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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声响雷,万众汹涌。

香港新闻传媒头条新闻:中英会谈。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抵北京举行中英会谈。

香港股市异常活跃。有购入看好的,有抛售看跌的,更多的是观望捕捉战机。人们十分关注着这次会谈成果。

何大伟准时来到办公室。钟民把整理好的各地消息摘要放在他的桌上,还对下来的股市走向作了多种预测。黄河公司的智囊团是很顶用的,资深的钟民领着几个年轻博士,紧紧地注视着世界经济的脉搏。何大伟持观望态度。他对这次会谈不抱希望,各唱各的调,后市会跌。因而他不会购入。

陈维克非常冷静,因为他已控股广九仓,而且是高价购入。他担心后市大跌,但也有涨的可能。只要不大跌就行了。

至于陈子明,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当然,中国收回主权理所当然,但什么时候收回,怎样收回,见仁见智。他看跌,一旦谈判不成非跌不可。

只有孔希文不声不响地把手上的置和股陆续抛掉,且都是最高价的时候抛出去的。

何大伟有点吃惊,这位二小姐手上的置和股还留到现在,真不简单。他给她去了电话。她还是用那副文静的声音说,过几天再买入吧!心中有数。那样子好像她未卜先知,当了黄大仙的师父!她变了,变得越来越轻松潇洒了。她的智慧才华恰恰在这种潇洒的轻松中表现出来。看上去她有能力去控制这个庞大复杂的市场。他明白,这个能力只能是立在两个最高点上:经济最高点和政治最高点。她都具备了吗?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孔希伦当总裁的刺激,多少逼着她跳出来闯,这一闯不就有了个眉目么?不,应该说是事业有成。这就是二小姐孔希文啊!

孔希伦最简单明朗不过,大事跟着姐夫走,小事随着自己走,但决不随便跟着别人走。她有点可怜杜尼斯。这个英国小子似乎还未从两次被收购的阴影里走出来。上任不久便一败涂地。虽说个中原因复杂,身不由己,但这总裁的责任是推不掉的。公司董事局和股东们对他印象都不那么好。因此,他表面上平静,心里非常紧张地注视着局势,谋求做出一次惊人之举。

各种势力,多股力量都在这场会谈面前聚集着。

北京。人民大会堂。

中国总理赵紫阳和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在会谈。

双方不出所料在各抒己见。

撒切尔:三个条约有效,修改“新界”租借期限,云云。

赵紫阳:废除三个不平等条约,收回主权,一国两制,保持香港稳定繁荣。明确指出收回香港整个地区主权,云云。

会议没有结果。

不过,中英双方的观点都清楚地摆了出来。

看上去,首相夫人有点沮丧的样子,脸额上现出了几道皱纹。她带领的大英帝国第一次碰上了人民中国,伦敦塔桥撞着了中国长城。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天安门广场上,在雄伟的万里长城上,她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对手。她第一次来北京,第一次同中国总理会谈,原来憧憬着的唯我独尊的那种优越感一瞬间烟消云散。对方始终理直气壮地声明,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主权,而且很有礼貌地通情达理地给予你十五年的过渡期。一个十足的礼仪之邦的泱泱大度。

她当然明白这是一场马拉松赛,然而她确实渴望为大英帝国再创辉煌。她只看到自己的智慧,随着自己感觉走。

翌日,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撒切尔夫人。

她步出大门口。记者蜂拥而上。她一点也没理会,忙着用手挡开。顿然,她眼前一闪亮,倏地看到了自己的愚笨,一切得重新估价。这个世界是一个不断重新估价的世界。

她还想着刚才同邓小平的会见。

她边走边想,淡淡的惆怅,淡淡的失望。

她下石阶,一级一级轻快地走着,突然一下踏空,从石阶上滑跌下去。

全世界的电视台在播送,首相夫人跌倒在石阶上,手上的黑色手提袋甩得好远。

人们望着画面不禁哑然失笑,夫人在沮丧、失望、惆怅、惊惶,抑或是看见到明天的喜悦……

香港股市随着首相夫人的倒栽葱而下跌。

伦敦。

杜尼约在房间里注视着荧屏。会谈的浓黑的阴影越来越遮盖着他的心,宛如一面倒下的墙,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孤零零一个人靠在轮椅上,仰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然后又合上眼睛喘息着。

他又睁开眼睛凝视着荧屏。看见首相夫人木然的面孔,显得浮躁的脚步,他禁不住惊叫了一声:“这婆娘不好了!”

突然,首相夫人脚下闪失,跌倒在石阶上……这,这怎么可以?他恼怒、沮丧、惊讶,一下子昏厥过去了。

房间里寂然。除了荧屏上不停地闪动着的画面之外,一切都木然静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到丽斯进来,老头子垂下头,像在寻找那失落了的什么东西。她上前就像平日一样扶起他垂下的无力的头。她呀的一声惊叫了起来。

杜尼约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然而,没有人清楚老人是在首相夫人跌倒下来的那一瞬间离开的,也没有人清楚老人在寻找什么失落了的东西。其实,衰老是自然规律,就让他在冥冥之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好了。

丽斯让老人躺在床上,这位在香港显赫一世的英国爵士,衰弱得只剩下一副骨头,他身上没留下什么,只是上衣口袋里还放着那张购买半块绿盖子的协约书。这个他认为应该占有的,而又未能占有的东西。对一个尊贵的显赫惯了的公爵来说,这确实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

也许他已经把希望寄托在首相夫人身上,希望越大失望也越重,与其说他倒在失望上,不如说是死在希望的光环上。然而,可悲的是这希望的光环竟然消失在天安门广场的百阶上……

世事如烟,烟消云散。

香港。

半山区十八号孔家大宅。

孔泰荣在书房里坐在摇椅上看着荧屏,全神贯注。

他凝视着,首相夫人步出人民大会堂大门,一张紧皱着双眉的长脸,木呆的表情,显得有点慌失失的脚步。这一切都在表明夫人心里的沮丧、不满、惆怅和无穷的懊恼。顿然,他感到心旷神怡,一直就等待着这一天,大英帝国在香港颓丧的相貌。

突然,慌张的夫人一下在石阶上跌落下来,趴在地上……这一跌非同小可。他高兴极了,清楚地看到了太和洋行在香港的蜕变,一个时代的蜕变。

几乎跟杜尼约同一个时刻,孔泰荣兴奋地笑了一声,便晕过去了。

细心的孔希蒲听见笑声便立刻进来。

孔希文突然出现在姐姐身旁。

何大伟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

医生在急救诊断。

他们焦虑地守候着,祈求着。时间在死寂中一秒一秒地走过。

孔希蒲满脸泪水惊惶地凝望着。

老人仍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这时候,吴养闻讯气急急地赶了进来。他急忙给老人把脉,也不管医生是否在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银针,对准人中、金钟、金鼎、上丘几个穴位下针。真神,只见孔泰荣微微一震,便张开了眼睛,望着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吴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老人昏厥挺玄,要走就走,幸得及时下针才舒缓过来。

这妙手回春的一着,在旁的医生频频点头表示钦佩。

然而,不幸的是老人双脚软弱无力,动也动不起来。他静静地躺着,不哼声,满以为躺一会儿便可以恢复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喜悦兴奋所致。近日石马镇政府宽容大度,祖坟祠堂祖屋都允许修建归还,愧对祖先的心上的一块石头倏然放下,寝食也见安宁了。对家乡的根的深情慢慢地淹没了对北京的怨恨。圣人也有错嘛!他老了,但不糊涂。他信不过共产党,也怨恨英国,拥护北京收回香港主权,好结束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太和洋行专横特权统治,让杜氏坐下来平等地扳手腕儿,公平竞争吧!这该是香港华资之大幸。他相信香港人完全有本事建设好香港,管理好香港。

这时候,他才从众人的齐集,人们余惊未散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悲哀!他总算幸运地看到了这一天,然而他无力参与这一天了。他感到下肢是这么轻,又是这么沉。

吴养似乎意识到老人下肢的静止的异样,他轻轻地捏拿推展,随后又针刺委中、足三里、阳陵泉、绝骨、三阴交及环跳几个穴位。老人感到入针微微的刺痛、触电般的麻感,然而双腿还是那样的死沉。他没吭声,也没给吴养说双腿已不能动作,一切听之任之。

他突然看清楚站在床前的孔希文,眼睛一亮,微笑地说:“你回来看望爷爷么?”

“嗯。爷爷!”孔希文眼睛湿润着说。她真的担心见不着爷爷了。

“你知道我有难吗?”老人依然笑微微的。

“感觉到。”她点点头说,“你最关心这次中英会谈,我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