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2)
城外以翟城驿为中心,发展成为热闹的中街。驿对面的尧都老店规模最大,未牌末申牌初,车马早早驶入尧都老店的广场。
老规矩,客房早就有人先订妥了。
李平平的上房,也老规矩傍邻着桂姑娘的套间,这位表面高贵,骨子里治荡的神秘姑娘吃定了他。
目下的他,是不是能反抗的,他连一个侍女都应付不了,不得不听任摆布。
天色还早,洗掉一身风尘,他信步经过院子,要到外面走走。
桂姑娘已经交代过,不能主动与姑娘的人打交道,连四侍女也不许接近,必须装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但他保有行动的自由,当然不能走得太远。
这一座院子客房有七八间,少不了有其他的旅客住宿,刚踏入至前院的走廊,劈面碰上一位十五六岁,打扮得素净眉目如画的少女。
他以为是桂姑娘的另一批暗中活动的同伴,却看出来某地方不同。这位少女象个野丫头,留着两条长辫,亮晶晶的大眼有顽皮慧黠的光芒,与桂姑娘的四位侍女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明眸皓齿清丽朴素,倒象一位带有野气的小家碧玉,而四侍女却流露出富贵逼人的气焰。
少女手中挽了一只小巧的柳条篮,居然人小鬼大不让路,挑衅地白他一眼,毫无顾忌地迎面闯来。
他一怔,心中一动。
“你很顽皮,小丫头。”他笑笑,让在一旁:“谁冲犯你啦?”
桂姑娘五女,正在房中忙着洗漱,三个车夫住普通的客院,客店应该没有认识他,而这位小姑娘,分明是冲他而来的。
“不是好东西,哼!”小姑娘撇撇嘴,象男人一样大踏步走了。
“我又冲了谁啦?”他笑笑,拍拍脑袋摇摇头,扭头目送小姑娘的背影,心中泛起疑云。
当然,他必须假装不知道夺魄魔女的事。
夺魂魔女是大名鼎鼎的凶魔,明暗中跟来的党羽,决不会是好人,怎么反而讽刺他不是好东西?
夺魂魔女是无极大法师的姨侄女,迷魂夺魄邪门妖术修为获真传。当他与春桃两侍女,打交道,已经心中有数,知道碰上了难缠的对手,等到魔女一露面,第一杯酒凑近鼻端,他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他对这位清秀的小丫头有了戒心。
有****出现,可能另有扮圣的人双管齐下。
院门走道口,出现一名大汉,颇为眼熟,原来是昨晚邻房的旅客。
他心中雪亮,是桂姑娘的党羽。
“别乱走,目下是落店时光。”大汉低声说:“追魂姹女可能乘乱混进来找你,你最好不要远离。”
“我去看看坐骑。”他不得不另找理由:“今天坐骑脚下有点不对,我不放心。”
骑坐与驮马不同,宽大的厩房有不少店伙在忙碌。通常鞍具放在圈坐骑的马房内,不会弄错。
鞍具包括背垫、肚带、辔头,缰绳等等,他的鞍是颇为名贵的柘鞍,有挂缰的大判官头。骑兵就用这种鞍,冲锋时可以将缰挂上。
枣骝已经上料,看到主人,隔着栏杆伸出头来,接受他亲切的抚摸。
他的目光,仔细地察看挂在壁关的鞍具。
没有任何异样,他心中一宽。
马鞍与背垫,暗藏也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假使有人检查过动过那些秘密,他一看便知。
侍女曾经撤底检查过他的衣物行李,也可能有人检查鞍具。
假使秘密揭穿,他的处境必定有显著的变化。
通常,象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人,对方不会起疑加以再三检查,但他看了才放心。
斗智斗力,任何几微的变化,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是全身保命的金科玉律。
返回客院,经过供旅客交谊的小厅堂,便感觉出气氛不寻常,那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一个锐敏的江湖人,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小厅中,两名中年人面对两名骠悍大汉,横眉竖眼象在争论,嗓门大充满不吉戾气。
另一侧,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正缠住柜台内的店伙,好象在盘问某些令店伙感到棘手的事。
“不错,在下正是孤山郑家的无聊食客。”那位国字脸膛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人,向两名大汉冷冷地说:“但也有替主人分忧的道义,所以特地和这位姓劳的同伴,找两位当面谈。”
“姓牛的,你有什么事好谈?”生了一双大牛眼的大汉气旺声粗,大牛眼凶光暴射:“你们徐淮双杰飞象过河,跑到保定耀武扬威,是不是跑得太远了?孤山飞龙剑客郑一龙要你们替他助威撑场面?”
“怎么说,悉从尊便。”中年人语气渐厉:“飞龙剑客郑老兄无意称兄道霸划禁区,但在他的家乡,不许凶残恶毒的悍贼在这里生事,这是人之常情。”
“你们一个曾经在豫西占山为寇,一个曾经在克州杀人越货,目下虽然改了名,可以指证你们的人仍然很多。你们午间落店,显然在本城有所图谋。郑老兄很够道义,请你们干干净净离开,不算过分吧?”
“如果在下拒绝离开呢?”
“在下的话已经带到,是否离开那是你们的事。”中年人向同伴打出准备走的手式:“孤山郑家这几天,有好几位朋友前来作客,咱们徐淮双杰算不了什么,只能传信跑腿,口信传到就没有咱们的事了,告辞。”
堂口走道踱了一个相貌威猛的人,哼了一声,声不大,但入耳有如雷鸣。
“且慢!阁下!”这人先用哼声示咸,再用震耳的语音说:“你掌里乾坤牛彪既然是传信跑腿的,那就替在下传口信给郑一龙。”
掌里乾坤脸色一变,也哼了一声。
“原来是旱天雷东方海老兄,以声伤人的内功更精纯了。”掌里乾坤不在乎令人耳疼欲聋的哼声:“你一个往昔威名显赫的湖广名捕,白道有数的名宿,居然替两个恶名昭彰的盗贼撑腰,是不是在下眼花认错人了?”
“你没有眼花认错人,把话带到就是了。”
“什么话?”
“要郑老兄不要多管闲事。”
“就这样?”
“再就是前天有人找他,要求他协助查缉刺客黑豹的事,叫他别忘了,专心办事,不要横生枝节。”
掌里乾坤一怔,要冒的怒火熄灭了。
“东方兄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已经不是湖广的捕快,缉拿黑豹本来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却甘冒大不讳,用恶名昭彰的悍寇替你办事。”掌里乾坤不冒火,但说的话却不中听:“假使让神秘黑豹知道这件事,东方老兄,想想结果吧!神秘黑豹横行天下八载,迄今盛誉不衰,决不是你我这种二流人物所能应付得了的。话在下负责传到,祝你幸运。”
小姑娘身边,多了一位老大娘,相貌与打扮老成,一双亮晶晶的眼却不显老。
“要让黑豹知道这个事,决不会有幸运。”老大娘要死不活地说,但字字清晰甚至悦耳:“江湖朋友都有所风闻,黑豹做买卖十分讲道义,当他以黑豹面目出现,只杀所要的目标。但对付那些想图谋他的人,不会以黑豹面目出现,多年前曾也有不自量力的人,组成送死猎队,结果绝大多数不明白去见阎王去了。”
“你是谁?”旱天雷恼羞成怒厉声问。
“你还不配问老娘的来历。”老大娘倚老卖老,说的话令人受不了。
“可恶!老虞婆你……哎哟!”
人影乍隐又现,快得令人目力难及,相距仅丈余,隐现之间只是刹那间的事。
大名鼎鼎的过气名捕旱天雷,事先早有准备,居然挨了一耳光,被打得连退三四步,几乎撞倒在墙壁上,口角立即溢血,这一耳光挨得不轻。
店堂右有不少旅客看热闹,全都大吃一惊,一个半死的老大娘,怎么闪动得比鬼魅还要快?
连站在厅口看热闹的李平平,也心中一震。
“再一耳光,保证有人满地找牙。”小姑娘高兴地拍手叫道:“旱天雷,叫不出雷声了吧?”
“你……你你……”旱天雷惊恐叫道:“你是……是谁?”
厅口出现夺魄魔女与四侍女,堵住了厅口。
“她是追魂姹女改扮的老大娘。”夺魄魔女接口:“她没用追魂短袖箭要你的命,你已经够幸运了。旱天雷,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杀手行业中的名家,绝大多数是使用暗器杀人,能在百步之外把目标杀掉,决不多接近半步动手。
但神秘黑豹例外,他会制造近身的机会,干净俐落割断目标的咽喉,绝不使用暗器在远距离将人杀死,而且不怕有人目击。
追魂姹女是有名杀手,与她那些绝大数老同行一样,用追魂袖箭远距离杀人,尽量避免近身,更不希望有人目击,杀人决不暴露本来面目。
所以被杀的人不可能知道是被谁杀死的,死者的朋友,只知凶器是追魂姹女的追魂袖箭,而无法证实她的罪行。
使用袖箭的人甚多,无人指证谁敢肯定是她所为?
想找她报仇也师出无名,公门人更不能乱入人罪。
她的袖箭号称追魂,真有令高手名宿胆寒的威力。
旱天雷是高手中的高手,并不在乎追魂姹女。
“她不是追魂姹女。”旱天雷惊恐地说:“那女杀手还不配在我旱天雷面前充人样,她……”
“你很自负呢!退!”夺魄魔女挥手要旱天雷避开,向老大娘接近:“本姑娘要掘出她的根底来,我可以证明她就是追魂姹女。女杀手,你的追魂袖箭准备好没有?再不发射,就没有机会啦!”
发射袖箭,必须将手抬起。
老大娘站在柜台旁,双手下垂神色轻松,要将手抬起十分容易,相距近丈,谁也不可能在这刹那间阻止她的手抬至发射位置。
夺魄魔女居然敢用命赌这一刹那,而且似乎信心十足,可知必有所恃,要不是有自信躲闪得比抬手快,就是有把握让老大娘的手抬不起来。
事先已揭穿袖箭的秘密,抬手定引起剧变,因此老大娘的双手,如果有任何丝毫动的迹象,就会引起夺魄魔女的奇技攻击。
“可惜老身不屑使用暗器,用技巧或用暗器是武林人。”老人娘无意抬手,说的话伤害了某些人的自尊:“千手准提一代暗器之王,使用暗器宇内无双,但在真正的武林英雄风云榜中,他还不配排名,没有他的地位。
“小女人,你恐怕无法证明老身是追魂姹女,老身不但没有袖箭,也不叫追魂姹女,我想,你所用的暗器一定非同小可,不必害羞,你就露几手让老身开开眼界好不好?”
看热闹的旅客愈来愈多,当然全是些胆子大的人,旅途无聊乐得看人打架消遣。
“快来看女人打架。”门外不知是哪一位缺德鬼大叫大嚷。
公众场合看女人打架,可看性必定甚高,很可能看到精彩情节,骚动立即加乱。
这人,正是警告李平平的不可远离的大汉。
人群一乱,老大娘与小姑娘突然身形一晃,似乎比先前欺近揍旱大雷的速度更快,现身时已到了后堂口的通道内侧。
“老身知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间客店进行某一种见不得人的阴谋。”老大娘用清晰的嗓音提出警告:“阴谋最好不要波及老身,谁胆敢到老身的客房骚扰,严惩不贷,后果自负。”
本来明亮的老眼,突然幻射出利镞似的冷电,冷森森地盯了夺魄魔女一眼,方挽了小姑娘的手转身走了,夺魄魔女竟然丧失了冲上行凶的勇气。
就凭她揍大名鼎鼎高手旱天雷的手法和身法,想找她玩命的人真得考虑后果。
“查她们的底!”夺魄魔女恨恨地向侍女冬梅低声说:“易容术拙劣,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切记不可贸然下手,小心了。”
徐淮双杰乘乱走了,大概心中明白,这家店目下是高手名宿大集合,再不走可能就走不 了!
事情闹开了,捉拿神秘黑豹的秘密不胫而走。
李平平还没进房,春桃便拉住了他,要他去见小姐,不管他肯是不肯,毫不避嫌地拉了便走。
天色不早,房中已掌灯。
夺魄魔女媚笑如花,高贵的风华完全消失无踪,恢复了风流冶荡的本来面目。
“已吩咐店伙备膳,不许你藉口进食往外跑。”夺魄魔女亲昵地挽了他在床上排排坐笑容媚而妖:“刚才小厅的情景,你完全看到吗?”
“是呀!自始至终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亲亲热热地亲那红艳艳的面颊:“你弄错对象啦!那扮老大娘的人,不是追魂姹女!”
“哼!你怎么知道不是她?”
“对一个共守衾枕的女人,我会走眼吗?”
“可恶!你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夺魂魔女半恼半嗔地拧了他一把:“以后,不准你提起任何一个女人,不然……”
“唷!弄罐醋来吃吗?”他狂野地上下其手,把魔女挑逗得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咯咯媚笑:“而我,却是引诱追魂姹女的媒子。”
“你不要不知足。”
夺魄魔女放浪地把他压倒在床上,她气喘吁吁春情已动:“虽然起初我是这样打算,现在不同了,我……我……”
放浪形骸,天昏地黑。
双方都在玩把戏,终于真相大白。
捉追魂姹女在其次,主要目标却是黑豹。
徐淮双杰没有错,错在掌里乾坤牛彪居然到店里示威赶人,真正错的人该是旱天雷东方海,不该在大庭广众间抖开捉黑豹的秘密。
但主事人却不追究己方走狗的错,却怪罪徐淮双杰这些人,当然名义上不提泄密的事,另找合理的藉口,那就是徐淮双杰那些人不衷诚合作,而且阳奉阴违的公然到了客店里去示威反抗。
此风不可长,必须杀一儆百,给那些人严厉的制裁,以保持铁血门的威信,不给这些骄傲不驯的好汉们一次难忘的教训。以后谁还肯重视铁血门的权威?
不巧的是,真定府方面同时传来了消息,真定府群雄也有意敷衍,态度暖昧,首座大爷幻刀周永昌,已表示无法号令所有的英雄好汉们,无法达成所交代的衷诚合作要求。
制裁行动当夜便展开,远赴县东二十里的孤山郑家,找飞龙剑客郑一龙,减少了监视客店的人手。
孤山也叫独山,其实原名是都山,望都的县名就因此而来,这牵涉到尧母的典名。
从县城东行约二十里左右,一来一往得走上四十里,主事人一怒之下派人前往问罪,确是下乘。
店中监视的人手不足,利于有心人活动。
五个黑影分为两组,最先的两个悄然越过两名大意疏忽的潜伏警哨,无声无息的接近李平平的房右窗户下。
天气热,客房所有的窗户都是半掩的,进出容易。
半掩可以防止外行的鼠窃,防不了稍有经验的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