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暖以为卫绍峥会羞辱她，质问她，至不济也会疾言厉色，冷嘲热讽。可是在看到他脸色微红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喝醉了不去常贵人哪里，居然跑到她这来了。酒后吐真言，他就不怕说了什么不该让她听到的吗？
“唔……”睡梦中的卫绍峥皱起了眉头，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言暖叹了口气，上前帮他褪去了龙袍和靴子。“龄菊，端一盆温水来。”
梦中的卫绍峥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神情间俱是惊怕，口中喃喃说着“听话”“别打”“求”几个词。醉意上涌让他的脸一片潮红，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此刻的他更像是个孩子，而不是心思深沉的帝王。
“娘娘，你要的水。”龄菊放下水，默默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寝殿内只有卫绍峥不安的呓语。言暖拧了帕子轻柔地为他擦去汗珠，又细心地给他擦了手。卫绍峥反手握住她的手，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呓语也一点点放低了声音。神情间的惊怕褪去，满是安心依赖。
他是把她当成了乳母了吧，所以才这么放松安心。言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走过那么多朝代，看过那么多帝王，她最清楚想要成为明君有多么难。想要有所作为的帝王很多，但真正能做出成绩的很少，其中要付出的心血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卫绍峥想要除掉外戚、收归皇权，想要一统天下，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就会让他功败垂成，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作为他的皇后言暖，她厌恶他的残酷冷厉。但是作为有着现代思维的R7，她是钦佩他的，或许还有些心疼他。他年少时不曾得到过亲情，登基后亦没有真正得到这个国家。甚至连册立皇后都让他受尽耻笑，他走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烛火挣扎了几下，“嗤”的一声熄灭。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殿门外有细微的争执声。
言暖轻轻搬开卫绍峥的手，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悄悄出了寝殿，反手关上了殿门。“吵什么？越来越没规矩了。”
见言暖脸沉了下来，殿门口的几个宫人齐齐跪了下去，顿时噤若寒蝉。
“李公公，有什么事？”跪着的宫人中居然有李德庸，别人会不懂规矩胡闹，他是宫中的老人，断不会这么不知深浅。
“娘娘，老王爷不太好，奴才们正想着要不要立即禀明皇上？”这样大的事是一定要及时通知皇上的，可是今天守在殿门口的宫人说反正皇上过会就起来了，没必要惊扰了圣驾，再说不差这一会，两方就吵了起来。
听了他的话言暖立即明白了，“本宫这就去禀明皇上”，又对着那几个宫人说到：“你们几个去总管那里各领二十板子，以后若是还敢这么自作主张，本宫也不敢留你们了。”那几人仗着是从慈宁宫派过来的，行事很是猖狂，连这样的大事都敢自作主张。这次不罚，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朕都听到了”，卫绍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殿门口，“皇后随朕去看看。”
乘舆行得极快，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到了王府。
卫熙带着王府人在门口迎驾，神色间满是忧虑担心。卫绍峥和言暖下了乘舆，府中的人呼啦啦跪下去一片。
“都起来吧。”卫绍峥只看向卫熙，“阿熙，皇叔情况如何？”
卫熙眸中闪过哀痛之色，“御医说也不太好，恐怕是……”他哽咽了一下，转过头调整了下情绪，“皇上去看看吧，父亲叨念着你呢。”
卫熙在一旁带路，转过正厅和回廊到了老王爷的院子。
“父亲，皇上和皇后娘娘来看你了。”进了屋子卫熙直奔床边，在老王爷耳边大声说道。
床上的人脸色蜡黄，大大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听到了卫熙的话他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迟缓地看向卫绍峥和言暖。“皇上，皇后娘娘，恕老臣不能起来请安了。能在死前看到皇上一眼，老臣死也瞑目了。”
“皇叔，你说什么话，你不会死的。”卫绍峥拉住老王爷的手，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过。老王爷待他极好，小时候只有他这个皇叔会带他玩，关心他功课。他登基之后，皇叔更是殚精竭虑地辅佐他，为除掉安家谋划。皇叔在他眼里亲近胜过亲生父亲，是他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长辈。如今连这最后的人也要离开他了吗？
老王爷颤抖地握着卫绍峥的手，神情有些激动，嘴唇蠕动了几次才说出话来。“皇上，老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今后不能再辅佐皇上了。”他刚说一句就喘得厉害，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阿熙虽然不成器，但也能为皇上出力，还请皇上多多提点他。安家不除，大周不稳，但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皇上不要操之过急。”他转了转眼珠，看了言暖一眼。“皇上要顾大局，不可纠结于细枝末节。”
卫绍峥连连点头，眼眶早已湿润。“皇叔放心，大周、阿熙朕都会照顾好的。”
“阿熙，你过来。”老王爷此时脸上竟显现出异样的红润，这是回光返照，众人的心沉了下去，恐怕老王爷撑不了多久了。
卫熙悄悄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父亲，我在。”
“你要尽心竭力辅佐皇上，若是你懈怠，我在下面也不安心。”老王爷看卫熙的眼神严厉中带着慈爱，矛盾之极却没有任何人觉得突兀。“我死的事先不要告诉你母妃，暂时也别接她回府，就让她在灵泉修养着吧，她身体也不好，我怕她知道了受不了。”
卫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悲欢，言暖此刻也被眼前的情景触动，在皇室这样的亲情是多么难得。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却见老王爷盯着她。“王爷。”她疾步走到床前。
“皇后娘娘能来看老臣，是老臣的荣幸。”老王爷点了下头算是行礼，“皇上是大周的天，娘娘就是大周的地。天地和谐，百姓才能安乐。”
言暖点点头，在生命的最后他依然心系百姓，心系大周。
“老臣最后恳求娘娘好好照顾皇上，不知娘娘能否答应？”老王爷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只眼睛还死死地看着言暖。
言暖知道他这是要不行了，他的请求是想让她帮卫绍峥铲除安家，然后全心全意地爱护卫绍峥。她看向卫绍峥不禁自问，她做得到吗？全心全意地爱护卫绍峥，她做得到吗？
老王爷的气息越来越微薄，却不肯咽气。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了她，言暖一滞，骗一个将死之人还是实话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