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渐”,就是逐渐、逐渐的,是有“次序”性、有“连续”性,如同时钟从一分、五分、十分,渐次往前行,这就叫做“渐修”。
所谓“顿根”,就是“根机”很利,能够“闻一知十,触类旁通”;“渐根”则是“根性”比较缓慢、迟钝,它是慢慢地、按部就班地修行,直到觉悟。
“顿渐利钝”要如何判别?当初佛陀的侍者阿难尊者,虽然很聪明,但是“聪明”并不是“顿根”,因为阿难尊者“多闻第一”,但却不开悟,他的“根机”并不算很“利”;反而是在《楞严经》里迷惑阿难尊者的摩登伽女,她本来是首陀罗的一个卑贱女子,但是一经皈依佛门,马上在很短的时间内开悟了,这就是“利根”。神会禅师曾经说过:“先顿而后渐,先渐而后顿,不悟顿渐人,心里常迷闷。”意思是说,众生根机有顿有渐,有的人先“顿悟”,然后“渐修”;有的人先“渐修”,而后“顿悟”。但是,不管“顿渐利钝”,只要发心正直,精进修行,终能见道,怕只怕不能明白“顿”、“渐”,心里迷闷。
禅宗针对众生的“顿渐”根性,有“南顿北渐”之分。“南宗”的惠能大师提倡“顿超法门”,主张“立地成佛”;和六祖大师同门同时的神秀大师,他的“北宗”则主张“渐修”。“南顿北渐”、“顿渐之争”,千百年来一直未曾停止过。
其实,六祖惠能大师说过:“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法”就是“禅”,“禅”的本身没有“顿”或“渐”,因为众生修学、觉悟的过程有长短,因此才有“利钝”之分。正如“三鸟飞空,‘空’无远近,‘迹’有远近”。又如“三兽渡河,‘水’无深浅,“迹”有深浅”。“真理”就像“虚空”,没有远近;亦如“河水”,不论深浅。
我们在“真理”里修行,无论是“利根”或“钝根”,即使开悟后仍然要证,仍然要修。关于修行开悟的顿渐,有四种说法:
◆渐修顿悟:渐渐修学,一旦功行圆成,顿时开悟,、如同樵夫伐木,片片渐砍,一斧顿倒;又如旅人远行,步步渐行,一步即到,这就叫做“渐修顿悟”。
◆顿悟渐修:如人学射箭,“顿悟”的人一学,就射中了;但是,虽然射中了,功力还不够,要慢慢地练,以便纯熟。又如婴儿出生,当下手、脚、眼睛、鼻子等四肢五官皆具足,但是,气力要渐渐地养成。所以,“顿悟”虽然“悟”了,还要“渐修”才成。
◆顿悟顿修:有的人一闻,开悟了,这是上上至利根性,立刻一念不生,前后际断,所有烦恼一时消除,即“悟”即“证”,犹如剪一丝,万条顿断;丢布于染缸,一时变色。这是属于“顿悟”的根性。
◆渐修渐悟:逐渐地修行,也逐渐地觉悟,如登九层之塔,逐渐登高,所见渐远,所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有时候我们煮饭、烧菜,烧了很多的木柴,到了最后一根本柴,终于把饭菜煮熟了;并不是最后的一根木柴把饭菜煮熟的,而是前面的好多木柴渐渐燃烧,逐渐累积而成,这就叫做“渐修渐悟。”
《楞伽经》云:“譬如庵摩罗果,渐次成熟。”庵摩罗果不是一时、一下就开花结果,而是渐次成熟的;又如大地生诸树林,也是渐次增长;再如一个人学唱歌、学跳舞、学写字、学绘画,都是渐次而解,渐次而成。所以,学佛不必操之过急,所谓“罗马不是一天造就的”。有的人一学佛,就急着要“闭关”,要“住山”修行;但是在佛法里有谓:“不开悟不住山,不破参不闭关。”也就是说,“觉悟”了以后,再到山里修证;“破参”了以后,再闭关印证。
所以,我们学佛的人,在“理”上顿悟以后,还要在“事”上精修。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立刻长大、成熟。因此,不管“顿”也好,“渐”也好,都是需要时间累积,一旦功行圆成,自然水到渠成。
八、何谓“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所谓“善分别”,就是以般若智慧如实认识、了解诸法实相,还以“本来面目”,而非妄想分别,更非被“虚假”蒙蔽所做的错误认识。“善分别”就如明镜照人,不论高、矮、胖、瘦,长、短、方、圆,镜子总是不假分别地如“实”呈现。“善分别”又如日月之光,不论高山深谷,它总是不假拣择的无私遍照。
在世间上,如果一个人的知识、经验、智能、思想、技术,达到“专家”、“行家”的水准,对于专业领域的问题有独到的见解,这也可以叫做“善分别”。修道的人证悟“真理”,用“真理”来看世间,就是“善分别”。所以,能够契合“真理”,能够证悟“真实”,这就叫做“善分别”。
经云:“但莫做作,只是平常。”“善分别”是一种平常心,一切用“平常心”,不矫揉造作,如此才能和“真理”契合。
什么是“平常心”?如何才能如实的认识世间真相?我提出几点说明:
◆从凡夫“差别”的世界到圣贤“平等”的世界。凡夫所认识的世间是千差万别的;反之,圣贤看世间,一切皆平等,所谓“生佛平等、自他平等、有无平等、圣凡平等”,能用“平等心”看待世间,诚所谓“愿将佛手双垂下,摸得人心一样平”。“平等”的世界,是最美好而真实的世界!
◆从凡夫“动乱”的世界到圣贤“寂静”的世界,凡夫的世界因为有物欲尘劳,因此扰攘不安,“动荡”不已;相反的,圣贤追求的是禅悦法喜,是“寂静”无哗的生活。如果我们能把自己的身心安住在“寂静”里,就能真实认识世间。
◆从凡夫“生灭”的世界到圣贤“涅槃”的世界。凡夫世间,生灭无常,不但有情世间有“生老病死”,器世间也有“生住异灭”、“成住坏空”。如果我们能“善分别”圣贤的“涅槃”世界,亦即灭绝“时空”对待、“人我”对待、“生死”对待,所谓“不生不灭”的真如世界,也就能认识诸法实相。
◆从凡夫“垢秽”的世界到圣贤“清净”的世界。娑婆世界是个“五浊恶世”,充满杀盗淫妄。如果我们能身行“不乱杀”、“不偷盗”、“不邪淫”;口说“不妄语”、“不恶口”、“不两舌”、“不绮语”;意想“不贪欲”、“不嗔恚”、“不愚痴”,就能从凡夫“垢秽”的世界,到圣贤“清净”的世界,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从凡夫“缺陷”的世界到圣贤“圆满”的世界。凡夫世间,白天一半,夜晚一半;男人一半,女人一半;好人一半,坏人一半;佛一半,魔一半。凡夫世界充满缺陷,如果我们能够“做人”圆满,“福慧”圆满,“修行”圆满,就能进入圣贤“常乐我净”的圆满世界。
◆从凡夫“苦恼”的世界到圣贤“安乐”的世界。凡夫世间,充满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等各种忧悲苦恼,如果我们能证悟真如佛性,就能与圣贤同登“禅悦法喜”的“安乐”世界。
《华严经》云:“常乐柔和忍辱法,安住慈悲喜舍中。”“善分别”主要就是让我们安住在“第一义”而不动心。
怎样在“第一义”而不动心呢?第一,不为“财”动;第二,不为“情”动;第三,不为“名”动;第四,不为“谤”动;第五,不为“苦”动;第六,不为“难”动;第七,不为“利”动;第八,不为“气”动。尽管世界上“好好坏坏”,只要我“不动。”,一切就没事了,所以,要紧的是,把自己的身心安住在“寂静”的“禅定”之中,过着“禅者”的生活,这才是最安乐的生活。
九、如何对治“尘劳妄想”?
佛法重在对治,妄以真治,染以净治。凡夫居处世间生活,给我们压力最重、最难处理的就是“尘劳妄想”。,也就是心外有“五欲六尘”的诱惑、染污,心内有贪欲、嗔恨、愚痴等三毒的扰乱、迷惑。所以,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参禅?就是为了要做“心理建设”、“精神武装”,要增强心里的力量;心里有了力量,如同作战,有了“城墙”、“盔甲”,才能打仗御敌。
如何对治“尘劳妄想”?《金刚经》一再昭示我们:“不于色声香味触法生心。”就是要我们不要把心安住在“六尘”上面,不要在“相”上执著。因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都是虚幻不实的;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都是染污的。因此,为什么有的人始终迷而不悟,这是因为在“境界”上有了“贪心”,有了“执著”,有了“挂念”。“心念”上如果有了“人我”、“贪着”,就会生起“邪见”,一切“尘劳妄想”自然由此产生。因此,《金刚经》又说“无住生心”,心能“无住”,才能抵挡“五欲六尘”,才能“随心自在”。
有一位道树禅师,他和徒众建了一所寺院,正好与道士的庙观为邻。庙观里的道士放不下观旁的这所佛寺,因此每天运用神通法术,时而“呼风唤雨”,时而“撒豆成兵”,用以扰乱、恐吓寺院里的修道者,寺院里一些年轻初学的沙弥都被吓走了,可是道树禅师却一住就是十几年。到最后,道士的法术用尽了,一气之下,只好把庙观迁移他去。
有人就问道树禅师:“禅师!道士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你是如何能胜过他们的呢?”
禅师说:“我没有什么能胜他们的,勉强说,只有一个‘无’字能胜他们。”
“无,怎么能胜他们呢?”
道树禅师说:“道士们有法术、有神通,‘有’是有限、有量、有尽、有边;而我无法术,我只有一个‘无心’,‘无’是无限、无量、无边、无尽。无和有的关系,是不变应万变,我的‘无变’当然胜过‘有变’了。”
所以,“色不迷人,人自迷”,对付“尘劳妄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心”,就是“不动心”。“无”心,就是“禅”心;有“禅”有“定”,自然一了百了、因此,只要“无心”,只要有“禅”的修持,有时面对荣华富贵,正好可以用来行“布施”,行“菩萨道”;有时候遭逢艰难困苦,正好可以给我们好好地学道。因为世间多“苦”、多“难”,更能让我们看淡“世情”,看淡“尘劳虚假”。所以,“富贵如同三更梦,荣华还同九月霜”,世间的一切,你不贪求、不执取,则面对“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八种境界的“风”,也就能不动心,因为自己有“禅”,有“力量”。
“力量”是如何产生的?经典里告诉我们,有四种“力量”我们必须要具有:
◆“胜解”的力量:胜解就是“了解”问题,对问题要“透彻”地,要“殊胜”地了解;能够真正“了解”问题,才能进而“实践”。所以,孙中山先生曾说:“知难行易。”真正了解以后,要实“行”就不困难了。因此,“胜解”就是力量。
◆“静观”的力量:静观就是禅定的功夫,有了禅定,我们的心就不会轻易被“境界”所转。我们的心“不随境转”,就能“转境”:心能转境,就有力量。
◆“欢喜”的力量:欢喜就是一种“乐观”的性格,读书,要“欢欢喜喜”地读书;工作,要“欢欢喜喜”地工作;服务,要“欢欢喜喜”地服务;布施,要“欢欢喜喜”地布施。因为“欢喜”才有力量,什么事情部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就不会有“力量”了。
◆“休息”的力量:俗语说:“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有时候担子挑久了,“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体力;打球,下场“休息”一下,就会有“力量”继续冲刺了。
佛世时,有一位擅长弹琴的比丘。有一天,佛陀问他:“你弹琴,弦如果太紧,会怎样?”
“弦太紧,容易断。”
佛陀又问:“弦太松,又会如何?”
“太松,就弹不响。”
佛陀就说:“对了!修行也如弹琴,你要把弦调得不松不紧,才能发出好的声音,弦才不会断。”
所以,对治“尘劳妄想”,并不是要我们离开“尘劳妄想”,因为“逃避”不是办法,而是要在“尘劳妄想”里,面对现实,只要不被“尘劳妄想”动心,如佛经所说:“不怕妄想起,只怕觉照迟。”“尘劳妄想”不可怕,就怕我们没有“禅”、没有“定”、没有“力量”、没有“觉照”,那对修行而言,就有待加强了。
十、如何处理“见闻觉知”?
所谓“见闻觉知”,就是指我们的六根一一眼、耳、鼻、舌、身、意,对外执取六尘——色、声、香、味、触、法,而后产生的分别、认识。
凡夫众生由于眼“见”、耳“闻”、鼻“嗅”、舌“尝”、身“感觉”、意“分别”,每天生活在“见闻觉知”中,不断造作诸业,引生烦恼妄想,因而在生死里流转不已。因此,如何处理“见闻觉知”,是学佛者必修的课程。
经典形容六根如“六贼”;眼、耳、鼻、舌、身、意如六个盗贼住在我们身体的村庄里,时时劫取我们的功德法财,处处引领我们造作罪业。在日本的日光寺门口,有三只猴子的雕像,其中一只蒙着眼睛,一只蒙着耳朵,一只蒙着嘴巴。意思是告诉我们不当看的,不要看;不当听的,不要听;不当说的,不要说。这好比中国儒家所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六根接触六尘所引生的“见闻觉知”,虽然是妄想的根源,却也是觉悟入道的要门。所谓“迷”与“悟”之间的差别,只在于能否将见闻觉知转迷为悟,转识成智。
有一位慧嵬禅师,一天在山洞里坐禅,忽然来了一名无头鬼,慧嵬禅师面不改色地对无头鬼说:“你没有头,所以不会头痛,好舒服啊!”
又有一次,出现了一个没有身躯、只有手脚的无体鬼,慧嵬禅师又对此无体鬼说:“你没有身躯,所以不会被五脏六腑的疾病所苦,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有时无口鬼现前时,惩嵬禅师就说,没有口最好,免两舌恶口,造业受罪;有时无眼鬼现前,慧嵬禅师又说,没有眼最好,免得乱看心烦;有时无手鬼现前,慧嵬禅师则说,没有手就不会赌钱,也不会打人了。
尽管各种残缺鬼一再出现,却丝毫惑动不了慧嵬禅师。所以,《般若心经》说“无眼、耳、鼻、舌、身、意”,并非真的没有“眼、耳、鼻、舌、身、意”,而是教我们不要任由“眼、耳、鼻、舌、身、意”执取六尘,不要让见闻觉知随境界而转。
然而,如何才能让“见闻觉知”不随“境界”而转呢?佛陀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们每个人都有自我的宝藏,也就是我们的真如佛性。只是一般人往往不识自家宝藏,每天随着“见闻觉知”不断追逐过眼云烟的功名利禄,执取虚幻不实的五欲六尘,任由我们的真心在五趣里流转,在六道里轮回,殊为可惜!所幸我们的真心本性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因此,尽管流转生死,本我的真心是不生不灭的。
什么是我们的“真心本性”?如何认识我们的“真心本性”?
有一次,道吾禅师问云岩禅师:“观世音菩萨有千手千眼,请问你,哪一个眼睛是正眼呢?”
云岩禅师反问:“如同你晚上睡觉,枕头掉到地上时,你没睁开眼睛,手往地上一抓就抓起来了。请问你,是用什么眼去抓的?”
道吾禅师听了之后,说:“师兄!我懂了!”
“你懂什么?”
“遍身是眼。”
云岩禅师一笑,说:“你只懂了八成。”
道吾禅师疑惑地问:“那应该怎么说呢?”
“通身是眼。”云岩禅师正色地回答。
“遍身是眼”,这是从分别意识去认知的;“通身是眼”,这是从无分别的智慧上显现的。能够认识这一点,我们每个人无不是“通身是眼、通身是耳、通身是鼻、通身是舌、通身是身、通身是心”,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心外求法”了。
所以,一个真正会听的人,要听无声的声音;一个真正会看的人,要看无心的宇宙、心中没有声音,那才是“最大的”声音,如维摩居士“一默如雷”,因此,我们不要去追逐“心外”的色、声、香、味、触、法,所谓“见闻觉知无障碍,声香味触常三昧,如鸟空中恁么飞,无取无舍无罣碍。若会应处本无心,始得名为观自在”。
如何“见”?如何“闻”?如何“觉”?如何“知”?只有靠我们自己来参,靠我们自己来行了,因为修行是一门别人无法替代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