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放学的时候,林安安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郑枫靠在校门边,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见林安安和秦雨阳出来,就微笑着走了过来。
“郑叔叔,您怎么来了?”林安安的惊讶表情,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郑枫的到来,确实让她有点儿意外。
“我正好经过这里,就来看看你们。不知道我要是说请你们去吃点儿东西,会不会被当成诱拐孩子的怪叔叔?”
林安安看向秦雨阳,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秦雨阳无所谓地点点头,反正他们要继续调查幻影魔术剧团,就还需要借助郑枫的力量,不管他为什么来找他们,和他多相处,顺便打探些消息,总是没错的。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林安安向郑枫开朗一笑,“我听说前面拐角有一家蛋糕店,之前就常听同学们说,那里的招牌蛋糕很好吃,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去,今天正好尝一尝。”
郑枫笑得很温和:“我们就去你说的店。”
三个人步行了大约十分钟,就来到了林安安所说的蛋糕店。因为正是放学时间,店里坐着三三两两身穿校服的学生。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林安安点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杯果汁,秦雨阳则只要了杯红茶。两个人一个埋头苦吃,另一个悠哉地一口一口品着茶。反正郑枫不开口,他们也不着急。
等林安安吃得差不多了,郑枫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放在桌子上推到了对面的两个人面前。仔细看去,那是一份广告。顾不上去看那些吸引人眼球的宣传语,在广告纸上最为显眼的位置,赫然见到“穆子扬”三个鲜明的大字。这份广告正是幻影魔术剧团为近期的表演做的宣传。
林安安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那名字还是没有消失。按照录音里那道具工的话,穆子扬的事情,在剧团里是个禁忌,程平甚至都不愿团员们提起,又怎么会主动把这个印在广告上,大张旗鼓地宣传?
她拿起宣传纸,瞪大眼睛使劲儿看着,生怕错过上面任何一个字。看过之后,她终于理解了大意,幻影剧团打算以当年穆子扬的名气,在十年后的今天,重现这些经典的魔术。广告上,还不惜打出“烈焰逃生,化作黑猫”的噱头,说明还会邀请已经失踪了十年的魔术师穆子扬的妻子前来助阵,将会使这场演出成为一场空前绝后的世纪表演种种。
林安安看向秦雨阳,尽管秦雨阳的眼底也显示出些许惊讶,却掩饰得很好,不像林安安一样,都写在了脸上。
“这是——”穆子扬的事,林安安他们也是才听到不久,她不清楚郑枫了解了多少,所以不敢贸然发问,只能欲言又止。
“是剧团策划的新演出,日期就定在下个月。”
“这么急?”林安安算了算,还差不到半个月,“准备上能来得及吗?”
“我也觉得有点儿奇怪,但好像是为了筹集经费,他们不能再等了。”
“这个穆子扬又是谁?”这次发问的人是秦雨阳,看出林安安的不确定,他接过了话头。
“好像是剧团之前的一个很有名的魔术师,但在十年前的一场演出中,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听郑枫的回答,好像对穆子扬的事并不十分知情。秦雨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想从郑枫的脸上,看出他的话是否确实可信。但郑枫似乎毫无察觉,兀自叹了一口气,不无担心道:“这事太仓促,又牵扯出这么古怪的事,我总觉得不是好兆头,但我问了老赵,他说这是程团长的决定,他也没法更改。”
看来这次为了解决危机,程平是打算不惜代价了。
“郑叔叔你看过他们打算表演的节目单了吗?”
郑枫摇了摇头:“最近剧团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严,在排练期间,无关人等都不让进入。”
“这些表演看起来都很难啊。”林安安扬了扬手中的宣传纸,做出困惑的模样,“剧团不是走了很多人吗?能够把这种程度的魔术表演好吗?”
“听老赵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次基本都是程团长亲自上场,当年程团长也是个名噪一时的魔术师,只是后来被穆子扬的风头盖了过去,才隐退到幕后做了管理。”
林安安了然地点头,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之前从老道具工的录音里,已经知道了穆子扬和程平不和,看来,除了观点有冲突之外,程平也是故意针对穆子扬。但有一点林安安想不明白,穆子扬人气高,也是为剧团带来利益的最好途径,程平作为获益者,会因为个人恩怨,就排挤穆子扬,放弃了大好的赚钱机会?那只能说程平心眼真的小到一定境界,不然,就是另有隐情。
林安安正在思索,却无意中眼光一瞥,在蛋糕店的玻璃窗上,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水婆婆紧贴在玻璃窗上,正从外面往里看,由于贴得太紧,那张苍老的面孔被玻璃挤压得都有点儿扭曲变形了,看上去更加怪异。
林安安缩了缩脖子,他们坐的位置,离窗口还隔着几张桌子,但似乎是有感应一般,水婆婆的视线,还是准确无误地望向了这边。那凌厉的目光一闪,快得林安安还来不及捕捉,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这时,郑枫和秦雨阳也发觉了水婆婆。
“是认识的人吗?”郑枫看着水婆婆,好奇地问。
林安安不点头也不摇头,因为她也想不出,该怎样合理解释自己和水婆婆的关系。她定定地看着水婆婆,却有种异样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水婆婆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但现实并没给她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水婆婆的目光,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巡视了一圈,便飞快地转身离开。
“郑叔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会再去找您的!”
林安安丢下这句话,拿起书包快步跑出了蛋糕店的门。她想要追上水婆婆,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儿还看得到水婆婆的身影?
冬天的教学楼楼顶,寒意袭人,林安安缩着脖子,裹紧羽绒服,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窝着,看着不远处正专心致志翻看着报纸,对刺骨的寒冷像是毫无感觉的秦雨阳,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所谓“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到底在看什么?”秦雨阳一直不说话,林安安忍不住好奇地问。
“十年前的报纸。”
“什么?你在找关于穆子扬的消息对不对?”林安安听了这话,也忙凑上前去,看着那些微微发黄的报纸,“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古董的?”
“市图书馆的资料室。”秦雨阳头也不抬。
林安安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凭你的脑子当然想不出。”
“我怎么就不能?”林安安不满了。
“看你也不像常出入图书馆的好学生。”秦雨阳看向她,嘴角微微勾了勾。
林安安无可辩驳,她的确读书不多,占卜类的书籍除外。她被秦雨阳抢白,只得噘着嘴坐在一旁,拿出塔罗牌摆起了牌阵。秦雨阳有他的办法,而她也有她的法宝。林安安想了想,又摆出一个十二宫的牌阵,而这次她运用起来,比起第一次时更加得心应手,也能融会贯通地综合每个位置的信息,得出更客观的结论。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秦雨阳终于抬起头问她。
林安安认真地看着牌面:“关键词是‘迷惑’,这可能指的是没能解开的谜题,或者某种迷惑人的手法。”
秦雨阳略一沉吟:“你说的这两种可能,也许都有。”
“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
“当年的报道都很简单,在穆子扬出事前的两三年时间里,基本都是大肆宣传穆子扬的神奇,他的魔术主题是‘脱逃’。”
林安安明了地点头:“就像他失踪前最后表演的那个笼中脱逃一样?”
“没错,正如那录音里的道具工所说,穆子扬的确红极一时,但在失踪的半年多前,忽然在新闻中失去了踪影。”
“那应该就是被程平雪藏起来了。”
秦雨阳拿出那天郑枫交给他们的宣传单,放在报纸边对照着:“这次的演出节目,和穆子扬当年的拿手节目完全一致。”
这次林安安没有凑上前去看,只显得若有所思:“下周就是演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因为水婆婆的话?”
“我也说不清楚。”
林安安想了想,拿出了那副塔罗牌。最上面的一张,正是“魔术师”。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触摸到这张牌,总会有断断续续的画面闪现,而且都和纵火案那一晚所做的梦有关联。她觉得自己确实看到过这样一场火灾,但那时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她猜得没错,真相就藏在她遗失的那段幼年记忆中。所以,她更加迫切想要找到线索,查清案情。秦雨阳只沉默地看着林安安洗牌占卜,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声,两个人间笼罩着一片恬淡的宁静。
林安安翻开揭示结果的那张牌——正位的高塔,而它的关键词是毁灭。林安安的手一抖,看向秦雨阳。
尽管不了解塔罗牌所代表的意义,但看到林安安的表情,秦雨阳也猜到了结果并不乐观:“你占卜的是魔术剧团表演的事?”
林安安点点头:“恐怕不久就要出事,正位的高塔表示巨大的变故,而这一改变,很可能是会让人崩溃的打击。”
秦雨阳略一沉吟:“明天就是周六,我们联络郑枫,试试看能不能到剧团去探一探情况。”
林安安按照计划给郑枫打去电话,向他说明了塔罗牌占卜结果的事情。虽然能从郑枫的语气里听出来,他并不特别相信,只当作是小孩子的游戏,但出于对剧团的担心,他还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到剧团去看看。
三个人乘车来到剧团的时候,本以为会见到一番忙碌准备的景象,却没想到外面的排练厅里不见一个人影,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郑叔叔,你之前来也是这样吗?”
“在拿到那个宣传广告后,我为了问个究竟,曾来过一次,可当时有专门的团员守在剧场门口,说是程团长下了指令,为了保密一概不让剧团以外的人进入,后来我还是叫了老赵出来,才说上了几句话。”
林安安又望向空无一人的舞台,如果是这样,今天这又是什么情况呢?剧团的人都去了哪里?不会是已经出事了吧?越想,她就越觉得心里不安。
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秦雨阳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去后台找一下。”
郑枫和林安安也紧随其后,三个人转过舞台,来到了天鹅绒幕布后的后台。才走到通道,就听到一阵对话声。
“孙长林,你还来干什么?我不是答应了年底按时交房租?”这是程平的声音。
随即响起孙长林的回答:“程团长,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听说你们接下来的新演出有点儿与众不同,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可别给我搞出什么麻烦来。”
孙长林似乎并不认为这次策划的演出能够帮助剧团起死回生,眼下他更担心的,是如果出了意外,这块地就会卖不出好价钱。
林安安他们走到一间休息室门口,房门并没关严实,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程平铁青不悦的脸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团员们,却没见到赵一德。相比之下,孙长林则悠闲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翻看着一张剧团演出的宣传单。
“这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程平冷哼。
孙长林挑衅地看他,“你以为真会有人看好你们的演出?大家关注你们,不过是想看个热闹而已。”孙长林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正好扫向了门口,正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三个人,他也认出他们并不是剧团里的人,笑着招呼道,“外人应该看得比较清楚,你们说,是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郑枫在前,林安安和秦雨阳在后,三个人鱼贯走进了屋内。林安安有些尴尬,低着头,不去看剧团众人的脸色,暗自在心里把孙长林“问候”了一通。他偏要挑这种场合,把他们叫进来,不是摆明了拖其他人下水,和他一起挨骂吗?
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人再开口,气氛沉默而压抑。
这时,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此时屋内正静得呼吸可闻,来人步子又很是急促,回荡在所有人耳中,仿佛在空洞中敲击的鼓点,一下一下闻之惊心。
房门再度被推开,赵一德走了进来,在看到一屋子人时,略微一怔,随即快步走到程平面前,弯下身耳语了几句。
“什么?”程平的目光转向赵一德,却不是看他的脸,而是落在了赵一德的手上。赵一德手中,紧握着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从外面难以看出端倪。
“除了白薇和赵一德,其他人都先出去吧。”程平脸色难看地指了指一旁。
林安安这才注意到,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大大的眼睛,五官秀丽深邃,微卷的黑发垂在肩头,一件淡紫色的毛衣,衬得她皮肤白皙。虽然她保养得不错,但那眉心微皱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很忧郁。她始终站在门边,和所有人保持着一些距离,没开过口,也并不融入其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程团长所说的白薇就是她吧,她跟剧团是什么关系?
虽然其他团员也都察觉出有些蹊跷,但还是不敢当面违背程平的意思,看了看赵一德,均鱼贯而出。
程平又把目光落在纹丝未动的孙长林身上,孙长林满不在乎地一笑:“有要紧事?我要是想旁听,作为场地所有人,应该有这个权利吧。”
林安安撇撇嘴,与身边的秦雨阳对望一眼,对孙长林的心思,都多了几分了然。孙长林想要收回这块地,当然是希望剧团的麻烦越多越好,情况越乱越好,待到无法收拾,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剧团赶走。所以他等着看好戏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
没想到,程平并没坚持把孙长林赶出去,而是又把视线转向了林安安三个人。
“那个——我们不能留下旁听吗?”林安安吐了吐舌头,不去看程平的脸色,无声地用眼神向秦雨阳和同来的郑枫打着求救信号。
“程团长,让我们也留下听一听吧,也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开口为林安安打圆场的人是郑枫,“我就是担心会出事,所以才来看看,我和老赵也认识那么多年了,就让我们出一份力好了。”
程平显然也没有再纠缠的多余时间,他望向赵一德,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见赵一德点点头,程平也不再坚持赶人,只从赵一德手中接过那个白色信封。信封的口没完全封紧,一张小卡片从程平指缝间掉了出来,落在他脚边的地上,这下,每个人都看了个分明。
那是一张不大的白色卡片,卡片正中,被用油性笔画了一个躺倒的“8”字符号,就和林安安他们在温倩命案现场,以及校庆表演上的水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符号几乎充满了整张卡片,黑与白的对比,强烈的色差冲击着每个人的视线,以及因为看到这符号而被牵动的心。而它带给人们的震撼还远不止于此,在卡片的右下角,印着一个红色手印。根据形状,可看出是右手的拇指,那猩红色触目惊心,甚至连指端上的纹路,都清晰分明。
一声抽气声在空气中响起,是来自于角落处的女人。只见原本远离这边的她,几步疾走了过来,抢在程平之前,蹲下身把卡片捡在了手里,颤抖着仔细端详起来。
“是他……”那个叫白薇的女人,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子扬……子扬……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