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六祖坛经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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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行由品(1)

第1:原典

时⑴大师⑵至宝林⑶,韶州韦刺史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⑷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师升座次,剌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学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愿闻法要。

大师告众曰:“善知识⑸!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识!且听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惠能严父,本贯范阳,左降流于岭南,作新州⑹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遗,移来南海,艰辛贫乏,于市卖柴。

时有一客买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钱,却出门外,见一客诵经。惠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遂问客:‘诵何经?’客曰:‘《金刚经》。’复问:‘从何所来,持此经曲?’客云:‘我从蕲州黄梅县东禅寺⑺来。其寺是五祖忍大师⑻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

惠能闻说,宿昔有缘,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惠能,令充老母衣粮,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惠能安置母毕,即便辞违,不经三十余日,便至黄梅礼拜五祖。

租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⑼,若为堪作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⑽不同,佛性有何差别?’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惠能曰:‘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⑾。未审和尚教作何务?’祖云:‘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着槽厂去!’惠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⑿差惠能破柴踏碓,经八月余。

祖一日忽见惠能曰:‘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堂前⒀,令人不觉。’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吾向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怍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⒁,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迟滞,思量即不中用!见,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

众得处分,退而递相谓曰:‘我等众人不须澄心用意作偈,将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⒂上座⒃现为教授师,必是他得,我辈谩怍偈颂,枉用心力。’诸人闻语,总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后依止秀师,何烦作偈?’

神秀思惟:‘诸人不呈偈者,为我与他为教授师,我须作偈将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见解深浅?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觅祖即恶,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若不呈偈,终不得法。大难!大难!’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拟请供奉⒄卢珍画《楞伽经变相》⒅及《五祖血脉图》⒆流传供养。

神秀作偈成已,数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拟呈不得。前后经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书着,从他和尚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秀书偈了,便却归房,人总不知。秀复思惟:‘五祖明日见偈欢喜,即我与法有缘;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难测!’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天明,祖唤卢供奉来,向南廊壁间绘画图相,忽见其偈,报言:‘供奉却不用画,劳尔远来。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门人炷香礼敬,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门人诵偈,皆叹:‘善哉!’

祖三更唤秀入堂,问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实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两口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神秀作礼而出,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

复两日,有一童子于碓坊过,唱诵其偈,惠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未蒙教授,早识大意,遂问童子曰:‘诵者何偈?’童子曰:‘尔这獦獠不知。大师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传付衣法,令门人作偈来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为第六诅。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书无相偈,大师令人皆诵,依此偈修,免堕恶道⒇;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个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

童子引至偈前礼拜,惠能曰:‘惠能不识字,请上人[21]为读。’时有江州别驾[22],姓张名日用,便高声读。惠能闻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别驾为书。’别驾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别驾言:‘欲学无上菩提,不得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别驾言:‘汝但诵偈,吾为汝书。汝若得法,先须度吾,勿忘此言。’惠能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书此偈已,徒众总惊,无不嗟讶,各桐谓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23]?’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众以为然。

次日,阻潜至碓坊,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惠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其自性本自清净!何其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无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祖知悟本性,谓惠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

三更受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云:‘汝为第六代祖,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祖复曰:‘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启曰:‘向甚处去?’祖云:‘逢怀[24]则止,遇会[25]则藏。’

惠能三更领得衣钵,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须忧,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摇。惠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祖云:‘合是吾度汝。’惠能云:‘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惠能生在边方,语音不正,蒙师传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

惠能辞违祖已,发足南行,两月中间,至大庾岭。逐后,数百人来,欲夺衣钵。一僧俗姓陈,名惠明,先是四品将军,性行粗慥,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趁及惠能。

惠能掷下衣钵于石上,云:‘此衣表信,可力争耶?’能隐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动,乃唤云:‘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惠能遂出,坐盘石上。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惠能云:‘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明良久,惠能云:‘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复问云:‘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惠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明曰:‘惠明虽在黄梅,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师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明又问:‘惠明今后向甚处去?’惠能曰:‘逢袁[26]则止,遇蒙[27]则居。’明礼辞。

惠能后至曹溪,又被恶人寻逐,乃于四会避难猎人队中,凡经一十五载,时与猎人随宜说法。猎人常令守网,每见生命尽放之,每至饭时,以菜寄煮肉锅;或问,则对曰:‘但吃肉边菜。’

一日思惟:‘时当弘法,不可终遁。’遂出,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

印宗延至上席,征诘奥义,见惠能言简理当,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礼。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沦禅定解脱。’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惠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28],作五逆罪[29],及一阐提[30]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l[31],凡夫[32]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真金。’于是为惠能剃发,愿事为师。惠能遂于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33]。

惠能于东山得法,辛苦受尽,命似悬丝。今日得与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会,莫非累劫之缘,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同种善根,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传,不是惠能自智。愿闻先圣教者,各令净心;闻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34]无别。”

一众闻法,欢喜作礼而退。

第2:注释

[l]时:同于佛经上的“一时”,指的是时间,但没有明确的年月日。依法海旧序推定为唐高宗仪凤二年(677)春天。

[2]大师:大师的称谓,是源于佛的十种尊号中的“天人师”,通于凡圣,是指德学堪做众生楷模的人。这里是指六祖惠能。

[3]宝林:即宝林寺,位于广东省韶州府曲江县南六十里的南华山。梁天监元年智药三藏创建,三年落成。

[4]大梵寺:位于广东韶州府曲江县的河西。

[5]善知识:能够引导众生离恶修善、入于佛道的人,都可称为善知识。这里指听讲者的代你称。

[6]新州:今广东省新兴县。

[7]东禅寺:位于湖北黄梅县西南,又称莲华寺。为禅宗五祖弘忍的道场,也就是五祖传授衣钵给六祖惠能的地方。

[8]忍大师:即五祖弘忍,湖北省黄梅县人,生于仁寿元年(601),示寂于成亨五年(674)。五祖于黄梅县的东山营建东禅寺,大弘禅法,因此时人又称弘忍为“黄梅”。

[9]獦獠:隋唐时指岭南以打猎为生的少数未开化蛮族,这里是指北方人鄙视南方人的称呼。

[10]和尚:指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又作和上。是弟子对师父的尊称。

[l1]福田:田有生长的意思。谓供养三宝、父母、师长或贫病者,能使我人积聚福德,犹如在田中种植谷物,必有收获,所以称为福田。

[12]行者:泛指一般佛道的修行者,又称行人、修行人。如:修念佛法门的人,称“念佛行者”;密教中,诵持真言、修供养法等真言门的修行者,称为真言行者;专持《法华经》的行者,称法华行者。禅林中,行者是指未出家而住于寺内帮忙杂务的人,其中,有剃发出家,也有尚未剃发而携家带眷的人。

[13]堂前:佛殿称做佛堂,参禅的地方称做禅堂,说法的地方称为法堂。这里的“堂前”,指的是五祖弘忍大师上堂普说的法堂前。

[14]衣法:衣指出家人披搭的袈裟,法指佛陀一脉相传的正法内传正法以印证如来佛心,外传衣以表征师承的真实不妄。

[15]神秀:俗姓李,洛阳尉氏人,生于隋末,少时博览经史,聪敏多闻。依五祖弘忍出家。五祖入灭后,师迁江陵当阳山传法,僧俗靡然归其德风,道誉大扬。久视元年(700)受武则天的诏见,敕封他为长安、洛阳两京的法主,尊为武则天、中宗、睿宗三帝的亲教师。神龙二年(706)示寂,谥号“大通禅师”师阐扬禅旨,力主渐悟之说,南宗惠能大师则主顿悟,所以禅史上有“南顿北渐”之称。

[16]上座:又称长老、首座、尚座、住位等。指法腊高而居上位的僧尼。依《异门足论》载,上座有三等:生年上座,年既高,具戒又久;世俗上座,智富、族胜、财大等;法性上座,阿罗汉证法性理,为大众所推举。

[17]供奉:官名。唐朝时,凡擅长文学、美术或其他技艺的人,得延聘于宫廷内,给事左右,封为“供奉”。

[18]变相:将佛陀说法的地点、人物、经义等,以图画的形式绘制而成,称为“变相”或“经变”。

[19]《五祖血脉图》:血脉图,指传法的世系图。这里指将初祖达摩至五祖弘忍的嫡传世系谱绘成图像。

[20]恶道:随顺恶行而趣向恶途。依佛经所说有三恶道,即地狱、饿鬼、畜生。

[21]上人:智德兼备,可为大众师范的高僧。依《释氏要览》卷上说,内有智德,外有胜行,在众人之上者为上人。又一般对出家人也尊称为“上人”。这里的上人,是指那引领惠能大师到神秀偈前的童子。

[22]别驾:官名,又称别驾从事史,为州刺史的佐史;刺史出巡时,另乘传车随行,故名别驾。

[23]肉身菩萨:以父母所生的身躯而能达到菩萨位者。《坛经》大师事略说,刘宋求那跋陀罗三藏悬记六祖为肉身菩萨。

[24]怀:即怀集,县名。属广西苍梧道。

[25]会:即四会,县名。属广东粤海道。

[26]袁:即江西袁州。今属江西宜春县。

[27]蒙:即蒙山。位于江西境内。

[28]四重禁:指淫戒、杀戒、盗戒、大妄语戒。此四戒称为四重禁,为极重罪。

[29]五逆罪:指杀父、杀母、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出佛身血。此五种逆恶之罪过,称为五逆罪。

[30]一阐提:又作不信正法音。不信诸佛所说教戒,断灭一切善根的人。

[31]蕴之与界:蕴指五蕴:色、受、想、行、识。界,指十八界: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和合而成。蕴之与界,即是指五蕴和十八界。

[32]凡夫:又作异生。迷惑事理、流转生死、住不正道的人,称为凡夫。

[33]东山法门:指五祖弘忍所传授的禅法。因五祖所住的黄梅山位于湖北黄梅县东,故称东山。

[34]圣人:指证得无漏智者,如佛、菩萨、四果圣肾,或对高僧大德的尊称。也就是智慧卓越、人格完善、能力最高强的人。

第3:译文

唐高宗仪凤二年春天,六祖大师从广州法性寺来到曹溪南华山宝林寺,韶州刺史韦璩和他的部属入山礼请六祖到城里的大梵寺讲堂,为大众广开佛法因缘,演说法要。六祖登坛升座时,闻法的人有韦刺史和他的部属三十多人,以及当时学术界的领袖、学者等三十多人,暨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向六祖大师礼座,希望听闻佛法要义。

六祖对大众说:“善知识!每个人的菩提自性本来就是清净的;只要用此清净的菩提心,当下就能了悟成佛。善知识!先且听我惠能求法、得法的行由与经历事略:

我的父亲原本设籍范阳,后来被降职流放到岭南,于是做了新州的百姓。我这一生很不幸,父亲早逝,遗下年老的母亲和我相依为命。后来迁移到南海,每天只靠卖柴来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困苦。

有一天,有位顾客买柴,嘱咐我把柴送到客店去。客人把柴收下后,我得了钱退出门外时,看见一位客人正在读诵佛经。我一听那位客人所诵的经文,心里顿时豁然开悟,于是问那位客人说:‘请问您诵念的是什么经?’

客人答说:‘《金刚经》。’

我再问他:‘您从哪里来?如何得以持诵这部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