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祸不单行 (1)
不知过了多久,安平从神游太虚中悠然醒来,感到浑身乏力,右半身麻木不灵。
首先,他发现处身在一座草寮中,寒风萧萧,可看到四周草本凋零的初冬景色,不时有三五张落叶,在呼啸着的寒风中飘舞。
草寮四面无壁,顶部的茅草已有腐烂之象。这是一座山中樵子歇肩的草棚,而不是住人的地方。
天宇中彤云密布,寒风砭骨。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天色将明。
他想坐起,但浑身脱力,一双手十分沉重,想挺起上身也力不从心。头脑沉重,昏眩感仍未完全消失。
他正想说话。突觉身侧有人将他的上身托起,一只瓦缶已送至口边。
他就那人口中喝了几口凉彻心脾的冷水,苦笑道:“崔老前辈,昨晚多获援手,感激不尽。”
原来他看到持瓦台的手,和那黑漆发亮的袍袖,便知道是九地人魔崔真救了他。
九地人魔仍然将他放下,在他身侧席地而坐。老人魔已取下了头罩,现出本来面目,看脸容,人魔倒长得五官端正,留了洁白如银,三络短须,只是脸色太过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看上去十分可怖,像是僵尸面孔。
“夏小哥儿,你的命大着呢。”九地人魔用他的怪声调说。
“想不到老前辈会恰好光临,因此方能逢凶化吉。”安平由衷地说。
“老夫并非适逢其会,而是诚心救你的。”
“老前辈……”
“老夫输了东道,自然该守约在一年之内受你约束。但我得声明在先,我只能晚间在你附近候命,白天你是无法找到我的。昨晚你被人诱人大宅,老夫从檐口钻入承尘上藏身,预先弄松几块承尘板,留意你的举动。面对两妖以及大名鼎鼎的三个老怪物,你居然毫无所惧,这份豪气,老夫深为心折。”
“晚辈对那些人所知不多,不知即不惧,与豪气无关。而事实上晚辈技不如人,几乎送掉性命。”
“依老夫看来,你足以胜那百残老人,只怪你先存妇人之仁,以单手力拼二十余招,坐失先机。你最后那一掌,颇见功力,能将残老怪震倒,可知如果你一开始使用双手发招,决不会拖得那样久。”
“老前辈可知那百残老人所练的神异奇功么?”
“他练的是回旋摧心掌,可是没练到家,潜劲所走的回旋弧度有限,以致无法发挥威力。倒是他的断臂相当可怕,断肘尖前端安装了歹毒的尖嘴喷管,中藏可令人筋弛骨软的毒药,击中人体,毒药只须从擦破皮肤处沾上,便可入侵内腑,浑身立即发虚,如无他的独门解药,一个时辰内便筋弛骨软,一辈子便得缠绵床席了。”
“老前辈。我……”安平骇然惊呼。
“老夫的拔毒丹不对症,只能将奇毒迫住,可支持十二个时辰。今晚二更之前,如果找不到百残老怪的独门解药,那……恐怕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对付一个蛇神,他们人太多,即 使去找,也是白送死。”
“老前辈能使我站起来么?”
“站起来?不可能。你之所以失手,不是技不如百残老怪,而是被蛇神的毒蛇碧螭所暗算。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有一颗人间至宝白龙辟毒球,你早已一命呜呼了。我巳将珠子绑在你腿部的伤口上,可能蛇毒已经被吸清了。”
九地人魔说完,便动手替安平解开腿部的布帛,察看伤口后,将白龙辟毒珠放回安平颈内所挂的珠囊,说:“果然是人间至宝,蛇毒已清,被咬处已恢复原状,红肿全消。”
“老前辈,难道世间真找不到解百残老怪的奇毒圣药么?”
“据我所知,似乎没听人说过。老夫对解毒药物相当内行,但对老怪的奇毒却无法摸清。”
“完了,我岂不是卧以待毙了么?”
“希望未绝,我打算带你去碰碰运气。这儿是吉水县东二十里的东山西麓。东山绵亘二百余里,中间有一座奇峰叫做中华山,那儿住了老夫的一位故友,他对毒药造诣甚深,或许他有解药。你先歇会儿,等会儿我带你上路。”
中华山,位于东山之东,一峰秀出,形如悬钟。要找这座山并不难,山中的村民皆可指引去向。
九地人魔抱起安平,向深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说:“小老弟,上次我与你较量轻功,以为碰上了高明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岂知昨晚追我的女人,比你更高明骇人,如不是我见机利用宅院脱身.恐怕凶多吉少。想不到老夫在行将入土之年,却一而再的遇上前所未遇的高手,也许是我老了。听口音那女人的年纪不会比你大,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一辈的人可以休矣!”
安平不以为然,笑道:“武学深如瀚海,学无止境,艺臻化境的人,毕竟少之又少。人与人之间,才智天赋相差不会太远,而恒心与毅力却是成功的关键所在,有心人自可出人头地。但艺高技精固然重要,而经验历练却是闯荡江湖时优胜劣败的锁钥。多见多闻,经验不是与生俱来的。英雄出少年错是不错,那只是指年青人敢作敢为,凭一段血气之勇,敢不畏死而致的成就而已,真正能成功的人,为数有几?中途赍志以没的人又有多少?可以说,真正少年得志,在江湖一帆风顺的人又有几个?举目江湖,老前辈能数出多少人来?艺臻化境却死在藉藉无名的江湖混混手中,并非奇事,不乏先例,晚辈也算侥幸,不然将是其中之一。请问,晚辈的艺业与老前辈相较,相去几何?”
九地人魔沉吟片刻,慎重地说:“你,胜我不多,豪气却非老夫所能望项背。”
“请教,晚辈如想除去老前辈,成功之望有几?”
九地人魔哈哈大笑,傲然地说:“四与六之比。说不定你反而占失败的六成。除非相斗于窟,或者老夫激怒失去理智拼老命,不然你很难将老夫置于死地。”
“老前辈所说确是实情,原因是晚辈的见识与经验,毕竟相差了数十年,老前辈想摆脱晚辈,易如反掌。即以昨晚的事来说,老前辈轻而易举地跟踪在晚辈身旁,晚辈一无所觉;晚辈如想跟踪老前辈,谈何容易?”
“不是老夫吹牛,不管白昼或黑夜,你皆无法跟踪老夫。”
“这就对了,老前辈何必平空生出老之将至的感慨?何必对年青人……”
“噤声。”九地人魔突然低喝。
东山地区,没有险峻的峰峦,凋林绵延不绝,仅不时可发现些不凋的松杉,视界可以及远。
前面半里地一座高冈顶端,袅袅升起一缕青烟,仰首上望看得真切,那决不是失火,他们所走的樵径正绕过冈下,四周全是高低不平的坡地,和参差不齐的调落灌木丛,荒草枯黄,荆棘散落。
“上面有人放烽烟信号。”九地人魔沉静地说。
“要不要上去看看?”安平问。
“等咱们上去,他们早就溜了。唔!八成儿是两个妖女的人,早一步到了山区。”
“那……我们……”
“此至中华山只有二十余里,老夫赶两步摆脱他们。”九地人魔从容地说,撒开大步突然奔掠如飞。
绕过山冈的东麓,前面展开了数座不太高的山峰,矮凋林疏落散布其间,小径在其中左盘右折而行。
正走门,前面的三角转出三个俏俊的女人,相距在二三十丈外,双方用面,女人们急急地退去,一闪不见。
九地人魔止步,放了盛铁童子的皮袋,解腰带火速将安平背在背上,急急地说:“果然是她们,将有恶斗。”
“何不退步?”安平问。
“不行,她们的主力不在这儿,必须从这儿脱身。看她们的举动,分四是故意现身,让咱们心中起疑。如果咱们从别处退走,反而中计,可能会遇上她们实力雄厚的另一群人哩!”
“怪是他们怎知老前辈走这一条路的?”
“我为了等你苏醒,察看你的伤势,在城东两里的甘露山下停留了两个更次,很可能留下了形迹。她们可从方向猜出老夫的行踪,所以循向搜寻而来。山区辽阔,因此不可能仅分一路搜寻。前且中华山有老夫的故友谢公权隐居,谢第的隐庐在江湖知者不少,因此她们循此线索我来,自在意中。到了中华山,有孤鹤牛鼻子出面相助,谅这些小辈斗胆也不敢前往讨野火。”
人魔结扎停留,挟了盛铁童子的大皮袋,放开脚程沿小径向前飞掠。这时他戴上了黑头罩,显得狰狞可怖。
果然不错,山角的另一面,只有六名男女,正是柳神的属下,分散在山坡下。不远处的凋林中,也隐约有人影藏匿在树根下,不易看清,不知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
老人魔夷然无惧,大踏步掠去。
六名男女在原处不动,等候着人魔,双方逐渐接近,六男女开始徐徐聚在一块儿。
九地人魔脚下放慢,鹰目炯炯,留意着林中的动静。
“老前辈,还是不理他们算了。”安平低声说。
九地人魔冷哼一声,低沉地说:“想当年,老夫的九地魔箓所至,群雄变色,望影心惊。曾几何时?连这些小辈也不将老夫放在眼中了,老夫岂肯甘心?老夫之所以称为人魔,皆因当年心狠手辣,犯我者有死无生,决不宽待。想不到几年来少在江湖走动,他们这些后生小子不仅把我人魔忘了,还想打我人魔的歹主意!别管我的事,这几个小狗男女谁也别想活。”
“老前辈,林中有埋伏,彼众我寡……”
“正相反。”九地人魔抢着接口,鹰目一转,往下说:“他们在故布疑阵,知道不敌,想将老夫吓走,岂能让他们如意?他们已发出信号,不久便会有人赶来声援,短期间不会有人及时赶到的。”
这时林中人影一闪即隐。安平说:“不是疑阵,的确有人。”
“里面不会超出三个人,毋庸多疑。”九地人魔冷笑着答,已接近至六男女前面五六丈处了。
三男三女半弧形展开,堵住去路。一名英俊的青年人举步迎上,相距两丈止步,抱拳长揖道:“崔前辈请留步。”
九地人魔褪下铁童子的护套,声音冷厉地问:“你们是两妖女的手下?干什么?说!”
青年人欠身诚恳地说:“夏三东主身中奇毒,已拖延了救治的时辰,命在须臾,恐怕……”
“他死了,你们岂不是得其所哉称心如意了?”
“正好相反,敝主人……”
“两妖女枉费心机,夏安平乃是顶天上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宁可丢掉性命,也不会在令主人的罗裙下偷生。你们给老夫滚开,不然谁也别想活。”九地人魔厉声说。
青年人脸色一变,沉声道:“敝主人也是一番好意……”
“你那两个骚主人的好意,留着去喂狗好了。”
“夏三东主中了百残老人的松筋软骨奇毒,复被碧螭所伤,如无……”
“告诉你,夏三东主仍然活得好好地。”
“武林朋友皆知老前辈善配解毒奇药,但百残……”
“老夫并不怕周老匹夫的奇毒。”
“夏三东主目下仍在老前辈的背上,事实俱在。敝主人诚心向老前辈讨一份人情……”
九地人魔大为不耐,怒叫道:“滚开!少废话,让路。”
“老前辈,敝主人希望此事和平解决。”青年人冷静地答。
“如何和平解决法?”
“请将人留下,敝主人将有厚报。”
“别说夏安平不肯,老夫也无可商量。滚开!”
“那么,作怪晚辈无礼了。”
九地人魔嘿嘿怪笑,举步迫近道:“如何无礼法,老夫倒得瞧瞧。多年没杀人了,老夫觉得手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