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梁王府里的人吃惊地发现,一夜之间,王府里的势力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梁王府里,顾南风是绝对的主人,没有人敢对他的话说一个不字。
其实现在也是。顾南风仍旧是那个雷厉风行,做事说一不二的人。
除了有一点变化。
顾南风仍旧是梁王府的主人。可那个黑黑瘦瘦,鬼灵精的南诏公主,变成了顾南风的主人。
顾南风无论是在处理多么严肃的事务,接见多么重要的客人,只要南诏公主一出现,他立刻就会丢下手里的事情,抛下客人,兴高采烈地走到南诏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个没够,嘘寒问暖的话说不完。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他们之前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可是,现在却多了个情字。
南诏公主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出现,导致顾南风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胡乱表情,常常是当着一屋子的贵客,两个人就开始大讲情话,大抛媚眼,多肉麻的话都敢讲,多肉麻的事都敢做,完全视旁人如空气,就差没当众抚摸亲吻,OOXX了。
光这样也就罢了。可以当作动物在发情期的异常表现。可是令大家想不通的是,梁王爷好像表错了情啊?他之前不还对那个姓邬雪的侍妾在乎得要死要活吗?怎么隔了一天就对南诏迷恋成这个德行了?
要说男人花心那也是正常,可也没见过翻脸翻得这么快的,那姓邬的还在床上躺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那一大帮御医前一天接了王爷的死命,邬雪琴一刻不苏醒,他们一刻不得进食。所以到现在,人家都还饿着肚子呢。可看王爷现在那邬雪琴,不闻不问,一门心思都在南诏身上,这病到底是治还是不治啊?
更有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王爷不知道被鬼迷了哪门子心窍,竟然决定休妻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王妃楚玉。王爷连个原因都不肯说,直接就一纸休书丢到楚玉面前,弄得一向端庄典雅的楚玉花容失色,当场就掉起了金豆豆。
自然,在下属们的竭力劝阻,和楚玉之父,当朝宰相楚云的干涉下,顾南风满脸不情愿地收回了休书,可是这一折腾,楚云和顾南风之间的关系,就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有明眼人看出是南诏在这里面捣鬼,可顾南风现在对她说的话是言听计从,而且这个南蛮来的丫头性子一向野得很,听说还会邪门妖术,因此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楚玉虽然逃过一劫,剩下的那些侧室,侍妾之类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除却一两个娘家有人撑腰的,勉强逃了过去,剩下那些无钱无势的,只好捏着各人的休书,回屋收拾好包裹,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
所有的人都觉得,王爷现在不妙,很不妙。不光做了这些糊涂家务事,他处理起政务来,也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一样是雷厉风行,一样是号令如山,可是他开始变得非常健忘,常常说着下句就忘了上句,有时候,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却连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都想不起来。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御医排着队挨个给王爷把脉,可是到末了什么也没能查出来。
王爷跟南诏,两人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粘在一起,除了晚上睡觉各回各屋(他们是夫妻,为什么要分床睡,这个问题大家一直十分疑惑),其余的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可是,只要南诏不在的时候,他就会像是丢了魂一样,失神地朝南方坐立,两眼空洞无物,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有人分析,王爷的卧室不就在正南方么?那个姓邬的侍妾,不就躺在王爷的床上么?
可见,王爷虽然莫名其妙丢了心智,心中还是挂念着邬雪琴的,保不准哪一天忽然恢复了,看到邬雪琴还半死人状地躺在床上,又要雷霆大怒,所以那帮御医虽然敢于吃饭了,对于邬雪琴的治疗却是一刻不敢耽误。
在治邬雪琴的时候,南诏来过好多次,平均每天不下三回。所有的人都知道,南诏深恨这个姓邬的女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她现在这么殷勤看探邬雪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联想到她现在如日中天的地位,所有的人都为这个姓邬的侍妾捏了一把冷汗。
可是,南诏在看着昏睡的邬雪琴时,眼里虽然闪着小狗看肉骨头般的光芒,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往往只是在床边盘旋了两圈,就恨恨得走掉了,好像是有什么顾虑般。
就在王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还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客人,将原本就乱得不行的事情弄的更乱。
那就是,许久不来梁王府的皇帝顾北冥,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美其名曰是来看叔叔,其实到了梁王府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他叔叔的卧室,而且,彼时,他叔叔恰好不在卧室。
也就是说,顾北冥竟然专程从皇宫赶来,来看望叔叔顾南风的前任宠妾邬雪琴了。
这又是一个惊爆的新闻。
皇帝是什么时候注意到邬雪琴的?有知情者说,早在上个月王爷夜宴群臣的时候,皇上就注意到邬雪琴了,当时就曾经开口跟顾南风要过人,顾南风借口将邬雪琴囚了起来,说是此女野蛮,得教导后再送进宫去,后来皇上一直催得很急,顾南风却不知道用什么伎俩,最终让皇上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大家猜测说,说不定王爷又送了皇上一只绝品的蟋蟀王,因为皇上就好斗蟋蟀。
立刻有人跳出来反对,说应该是送的美女,一个比邬雪琴还要美的美女,因为皇上就好美女。
这个猜测也得不到大家的一致认同,有人就说了,王爷送的应该是黄金,因为国库的钱几乎全被王爷转到自己的小金库里去了,搞得皇上一直很穷,所以皇上总喜欢收点意外之财,这也是他的爱好之一。
总而言之,皇上这个人,声色犬马,无所不爱,实在有太多漏洞可钻了,王爷又是那么个精明的人物,随随便便给皇上点好处,就能把他小人家给打发了。
可是,事实表明,皇上并没有忘了这个姓邬的侍妾,一直念念不忘着呢。要不然,他老人家也不会找准了梁王府天下大乱的时机,趁着他叔叔不在的功夫,直捣黄龙地来看这位姓邬的美女,这不是为侄不仁,趁火打劫么?
大家都在暗里谴责皇上的不道德,不仁义,不讲究,可是皇上却在那里看得极为入神。
要不是听到皇上口中年念念有词的话语,谁也想不到,皇上在此之前,竟然不知道这位姓邬的女子,乃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美女。
年轻的皇上一直用手抚摸着没毛的下巴,眼中放着绿光,口中叨叨着:“哎呀,这趟来得值了。朕还道这女子性格那般彪悍,长相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谁想……谁想竟是如此清美动人的女子,难怪皇叔一直不愿意给朕。皇叔啊皇叔,你不该金屋藏娇,有福独享啊!哼哼,哼哼。”
他不哼哼还好,一哼哼,下面所有的人都集体流汗。
这可如何是好,王府的事情还没理出个头绪,当皇帝的侄子又要和自己的王爷叔叔抢女人了。
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顾北冥转过头来,面对众人,眼里是灼灼的光芒。
“皇叔家里这几天好像乱得很,这样好啦,朕帮他一个忙,代他看护病人——嗯,皇叔就不要太感谢我啦。”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所有的人都会把它当作一个笑话。
挖梁王爷的墙脚?不是在说疯话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是现在说这话的是皇上大人,顾北冥,大家头上的汗啊,就涔涔涔涔的往下流。谁都知道,顾北冥和他皇叔顾南风,一直都是有乐共享,在吃喝玩乐方面,从来不分什么彼此的。
从蟋蟀,鹰犬,到女人,金钱,只要顾北冥开口的,顾南风没有不搜罗天下给他弄到手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南风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顾北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侄子啦。
可是王爷现在明显地有些不正常,这个女人,是给,还是不给?
“怎么还站着不动?光流汗能解决问题吗?”顾北冥皱起眉头,不明白底下这些人在想什么,“现在,马上,立刻把这个女人送到朕的皇宫里,暂时放在长乐宫。”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顾北冥不耐烦地打断他人的话,“皇叔回来了,就说是朕的主意,与你们无关。”
“陛下,陛下,”有个年长的管事之人陪笑着跪了出来,“梁王府美貌女子多的是,皇上若是有意思,随便挑几个,相信梁王爷他是绝没有意见的。”
“朕要那些花瓶女人做什么,皇宫里不多的是么?”顾北冥从鼻子里喷出两道冷气,“就是这个女人,别废话了,朕现在就要人!”
几个管事的仍旧不敢动,可是下面已经有人抵挡不住强大的压力,有站起身来将邬雪琴抬到皇上龙轿上的意思了。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哦,微臣参见皇上。”
清朗的男声从外面传来,身着绛紫色的侍卫服的屈昂及时出现,令在场所有难办的人都仿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哦,屈侍卫,你来啦——”
若是有人细心观察,会发现表情变了的不止是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连顾北冥的表情也变了——变得相当高兴。
下面的人忙不迭地诉苦:“屈大人,皇上想让小的们将邬姑娘送进皇宫——”
“朕说了么?竟敢诬赖朕,还不闭嘴!”顾北冥收起看见屈昂的笑眯眯,勃然大怒,一脚踹在打小报告之人的胸脯上。
……
皇上、皇上撒谎?
“啊——”被龙爪踢中的下人惨叫一声,心中的伤比胸口的伤更重。
在场的人脸色集体变了,仿佛那一脚是踢在自己的胸口上一样……
九五之尊的皇上啊,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起谎来连草稿都不需要打的。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皇上的荒唐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这次算是见识了……
“你们这些人的胆子是越发大了,竟敢造皇上的谣。”屈昂苦笑一声,出于职业道德,他只能陪着皇上将这场戏演完,“皇上,一定要治这些人的罪。”
顾北冥相当无辜地怒视着这些“造谣”的人,大度摆手道:“算了,朕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计较?屈侍卫,你出来一下,朕有话和你说。”
屈昂点点头,跟在昂首挺胸的顾北冥身后,走出了顾南风的卧室。
这是相当年轻和健康的背影,屈昂只能看见他的步子轻快而矫健,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过,猜也能猜到,在跨出房门的第一步,顾北冥已经换下了脸上的白痴般的伪装,回复到了他所熟悉的自信而肃穆的状态。
很快的,两人已经走出了闲杂人等视线能达到的范围,屈昂开口道:“我对皇上说过很多次,邬雪琴的事情不可操之过急,她现在是我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就算皇上对她兴趣再浓,也要等到顾南风垮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顾北冥撇撇嘴,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话是这么说,可是朕在宫中日子过得好无聊,看你在梁王府弄得这么热火朝天,朕也想找个有趣的女人,没事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也算是能体会到陪你一起战斗的激情啊。朕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屈昂脸上的表情,如同被一记铁锤捶过般,苦笑道:“所谓战斗的激情,皇上不也一直在体会么?皇上在顾南风面前装怂,一直装得很成功,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
“装孙子有什么好玩的,朕早装腻了。”顾北冥捻起一根草,含在嘴巴里无聊地嚼来嚼去,“凡是顾南风有的,朕都想有。这个女人,是他最珍视的东西,朕想把她夺过来,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只是这样么?”屈昂淡淡一笑,“自从皇上在上次的夜宴上见识过这女人的胆量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就算在顾南风面前,你也向他要过好多次人了吧?”
“哼,那个老狐狸,”顾北冥呸地将嘴里的草吐出来,一脸的不爽,“最开始他糊弄我,说什么她不懂规矩,说要好好调教一番才敢给朕送进宫。他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哪。再跟他要人时,他说什么,那个侍妾在狱中暴病死了,朕跟他发了一场火,不依不饶,他没办法,只好将心爱的画师当作补偿,送给了朕,嘿嘿。”
屈昂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脸,道:“其实一直在装孙子的是顾南风,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哼,他辛苦?朕这么多年来忍气吞声就不辛苦了么?”顾北冥不屑地说完,嘻嘻一笑,“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么多年,他吃不敢吃,喝不敢喝,女人不敢玩,睡觉都不敢闭着眼睡,啧啧,可怜可怜。朕虽然要装,但是吃喝玩乐,一样也没落下。就这样,朕也能在不久之后,夺他的军队,砍他的头。他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朕还和当年一样,是一团泥巴,任他揉任他捏呢。”
说到后来,他原本快活而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染上一层看不清的阴翳。
屈昂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然后道:“那个画师在皇宫里,过得还好吗?”
“还好啊。”顾北冥漫不经心地答,“锦衣玉食,日子悠闲得很。朕还挺喜欢他这个人的。就是性子未免太冷清了,黑白颠倒,足不出户,连朕都没见过他几面呢。”
“他这样过惯了的。”屈昂脸上泛起一丝笑,“他不爱见人,皇上不要找些无聊的人来烦扰他才好。”
“放心,”顾北冥眨眨眼,“朕挺欣赏他,而且这人和你关系一定非同小可,朕绝不会亏待他的。”
他以为自己说这话相当聪明,相当俏皮,却不曾想,屈昂在听到他的话后,目光在第一时间,竟然变得充满了敌意。
像是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顾北冥心中一惊。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秒,他的目光回复到了顾北冥所熟知的安宁和明净。
“皇上说的是,我跟齐师墨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关心他,是理所当然。”屈昂平静地看着顾北冥,声音也淡淡的,令顾北冥怀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齐师墨这个人身世可怜,本是个流浪的艺人,被顾南风无意间收留下来的——这些,皇上应该从顾南风那里都听说过了。”
“嗯。他的丹青天下一绝,朕也见识过了,这样的人才,又是你的朋友,朕会厚待的,你放心吧。”顾北冥的脸上恢复了之前的玩世不恭,却在屈昂看不见的阴翳里,多了一层猜疑。
屈昂皱眉:“无须厚待,等闲就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