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魏晋风骨有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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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文韬武略尽风流(2)

张华在未成名前,曾写《鹪鹩赋》一篇。赋中不仅借禽鸟感叹了个人的身世遭遇,而且通过鹪鹩“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的习性特点,阐发了老庄的处世哲学。赋中以小喻大,以浅话深,深含寓意,很类似寓言文。诗人阮籍读后,称赞他有“王佐之才”,由此声名始着。后来,郡守鲜于嗣推荐他做了太常博士。晋武帝时,升任中书郎,朝议表奏,多被采纳,当时的一些礼仪法制和诏诰等也多由他草定。拜为黄门侍郎,封关内侯,官位日显。张华“强记博识,四海之内,若指诸掌”(《晋书·张华传》)。晋武帝常向他询问汉代宫室制度和建章千门万户诸事,张华都能应对如流,听者忘倦,画地成图,左右瞩目,晋武帝甚异之,时人将他比作春秋时郑国的子产,一时名望天下,众皆推服。后因力主讨伐吴国有功,晋封为广武侯。

晋惠帝时,官至司空,晋爵壮武郡公,故时人称他为张司空。在西晋朝廷中,张华素以敢于直言极谏,不怕得罪权贵而着称。《晋书·张华传》称赞他“尽忠匡辅,弥缝补阙,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因感于贾后家族过盛,权势过重,作《女史箴》以为讽。

开始,赵王司马伦为镇西将军,扰乱关中,张华欲将他手下奸人孙秀治罪,后虽未实施,却由此构怨。晋惠帝永康元年(300年)四月,司马伦入京废黜贾后,诛灭贾谧及其党羽,自任相国,专权独断。司马伦虽怨恨张华,但因张华德高望重,不便加害他。在废贾后前曾夜使司马雅告张华曰:“今社稷将危,赵王欲与公共匡朝廷,为霸看之事。”张华深知司马伦的阴谋,乃拒之。司马雅怒曰:“刃将加颈,而吐言如此!”转身出门而去。是夜,张华遂被囚禁,不久司马伦下令将他处死。临刑之时,张华慷慨激昂,怒曰:“臣先帝老臣,忠心如丹。臣不爱死,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遂被害于前殿马道南,时年六十九岁,三族牵连被诛。

张华一生雅好书籍,身死之日,家无余财,唯有文卷书籍充溢案几箱箧。

《晋书·张华传》载“尝徙居,载书三十乘”。因此方能博物洽闻,世无与比。

据说,惠帝时,有人偶得一支三丈长的鸟毛,张华见后惨然曰:“此谓海凫毛也,出则天下乱矣。”吴郡临平岸崩,出一石鼓,槌之无声。晋惠帝询问张华,张华回答说:“可取蜀中桐材,刻为鱼形,扣之则鸣矣。”依言而行,果然声闻数里。时人由此服其博识。

张华少好文义,博览群书,能文善诗,辞藻温丽华美。曾编撰《博物志》一书。据王嘉《拾遗记》说,张华“造《博物志》四百卷,奏于武帝。帝诏诘问:

‘卿才综万代,博识无论,远冠羲皇,近次夫子,然记事采言,亦多浮妄,宜更删剪。无以冗长为文!……今卿《博物志》惊所未闻,异所未见,将恐惑乱于后生,繁芜于耳目,可更芟截浮疑,分为十卷’”。书中分类记载了历代琐闻杂事,四方奇物异境,内容庞杂广博,显示了它“博物”的特点,同时其中的众多神话传说记事详细,情节曲折,有很强的故事性。如卷十中记载有《千日酒》的故事:

昔刘玄石于中山酒家沽酒,酒家与千日酒,忘言其节度。归至家当醉,而家人不知,以为死也,权葬之。酒家计千日满,乃忆玄石前来沽酒。醉向醒耳。往视之,云玄石亡来三年,已葬。于是开棺,醉始醒。

俗云:“玄石饮酒,一醉千日。”

此文已具备以叙事为主的特点,结构完整,基本按照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脉络娓娓叙来。情节离奇曲折,出乎想象。

《博物志》因多记杂考杂物,本身价值不是很高,但它仍以独特的体裁——地理博物体——在志怪小说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其中记载的众多传说轶事也为后世文学,尤其是小说创作提供了众多的题材来源。如书中所写《猴玃》、《千日酒》等故事都曾被干宝采用。

张华诗今存三十余首。钟嵘《诗品》评论他的诗歌风格时说:“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虽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其《情诗》五首较为有名,或写闺中离妇思夫,或写远游旷夫恋妇。如其中所写“忧来结不解,我思存所钦”,“衔恩守笃义,万里托微心”,皆为描写夫妇离别后相互思恋,感情真挚,哀婉动人。如《情诗》其五: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

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

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

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

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此诗共分两层,开头六句写游子思妇,主人公面对异乡的兰蕙繁花和清渠绿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逍遥之感、流连之情。然流连之余,主人公怆然感悟到物景虽佳,却孑然一身,无人对赏。其原因即是:“佳人不在兹,取此谁欲与?”最后四句是诗的第二层,连用两个比喻,说明“巢居”才“知风寒”,“穴处”方“识阴雨”。由此推之,只有“远别离”才能“慕俦侣”。如此结尾,既显得深沉含蓄,又能启迪人深思和联想。

张华的《情诗》五首在艺术上或以景融情,化情人事,或构思精巧,出人意料。语言委婉含蓄,缠绵动人。正如沈德潜《古诗源》中所说,虽为“农丽之作”,却“油然人人”。

另有少数诗篇,如《壮士篇》、《轻薄篇》、《游猎篇》,或表现诗人的豪情壮志,或表达对现实的不满。《轻薄篇》云:“末世多轻薄,骄代好浮华。”

开篇点题,揭示“轻薄”子弟的“浮华”和“放逸”。接下来分别从衣食住行宴乐等多方面对“轻薄”子弟的“浮华”、“放逸”进行具体描写:“簪珥或堕落,冠冕皆倾邪。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写他们纵情狂荡,荒唐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此诗可以使人们形象地体会到晋代贵族生活的腐朽与堕落。《游猎篇》描写贵族子弟打猎的盛况,虽也有批判色彩,但同《轻薄篇》相比较则淡得多。在手法上模仿汉大赋,铺张扬厉,夸饰渲染。还有《答何劭诗三首》是馈赠旧友的,从中反映了诗人厌倦官场生涯和追求退隐后宁静生活的愿望。《感婚诗》是诗人参加一对村民婚礼后发出的感慨,感叹已逝的青春。此外较着名的作品还有《游仙诗》、《拟古诗》、乐府体诗《门有车马客行》等,都是张华诗中的佳作。

《赴洛道中作》赏析

陆机,字士衡,籍贯吴郡华亭,也就是现在上海市的松江县。他出身于三国时东吴的世族大地主家庭。祖父陆逊,是吴国的开国元勋,官至丞相。父亲陆抗,是吴国后期的中流砥柱,官至大司马。在他二十岁那年,吴国被晋国所灭,他便和弟弟陆云从京城建业回到华亭老家,闭门读书达十年之久。后来,与陆云同时被征召到洛阳,由于文才,受到士大夫的器重。晋惠帝太安二年,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担任后将军、河北大都督,带兵攻打长沙王司马义,战败,被司马颖所杀,年仅四十三岁。现存《陆士衡集》十卷,有诗一百零四首。

《赴洛道中作》二首是陆机的代表诗作,写于被征召前往洛阳的路上,当时二十九岁。在他去洛阳的上一年,晋武帝发布了一个要各级官吏推荐人才的诏书。陆机从小擅长写文章,在闭门读书的过程中又写出了有名的《辨亡论》与《文赋》,已是名扬天下,自然成了推荐与征召的对象。就他个人意愿来说,他是并不愿意前往的。西晋对于他有着家国之仇,他的故国被西晋灭亡,他的两个哥哥在战斗中被西晋的军队杀死。但是,出于“王命”的逼迫,他还是不得不动身前往。《赴洛道中作》二首真实地抒发了他国破家亡、离乡背井的哀苦,以及屈身事敌的无可告语的隐痛。

先听《赴洛道中作》第一首的原文:

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

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

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

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

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

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

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

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

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全诗分两个层次,前六句为第一层次,叙述离家上路,以及由此引出的感慨。

“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开头这两句直接写离家的情景。“总辔”,拿住马缰绳,意思是就要出发。“密亲”,近亲,同胞兄弟,叔伯姑表都是近亲。这两句倒装,应该是先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向送行的亲人话别,然后拿起缰绳动身上路。这里由于押韵的关系而倒置。

“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这几句是就离家这件事发出的慨叹。“之”,到。“世网”,指人世上的事情。“婴”,缠绕。

“永叹”,长叹。“遵”,沿着。“北渚”,本义是北方的水洲,这里借指北上的水路,隐喻自己即将踏上到西晋去做官的人生道路。“南津”,南方的渡口,这里借指南方的故国与家园。这四句的意思是:请问您要到哪里去呢?世上的事像一张网一样把我套住了,意思是身不由己,只得被人家牵着走,就要远离家乡到北方去供人驱遣,不禁发出深长的叹息,感情郁结的心仿佛留在南方的渡口了。诗人感到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仿佛周围有一张无法冲破的罗网包围着他。

可见他对洛阳之行的反感多么强烈。

以下十二句写旅途上的见闻和感想,是这首诗的第二个层次。先用两句总说旅途上孤独寂寞的情况:“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行行”,不停地走。

这两句的意思是:走啊走啊,愈走愈远,野外道路上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

诗人既有离乡背井的感伤,旅途上又是这般的孤独、寂寞,他内心的痛苦是不难想见的。当然,他也并不是一无所见。试看他接着对旅途上的见闻所作的描写:

“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纡馀”是曲折的样子。“薄”,指草丛。“杳”,深广。“阡眠”,茂密。“更”,经过。以上六句的意思是:映入眼帘的山陵湖泽曲折回环,丛生的草木显得深广茂密。听到的是从深谷下面传来的老虎的吼叫声,以及高树顶上传来的鸡叫声。半夜时分,风声呜呜,如泣如诉,听起来不胜哀苦,有时还有孤独的野兽从我面前经过。诗人笔下的山水草木广大而深邃,似乎带着几分神秘感;老虎的吼叫声令人感到悚惧;风声是哀苦的;野兽是孤独的。面对此情此景的诗人,又在想些什么呢?他用四个句子直抒胸臆,吐露了此时此地的心情:“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悲情触物感”是说自己的情怀受到外界事物的触发,感觉到了悲伤。古人认为,人生下来就有喜怒哀乐等种种感情,但在平时是内含着的,只有在接触到外物时,才会相应地表现出某一种具体的感情。“沉思”,沉重的思虑,也就是思想上有着沉重的负担。“伫立”,长久地站着。这四句的意思是:由于外物的触发,自己悲伤的情怀被触动了,沉重的思虑郁结难解,缠绵悱恻。我长久地站立着凝望故乡,看着自己孤独的影子,不由得凄凉地可怜起自己来了。诗人不得已而踏上通向敌国的道路,旅途上的情况又是如此凄凉,不免要顾影自怜,深情地怀念起故国和家园。

以上是《赴洛道中作》的第一首,从离家写到旅途,从写景转到抒情。第二首就不再从离家写起,而是接着写旅途上的情况。第一首的感情由开始时的伤心呜咽进而写到郁结缠绵,第二首就顺着这一凄苦的感情的长流抒情写景,但感情更为深沉细腻,表现更为含蓄委婉。

请先听《赴洛道中作》第二首的原文: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

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

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全诗十二句,一气呵成,一韵到底。先用十句叙事写景,最后用两句抒情结束。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修”是长的意思。这两句说,自己到远方洛阳去要翻山过河,山岭连绵不断,河水又宽又长。言下之意,旅途是很辛苦的。这两句提纲挈领说自己“远游”的辛苦。下面便具体写出辛苦“远游”的情况:“振第陟崇丘,案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振策”,挥动马鞭。“陟”,登高。“崇丘”,高山。“案辔”,按住马缰绳。“平莽”,平野。“徂”,前往。“衔思”,有心事。以上四句的意思是:有时候挥动马鞭登上高山,有时候又按住缰绳沿着平川前进。晚上休息,只是孤单地抱着自己的影子睡觉;早上出发,带着重重心事前往。登高山与下平川,这是在空间上展开的对远游的描写。登山需要辛苦攀援,固然未尝悠闲;而在平野上前进,四顾茫茫,唯有绵绵青草引动悠悠离情,也不见得轻松。晚上休息,早上出发,这是在时间上展开的对远游的描写。晚上,孤孤单单地形影相吊,不用说境况有何等的凄凉;白天,心情沉重地前进,也不难想见处境的难堪。接着诗人又记下了旅途上最使他难以忘怀的两个瞬间:“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顿辔”,是说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嵩岩”,高高的山岩。

“素辉”,指洁白的月光。诗人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山路上驻马,身体靠在山岩上,呜呜的悲风吹过耳旁;还有一次,是在夜间,露水在月光中无声地坠落,月亮显得格外地明亮。那悲哀的风声曾经拨动过诗人的心弦,使他的灵魂震颤不已。那明亮的月光曾经撩乱过诗人的情怀,引得他百感交集,难以平静。月下有他不愿离开的故乡,月下还有他不愿前往的洛阳,处在新旧生活交会点上的他,又怎能无动于衷呢?听风声,望明月。诗人对这两个难忘的瞬间的描绘,笔法细腻,情景交融,是《赴洛道中作》二首中最为精彩的片段。

结尾两句接着前面写景的笔墨抒情,但并不简单地直接抒情,而是寓抒情于叙事之中:“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振衣”,本义是拉拉衣裳,抖落尘土的意思。左思的诗句“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其中的“振衣”便是在本义上引申一步,表示要洁身自好。陆机在这里则是从“抚枕”写到“振衣”,即从睡下以后写到重又起床,因而“振衣”与抖落尘土无关,而是穿衣或披衣的意思。这两句说,自己躺在床上失眠了,重新穿起衣裳独个儿长久地沉思默想。想什么呢?没有说。但从陆机国破家亡的遭遇与被迫赴洛阳的事实中不难体会到,无论是对故国对家园的眷恋,或者是作为亡国奴被人驱遣的痛苦,无不包含在他那欲说还休的独自沉思默想之中。因而尽管全诗已在“想”字上结束,诗意却借着“想”字涟漪般地一圈又一圈地荡开。诗人独自陷入了长想之中,读者也随着浮想联翩,长想不已。

总起来看,第一首偏重于抒写乡情,因而从告别亲人落笔,以回头凝望故乡结束,感情真挚,风格比较直露;第二首偏重于抒写对前途的忧虑,一种受压抑的气氛弥漫在字里行间。由于所要去的地方是原来的敌国,有许多话不便明说,因而常常吞吐其辞,欲说还休,自具一种深细婉曲的独特风貌。清人沈德潜在比较这两首诗时说:“二章稍见凄切。”意思是第二首比第一首显得要感伤一些。

沈德潜能注意到这两首的差异,这本身是值得肯定的,但就具体意见而论,由于他没有注意到第一、二首抒情重点的不同,以及由此带来的风格上的差异,就贬低第一首,却是并不妥当的。

这两首诗除了各具面貌外,还可以看出陆机在诗歌创作上共同的艺术特色。

这就是擅长赋体,工稳缜密。所谓赋体,是指不借助比喻、寄托的叙述、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