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林安安单手托着腮,正坐在窗边发呆,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一副不算新却很精致的塔罗牌。拜“阶段性失忆症”所赐,她甚至连手上这副牌是何时买的,也一点儿都没有记忆。
她之前的记录,应该都在被秦雨阳拿走的小猪记事本上,那里也许能够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最近的记录显示,至今那本子还在秦雨阳的魔爪之下,她各种软磨硬泡,也没能成功要回来。
想到这里,林安安兀自望着手中一叠牌,不觉出起神来。她和秦雨阳的交集,似乎都在之前自己所目睹的温倩命案上。案子最终被定性为自杀,这让林安安有些失望,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觉得事情并没这么简单。尤其是被她复制画在记事本上的那个横躺的“8”字符号,以及电话号码,每次看到都感到说不出地怪异。
而且,那符号还和自己这副塔罗牌上,魔术师那一张上面手绘的符号一模一样,这一点,让她很在意。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呼之欲出,但真的仔细思索起来,又迷迷糊糊地抓不住重点。
要不要用塔罗牌占卜一下温倩的案子?林安安脑中忽然闪现过这个想法,但很快就被打消了。她悄然看向坐在前面不远处的秦雨阳,在她今早温习的记录中,秦雨阳似乎对占卜一类的事情很不感冒,就算她把结果告诉秦雨阳,他大概也不会接受。
就在林安安胡思乱想时,教室门口忽然有人叫她。
“林安安,在不在?”
她忙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在,我在这儿!”
“周老师叫你去办公室找她,好像是关于校庆的事。”
“好,我马上就去。”
林安安礼貌地喊了“报告”,推门走入办公室,却意外地发现在周老师身边,还有个中年男人,稀疏的头顶,方正又普通的面孔,身穿一件灰外套。林安安顿时有种熟悉感,但仔细再看那人的脸,她又确定并没见过他,这让她疑惑不已。
“安安,过来。”周老师招呼林安安,示意她走到近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一德,幻影魔术剧团的联络人。”
赵一德?林安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确定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才疑惑地问道:“周老师,这就是要在校庆上表演魔术的人吗?”
“聪明的孩子,不过赵先生只负责联络,我已经和他谈好了,接下来你带他去看看校庆的场地吧。”
林安安点了点头,“赵叔叔您跟我来。”
赵一德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跟着林安安走出办公室。林安安偷瞄着赵一德,想从他身上看出自己感觉熟悉的缘由来。自从认识了秦雨阳,她偷看的本事就与日俱增,她都不知道该感谢秦雨阳,还是暗叹命运不济。
看了半天,林安安也不得要领。赵一德长着一张就算混在人群里,也很难留下深刻印象的面孔,但相比于秦雨阳的冷酷,这个赵一德更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受到那种令人脊背生凉的压抑。要说赵一德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他有些臃肿的体形了。
林安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到达校庆的场地,不愿意多和这人打交道。但偏偏事与愿违,赵一德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赵一德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停住脚步,看了林安安一眼,径自走远了几步,接起电话。
尽管这样,他的声音还是隐约传了过来,林安安听到他和对方打招呼道:“团长,我正在上次说的那所中学,准备查看演出场地。”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从林安安这个角度,依稀看到赵一德皱了皱眉,有些不耐,但开口时的语气仍然没有流露出来,“团长,虽然利益很重要,但现在我们正是需要再打响名气,赚取人气的时候,不能太计较钱的问题,就当作宣传演出好了。”
从赵一德的话中,林安安也听明白了个大概,他口中的团长,应该就是他们幻影魔术剧团的老板,听那态度,团长好像并不赞同在学校校庆上表演,至于他们所谈论的利益之类,林安安并不关心,一心只想尽快把赵一德带到场地去。
赵一德挂断电话,重又走了回来,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依然是一路无语。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目的地。
因为需要容纳全校几千名师生,校庆选择在操场边进行,离校庆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操场最宽阔的一角上,已经搭起棚子,上面系着彩色丝带,五颜六色地飘扬在风中,顿时彰显出喜庆的味道。
林安安指着不远处的棚子,“赵叔叔,校庆的所有表演都在那个棚子里准备,然后在操场边的舞台上进行。”
“好,我自己过去看一下就可以了。”这是赵一德唯一,也是最后对林安安说的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理林安安,走向了操场另一边。
林安安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既然不需要她,她也不想再和赵一德多打交道。
她转身向着教学楼走去,才走到一半,手机就传出一阵欢快的铃声。林安安接起电话,秦雨阳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他言简意赅地丢出四个字:“到楼顶来。”她刚想开口拒绝,却仿佛被秦雨阳猜测到了她的心思一样,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别找借口,我已经看见你在闲晃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林安安四下搜寻,终于在面前教学楼的楼顶上,发现正摇着手机向她慢悠悠打着招呼的秦雨阳。
那是五层啊,这家伙,视力是不是也太好了点儿?
秦雨阳以手枕在脑后,背抵着楼顶平台上的围栏,眯着眼慵懒地坐着。下午的日光暖洋洋的,使人昏昏欲睡。但坐在他对面的林安安,可就没有这种好心情了。她不时忐忑地抬眼偷瞄秦雨阳,不明白他特地打电话叫她上来,却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看他午睡?秦雨阳应该还没无聊到这种程度吧?
林安安认命地抚了抚校服裙上的褶皱,试探地开口问:“那个,有事可以说了。”
“还给你。”
秦雨阳也不多做解释,维持他一贯的风格,酷酷地丢过来一个不明飞行物。林安安眼疾手快地抱了个满怀,才发现是她的小猪记事本。这物归原主的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还不谢我?”秦雨阳冷哼。
林安安眨眨眼,确定这不是幻觉,才不确定道:“你怎么……”她其实很想问,你怎么莫名其妙变得好心了?但又怕这句话得罪了秦雨阳,让他改变主意。
“我拿着也没用,反正我看你也不敢把我的事随便乱说。”
林安安小心地看着秦雨阳,迟疑地又问:“这本子里面的东西,你看过没有?”
“我才懒得关心。”秦雨阳重又闭上眼,摆出不屑一顾的姿态,“我只是觉得,你天天追着我要这东西很烦人,你拿回去,就离我远一点儿,别再找我麻烦了。”
“那个,谢谢——”
见秦雨阳不再有开口的意思,林安安轻声道了声谢,这才站起身,离开了楼顶天台。但林安安却没看到,在她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本来静坐在原地的秦雨阳,慢慢睁开眼,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瞳,静静望着林安安身影消失的方向,眼底沉淀着一抹说不清的意味。
林安安坐在书桌前,正埋首台灯下,认真地做着记录,偶尔会抬头想一下,然后再写几笔。静谧的卧室里,只有笔和纸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林安安才合上久违的小猪记事本,爱惜地放在一边。
桌子上,一新一旧两个记事本,和那副塔罗牌并排摆放。林安安望着这三样东西,怔怔出神。根据小猪记录本,她修补回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记忆,也包括买下塔罗牌那天发生的事情。今天放学时,她根据记录,再次去买塔罗牌的那家店,本来想着自己关于这副牌的疑惑,也许店主能回答她,可之后她又去了几次,那间店总是店门紧闭,再也没开过门。
这让林安安疑惑不已,短短几天,这杂货店是出了什么事?但在诧异之余,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林安安长出一口气,思路一片混乱,感觉千头万绪,理不出个结果。她索性把牌就摊在那里,自己走回床边,关了灯倒在床上。睡一觉,明早就能忘掉这一切,再多的烦恼,到时候再说好了。
林安安这样想着,呼吸渐渐平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林安安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没有了秦雨阳的百般威胁利诱,她目睹的自杀案和那奇怪的字条,也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厚厚的记事本上,详细记录着曾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林安安几乎会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五天的时间一闪而过,很快就到了校庆的当天。这天,林安安比平时起得更早,作为校庆的活动委员,她要提前到学校去,甚至连每日早起的例行占卜,都没来得及做。出门前,林安安想了想,还是习惯性地把塔罗牌放进了书包里。
清早的车站前人并不多,偶尔有几个身影,也是和林安安一样,身穿校服的学生。
林安安在车站前站定,毫不淑女地打了个呵欠,因为起得太早,一时间脑袋还处在迷糊之中。忽然,一个黑影挡在她面前。仔细看去,竟是一个衣衫破烂,头发乱蓬蓬像鸟窝一样,微驼着背,满身尘土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一张脸略微苍白,眼神带着些狂乱不清,怀中还抱着一只黑猫,黑猫紧紧贴着老太太挂着油渍的衣服,一双眼睛圆睁,正定定地望着林安安。这一人一猫的组合,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林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立时就清醒了起来。她飞快在脑海中搜寻着今天早上复习的资料记忆。因为自己的毛病,她每天早晨再忙,也要看一遍记事本,不敢偷懒,虽然对不熟悉的人也会有个别遗忘,但大部分都能记下来,所以才能至今没露出破绽。
眼前这老太太,她记得叫水婆婆,是车站前的拾荒老人,神志有些不正常,偶尔会疯疯癫癫,常在附近经过的人都认识她,可是从不曾看她走近任何人。
林安安不禁感到奇怪,水婆婆拦在自己面前,是为了什么呢?而且在她的记录中,从没出现过这只黑猫,她的笔记一向不会有遗漏,这就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水婆婆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安安,直把她看得脊背升起一阵阵凉意。这双眼睛,根本不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倒和她怀里的黑猫一样,透出几分犀利。
“小心魔鬼的复仇——”水婆婆忽然开了口,这是林安安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有些喑哑,但语调却很轻柔。
林安安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唉——”
片刻,水婆婆发出一声深深叹息,然后摇了摇头,迈开步子缓缓离开了,并没解释这番话的含义。但那背影,怎么看都流露出说不出的沉重。
林安安抚了抚手臂,发现虽然朝阳明媚,自己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并不明白水婆婆这举动是什么用意,但她似乎是对着自己而来的。她甚至觉得,水婆婆是想向她传达某种信息,但她想不明白其中的究竟。
身后传来一阵催促声,林安安才发现,在她胡思乱想时,已经有一辆公交车进了站。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乘车卡,几步跃上了车子。
虽然从小区一路走来的路上,行人并没见到几个,但早晨的公交车内人却不少。林安安找了一个角落站定,倚靠着扶手,脑子里还回放着刚才水婆婆的举动。她从没跟水婆婆说过话,只远远地见过她在垃圾桶旁翻找,那么水婆婆为什么会找上她呢?而且,水婆婆的样子,也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还没等林安安理出个头绪,忽然车子一个急刹,整车人都因为惯性猛一摇晃。根本没握扶手,又在发呆的林安安更是凄惨,索性往前冲了出去,额头狠狠撞上一旁的扶手,“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这才停下来。
“疼……”林安安捂着额头,估计就算没脑震荡,这块一会儿也要瘀青了吧?
“小姑娘,你没事吧?”一道温和的声音,伴着一双大手,出现在林安安面前。
“谢谢。”林安安被这双手从人群中拉起来,再看向手的主人时,却愣住了。
郑枫!她脑子里骤然闪现出这个名字。在众多记录中,这人她绝对不会忘,因为他是温倩案子的嫌疑人,温倩的心理医生,但警方已经定案为自杀,也就是说郑枫被排除了是凶手的可能。
“小姑娘?”见林安安愣愣地看着自己,郑枫又再次出声唤道,“是不是刚才被撞的地方不舒服?”
林安安回过神,赶忙一笑,“我没事,谢谢叔叔。”
郑枫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安安,确定她确实没大碍后,才继续问道:“小姑娘你是明华中学的学生?”
林安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她身上穿着校服,郑枫会知道也不奇怪,她倒不介意和郑枫多攀谈几句,也许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她至今仍不能完全相信,温倩的死是简单的自杀案。
“那太好了,我刚才还在发愁,要去明华中学在哪一站下车。”
林安安有些意外,“叔叔您要去我们学校?”
“没错,你们今天不是校庆吗?”郑枫温和地笑着解释,“我有个朋友在剧团,要在校庆上表演,邀请我去看看。”
“是幻影魔术剧团吗?”校庆上应该只有赵一德所在的魔术剧团会参加演出。
“嗯,连这你都知道了?”
“我是校庆的活动委员。”
“真巧,你能不能带我到你们举办校庆的地方去?”
郑枫的态度很和蔼与诚恳,让林安安并不讨厌,反正自己也顺路,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答应下来的同时,她飞快在脑子里思索着,一会儿一定要找机会联络秦雨阳,告诉他这个重大发现。
林安安跪坐在楼顶平台上,手中拿着塔罗牌,神情专注。她已经发短信给秦雨阳,让他到这里来,等待的时间反正也没事做,不如补上早晨没来得及的例行占卜。
她承认,自己很鸵鸟地不敢直接打电话给秦雨阳,因为她不确定要划清界限的秦雨阳会不会来,要是电话里直接被拒绝了,那多没面子?
而且,林安安也不认为,秦雨阳是那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而说话婉转些的人。她告诉自己,就等一会儿,秦雨阳如果真不来,就不要怪她没有及时分享情报。
林安安把表示结果的那张塔罗牌拿在手里,翻开的动作却迟疑了。她又想起车站前水婆婆的一幕,以及在车上与郑枫的相遇,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第一次,她不敢贸然去看占卜的结果。
“你那是什么鬼姿势?睁着眼睛睡着了?”就在林安安举棋不定的时候,秦雨阳特有的嘲讽声传入她耳中,林安安转头看去,秦雨阳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楼顶平台上。
“能不能不在这时候和我提‘鬼’这个字?”林安安还是有点儿在意水婆婆的事。
秦雨阳一挑眉,在她面前站定,“真见鬼了?”
林安安撇了撇嘴,“没有,不过也差不多。”
说完,林安安把之前水婆婆的怪异举动,以及在车上遇到郑枫,并带他来到学校的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秦雨阳。
秦雨阳侧目看着她,“本来脑子就笨,别这一撞变得更笨了。都怪你总是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现在才会自己吓到了自己。”
林安安无语,秦雨阳的真面目,根本是个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家伙。
她没什么威力地瞪了秦雨阳一眼,悻悻道:“你不去会一会郑枫?”
“没必要。”秦雨阳回答得很干脆,“既然都已经结案了,就说明警方没查出什么线索,连我爸都没查到,单靠我们的力量也很难更加深入。”
秦雨阳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敬佩,虽然他在父亲面前也伪装成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并不露出原本性格,但不难听出,对作为警长的父亲,他还是很尊敬的。
“那好吧,校庆也快要开始了,我们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