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魏晋风骨有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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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5)

除了行为豪爽、不拘小节,景宗还有一个特点:喜欢喝酒,并且搞些节目取乐。有一次腊月岁前驱除邪疫时,他派人出去向市民们讨要酒食。本来是以此取乐,但部下却奸淫妇女,掠夺财物,影响很坏,连梁武帝萧衍都被惊动了。他害怕了,赶紧制止住这场恶作剧。与这种性格相关的趣事,还有不少。梁武帝曾经多次宴请功臣,共道故旧。景宗贪杯之后,常说些荒唐无稽的话,梁武帝则故意逗引他说下去,以此取乐。他在文学史上留下来的那首诗,也是酒醉以后的任性之作。当时正为他打败魏军的胜利举行庆功宴,萧衍命沈约等即席分韵赋诗。

景宗本是武将,萧衍没让他参加,以免做得不好,为文士耻笑,他却意色不平,求作不已。可是沈约已把诗韵分尽了,只剩竞病二字,景宗遂以此为韵,援笔立成。诗云:“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满座叹服。诗写得颇有气魄,毫无南朝靡丽浮艳之风。

王籍,南朝梁诗人,字文海,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市)人,约于南齐末年至梁武帝中大通二年之间在世。父王僧佑,仕齐为骁骑将军。王籍自幼好学,有才气,七岁能属文,任昉见而称赏不已。曾在沈约处作《咏烛诗》,亦深受赏识。入梁后历任安成王主簿、钱塘令等职。湘东王萧绎镇会稽,引他为咨议参军。他常遨游于奇山秀水之间,往往累月不返。他的《入若耶溪》就作于此时。

后又任安西府咨议参军,兼荆州作唐县令,很不得志,郁郁寡欢,不理政务,终日饮酒。有人来县诉讼,他不问情由,鞭挞而遣之。不久就因病而死了。萧绎曾集其文为十卷,已佚;今仅存《入若耶溪》、《棹歌行》二首。试读前者: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这首诗,写作者长年在外、倦游思归的心情。前六句的景色描写是作为一种铺垫。首联写其泛舟水上所感到的无聊和茫然,并隐然有一种焦躁的情绪渐渐滋生出来;次联写远山萦绕的阴云,阳光追逐着回曲的水流,给人一种遥远、变动不居、难以把握之感;三联以动衬静,把山林在蝉鸟的喧闹中那无边的空旷孤寂写得十分真切恰当,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情境的无形压力,倦游思归之感顿时油然而生。据说,此诗第三联被时人誉为“文外独绝”,也深得萧纲、萧绎、颜之推等人的赞赏。王籍写诗极仰慕谢灵运,但以此诗观之,王籍在写景融情、选词炼句、安排结构等方面,水平都较谢灵运为高。这说明诗歌发展到梁代,已在艺术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寻化出世的佛学思想

佛教自汉末传入中国,并在哲学上发生了影响。晋室南渡以后,佛教的哲理渐被引入诗文创作中,而使佛教发生这种影响的先驱者,主要是一些着名的僧人。

支遁是将佛教哲理引入诗歌创作的一位名僧,俗姓关,字道林,也称支公、林公,别称支硎。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南)人,家世信佛。支遁幼有神理,聪明秀彻。早悟非常之理,隐居于余杭山。二十五岁始出家。初到京师,王蒙即评价他“造微之功,不减辅嗣”,把他比拟为玄学家王弼,足见他深沐玄风,可谓是当时清谈家的领袖人物,因而围绕他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据《世说新语》

载,支遁经常饲养一些自己喜欢的动物,比如鹰或者马,但他又不是喜欢放鹰骑马的人,有的人便讥讽他说,道人畜马不雅。支遁答曰:“贫道爱其神骏。”支遁还喜欢养鹤,住在剡中峁山时,有人送给他两只鹤。不久鹤的翅膀长大了,扑展欲走。支遁有些不舍,便剪掉了翅膀上的长羽。鹤扇举翅膀时不复能飞,于是头俯视两翅,好像很懊丧的样子。支遁说:“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就把它们的翅膀养成放飞了。我们从他豢养的这几种动物可以看到他峻洁超迈的志趣和善待外物的爱心。在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里,支遁被描写得最多的,是与当时一些名士的交往,他经常与他们辩论一些玄学问题,其文采风流甚为时人追随仰慕。《庄子》是后世玄学师承的一部重要着作,其中的《逍遥游》

最是难解,并且已有郭象和向秀二人的透辟阐说。支遁有一次在白马寺中与冯太常闲侃《逍遥游》时,却依旧能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外,也是时贤寻味未得的,深受王漾、孙绰、王羲之、谢安等人推崇。在会稽时,郡守王羲之没太瞧得起支遁有关《逍遥游》的新理论,于是支遁与孙绰前去拜访,试为申说其理,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令王羲之披襟解带,留连不已。

支遁亦颇具文学才能。《世说新语》的笺疏者余嘉锡说:“支遁始有赞佛咏怀诸诗,慧远遂有念佛三昧之句。”在把佛理输入文学领域并用诗文形式加以表现方面,支遁也是一个领风气之先的人物。他现存诗十七首、文二十四篇(有残缺不全者),其诗以表现说明佛理为主,亦杂有玄言,以及描绘山水风物,其中比较可读的《咏怀诗五首》第三首:

阳熙春圃,悠缅叹时往。感物思所托,萧条逸韵上。尚想天台峻,仿佛岩阶仰。泠风洒兰林,管濑奏清响。霄崖育灵蔼,神疏含润长。丹沙映翠濑,芳芝曜五爽。苕苕重岫深,寥寥石室朗。中有寻化士,外身解世网。抱朴镇有心,挥玄拂无想。隗隗形崖颓,冏冏神宇敞。宛转元造化,缥瞥邻大象。顾投若人踪,高步振策杖。

这首诗把寻化出世的佛教思想与山水风光的描写拼合在一起,中间夹杂着许多佛教术语,其描写景物的笔调也显得玄涩迂阔,缺少灵感,更乏高境。当然,这与佛理刚刚被引进文学领域,在表现方法上还缺少训练和积累有关。在文学史上这种倾向还是很值得注意和研讨的。支遁嵌佛理、玄理入山水与玄言诗,人们共开模山范水之风,中经谢灵运,最终酿育成晋宋山水文学的勃兴。对此,沈曾植在《海日楼题跋》第一卷曾评论道:“‘庄老告退,山水方滋’,此亦目一时承流接响之士耳。支公模山范水,固已华妙绝伦;谢公卒章,多托玄思,风流祖述,正自一家。挹其铿谐,则皆平原之雅奏也。”这已经比较清楚地说明了山水文学(主要是指山水诗)的流变轨迹。支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亦由此规定着。

慧远是支遁后又一个有影响的僧人和文学家。他本姓贾,雁门楼烦(今属山西)人,生于东晋成帝司马衍咸和九年(334年)。慧远自幼就爱读书,博综六艺,尤善老庄之学。二十一岁遇释道安,遂感悟而出家,随之奔襄阳。晋孝武帝初年(373年)襄阳陷落,慧远乃移居庐山,修筑精舍,念佛讲经。此间曾与慧永、宗炳等一百二十三人结成庐山莲社,自入庐山,三十余年从未离开过。东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十二年(416年)去世,时年八十三岁。死后,谢灵运为造碑文。综其一生,慧远对佛教义理与老庄玄学的修养甚为深广,他的山林生活与净土信仰在其弟子及晋末世大夫中间的影响亦极大。谢灵运诔文中说:“昔释安公振玄风于关右,法师嗣沫流于江左。闻风而说,四海同归。尔乃怀仁山林,隐居求志。于是众僧云集,勤修净行,同餐法风,栖迟道门。可谓五百之季,仰绍舍卫之风,庐山之煨,俯传灵鹫之旨。”他的影响远播后世,中唐以后,关于庐山莲社的传说成为净土信仰的美谈,慧远成为结社十八贤者之首。

慧远着述宏富,原有文集十二卷,已佚。从现存遗文看,多是阐释佛教经义的文字。《庐山记》是他住在庐山时写的散文,比较有名。其《庐山东林杂诗》

是很有影响的作品:

崇岩吐清气,幽岫栖神迹。希声奏群籁,响出山溜滴。有客独冥游,径然忘所适。挥手抚云门,灵关安足辟。流心叩玄扃,感至理弗隔。孰是腾九霄,不奋冲天翮。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这是一首描写庐山东林寺周围景色的诗,诗中也借景抒怀释志,表达了自己对佛理的理解与追求。词气清雅安远,韵律和谐朗畅,已不像支遁诗那样滞涩,显示出这类作品及其风格的进步与成熟。关于他在东林寺的生活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慧远当时送客从不过溪,一日和陶渊明、陆修静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就过了那道小溪。突然听到老虎的吼叫声,仿佛是在警告他侵入了虎的领地,三人大笑而别。至今此遗迹尚存。

帛道猷是东晋诗僧,本姓冯,山阴(浙江绍兴)人,生卒年不详。出家于若邪山。帛道猷少时即以文才着称,性情率直,喜山水,一吟一咏有濠上之风。与高僧道壹有讲筵之遇,《高僧传·道壹传》存其一信一诗。试读其《陵峰采药触兴为诗》:

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云过远山翳,风至梗荒榛。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闲步践其径,处处见遗薪。始知百代下,故有上皇民。

此诗已十分近于纯粹的描写山水之作,入于人境,亦入于诗境,已有陶渊明、王维清妙自然的旨趣。文字全为山水风物的描状,意象深邃清幽,境界幽逸,但不玄涩;韵律和谐,节奏流畅。由此诗可以看到僧人们最初引佛理入诗终于在山水林野中结出了鲜美的果实。

此外,直接或间接地给六朝文学以影响的僧人们还有很多,如释道安、释法显、鸠摩罗什、释道融、释宝月等等,他们都可以作为佛教对于中国文学施予有益影响的先例,留在我们的文学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