,大家无不靠此为生,是一是三,你怎可只说是三是一?”
玄沙禅师道:“你凭汁么说是一片田地?”
雪峰禅师用手在虚空中一画,说道:“看!这就是一片田地!”
玄沙禅师道:“是即是,我不这么说。”
雪峰禅师问道:“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呢?”
玄沙禅师道:“那是各人的事,各人生死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
雪峰禅师问道:“既然人人如此,为什么跟别人借拄杖子,何不用自己的拄杖子呢?”
玄沙禅师下一结语道:“达摩不来东土,二祖不往西天,当来的则来,当去的则去,用一支拄杖子助他,莫用三支拄杖子累他!”
禅宗说的拄杖子应该是人人本其的清净本性,不可说有,也不可说无;不可说一,岂能说三?你无,我夺却你的;你有,我就给你。禅师与禅师之间,只是一来一去,一去一来,何必分别二三呢?
活水龙
梁山缘观禅师是宋初人,住湖南梁山,付法于大阳警玄禅师,有偈云:“梁山一曲歌,格外人难和;十载访知音,未尝逢一个。”
有一天,一位学僧来向他请示道:“知音难逢,是人生的憾事;家贼难防,更是吾人的困扰。如何提防家贼,请师道一句。”
缘观禅师答道:“认识他,了解他,变化他,运用他,何必防他?”
学僧问道:“家兵家将容易使用,家贼如何用他?”
缘观禅师答道:“请他住在无生国里。”
学僧进一步问道:“难道说连安身立命之处也无吗?”
缘观禅师道:“死水不藏龙。”
学僧问道:“那么,什么是活水龙?”
缘观禅师道:“兴云不吐雾。”
学僧不放松,再问道:“忽遇兴云致雨时如何?”
缘观禅师下床抓住学僧道:“莫教湿却老僧的袈裟!”并以偈开示道:“赫日犹亏半,乌沉未得圆;若会个中意,牛头尾上安。”
王阳明曾是禅门的高手,他说:“防山中之贼易,防心中之贼难。”“心如国王能行令,心如冤家实难防。”当吾人真正的禅心未找到时,无名的妄心确实不易预防。但缘观禅师说得好,识他、解他、化他、用他,不必防他!正如国家边防之患难除,而诸葛孔明对孟获七擒七纵,用化他之法,才能永绝后患。
心,住在哪里才好,无生国就是无住生心,以无住而住。心不能安住在五蕴之身或六尘之境上,因为这死水里不能藏龙,假如真龙兴云致雨,不可湿却老僧的袈裟,意即干净利落,不可拖泥带水。“日有升沉,月有圆缺”,你能从生灭中会意安住那不生不灭的真心,也就天下太平了。
不得见
曹山本寂禅师初参洞山良价禅师时,洞山禅师问道:“从什么地方来?”
曹山禅师回答道:“西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