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这天近午时分,追魂姹女扮成一个江湖流浪汉,头上戴了雨笠,背了油绸包着的包裹,宽宽的青短衫,佩了一把腰刀。
她人生得美,扮男流浪汉不怎么出色,脸上虽然用了褐易容药,但五官改变不了,一点也没有流浪汉的粗豪泼野气概,这当然也与她的身材不够高大有关。
徐州府的南关街道虽宽,但地面没有铺石块,春雨连绵,这条南通凤阳迄南京的大官道,简直寸步难行,尤其是大车,那种拉货的车,两匹健骡真可怜,烂泥浆厚度近尺,陷入凹洞,那么寸步难移。
南关是行旅的中心区,南行的旅客车马,都在南关落脚,附近全是旅客、商店、驴车行、牲口圈、站房……下雨天真是一团糟。
她一脚踏入两京缥局宽大的厅堂,一名大汉上前虎视眈眈迎接她。
“劳驾。”她摘下雨笠,笑吟吟露出一口洁白的贝牙,“请代为我通报,我要见总镖头定一刀南宫大叔。”
大汉一怔,心说:“这小子生得一口好牙齿,只是有点娘娘腔。”
“一旁踱来一位长相威猛的中年人,伸手拉开发怔的大汉,虎目炯炯象伺羊的狼,哼了一声。
“是你,你还敢来?”中年人沉声说。
“唷!戈大总管,你神气什么。”她墨眉一跳,似笑非笑:“我为何不敢来?”
“哼!你……”
“如果不是光明正大进来,你又得准备……”
“好了好了,明的斗不过暗的,算你厉害。”戈大总管无可奈何地苦笑:“客室里坐,看你这鬼样子,真象落汤鸡,要不要找地方先洗漱?”
领了她进入了一间客厢,这是为顾客准备谈交易的数座客厢之一,有个小厮照料茶水。
“不必了,办完事再找地方落脚。”她进入客厢取下包裹,在客位落座,接下小厮奉上的茶。
“你在南京算是出了不小风头呢!这件事已经传遍天下了,我算是服了你:”戈总管友善地笑笑:“我想,南宫老哥上次算是侥天之幸,你这女杀手居然会失手。
所以…”
“所以,贵镖局幸而不用办丧事啦!”她也笑,毫无敌意:“请他来好不好?我有些事向他请教,先声明,我已经不是杀手,事与买卖无关。”
“他去年秋天就辞职返乡养老啦!你这杀手的消息如此不灵通?”戈大总管说:“目下本局的总镖头,是雷电手潘和,亲自押镖上京都了。”
“唉呀!我……”
“你怎么啦?”
“我来晚了,真糟!”
“有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这……上次我奉命行刺南宫大叔,那时,聘请贵局保的那趟人货镖,顾主叫李子平……”
“是呀!南宫老哥说,是他替你们做和事佬的,你们化敌为友攀上了交情,据南宫老哥说。
你们是从这里跟踪他的。
“是的,直跟至淮安上船,我在北岸雇船等候,一直没有机会接近,戈爷,李东主是个 大好人,我与他相处得非常投缘,那次济宁州别后,人各天涯,我很想念他,可是不知道他的底细,希望南宫大叔能将他的消息告诉我,想不到……戈爷,也许你知道一些消息吧?”
“所知不多。”戈大总管说:“所知的是,有人登门雇请镖师。
保人货值三千两银子的镖,全部交清三百两银子保费,要镖师至淮安清江浦,找叫李平平的货主接镖。
你知道,三千两银子保值,是一笔巨额镖货,三百两银保费,也够多的了,通常镖局所保的镖,能付一百两银子保费已算是大户啦!所以派总镖头南宫老哥前往接镖。
南宫老哥返局后,对李东主的底细不愿多提,你要知道详情,恐怕你得去找南宫老哥了。”
“南宫大叔的家乡在何处?”
“河南河南府,好象在城南洛河旁的什么洗马庄,费姑娘,到淮安府去找比较近些……”
“我就是从淮安来的。”
追魂姹女沮丧地叹口气:“清江浦每天都有几百艘船往来,谁知道一两年前一艘小货船的事?那真象是在大海里捞针,晤!我非得跑一趟河南不可。”
“急什么呢?反正洗马庄又不会发生沧海桑田变故,在这里玩几天,我局子里的弟兄,谁不想一睹你这名女杀手的风采呀!”
“慢着,戈爷。”
她正式说:“消息传出,你两京镖局的麻烦大了。”
“这。。。”
“我得走,请代守秘密。”
“那是一定的。”
戈大总管真有点心惊:“老实说,我真有一点害怕九灵宫的人,本局的旱镖京都,必须经过魔女的家门口,她如果……”
“所以,我不便连累你们。”
她背起包裹抓起雨笠:“一切多谢,戈爷,后台有期。”
“祝你顺利。”
同一时期,河南光州的双桥集。
这里并没有下雨,一辆双马轻车,驶入集中名气甚大的殷家大院。
是九灵宫的轻车。四位侍女都在车上,两位仆妇与四名大汉则各乘坐骑,在车前车后保护。
经过南京惨败事故,夺魄魔女依然凶性不改,仍然在江湖上公然往来,但随行的群豪早已星散,目下只剩下九灵宫几个心腹了。
殷家大院的王人殷武威,本地人只知道他是拥有三座农庄的大地主,却不知道他是江湖道上,绰号叫混世金刚殷不群。
一个江湖无恶不作的黑道大豪,在大江中游拥有一个庞大走私集团。
可以号令大江群雄的巨霸,最近三四年,才正式返回家乡纳福的大地主。
若要发,须在穷人头上抬;话是不错,但毕竟是小儿科手法,人道有亏。
走私逃税,贪赃枉法;这才是真正发财的最佳手段,而且快速有效。
殷大老爷在短短的十余年中,从一个好勇斗狠大胆心狠的泼皮,变成拥有三座农庄的豪富,就是这样起家的;当然他付出了无穷的心血,才有今天的成就。
来客受到热烈的欢迎,殷大老爷与魔女是旧识,也可能曾经是腻友,交情不平凡。
殷大爷绰号叫混世金刚,确有金刚一样的身材,虽则年近花甲,已有华鬓,但依然身有粗豪的气概,慑人的威严仍在。
安顿毕,主客双方在密室品茗倾谈。
“如霜,你知道我那些在大江混的弟兄,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下了。”混世金刚脸有难色:“要他们帮助办事,必须经由目下的帮主四海神鳌的管道,他是否肯冒与黑豹结冤的风险,我看靠不住……”
“唷,这么一点点小事,你就推三阻四,为难的表情刻在脸上,真够交情呀?”
追魂姹女悻悻地说:“又不是要求你的人,与黑豹明枪暗箭拼命,只要求他们调查黑豹的下落,这点要求算过份吗?”
“如霜……”混世金刚为难地不住搓手:“老实说,从南京到荆州,这条水路上的各路英雄,不但对黑豹敬畏有加,而且大多数人以他为荣,要求他们调查黑豹的下落,弄不好……”
“我知道大多数的江湖人士,对英雄好汉的认同和看法。”
追魂姹女仍不放弃要求:“你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手段进行呀!比方说,想结交黑豹这种轰动天下的英雄杀手,绝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对不对?”
“这好了,我派亲信去见四海鳌神设法。”
“这才对啦!谢谢。”
“追魂姹女呢?也要追查?”
“她不会躲到大江上下游,一会找神秘的地方躲起来了,我会请人找到她的。”
“这是你前往河南的原因?追魂诧女在河南藏身?”
“是为了另两个人。”
“谁?”
“追魂姹女这泼妇的话,可能是真的,李平平在广都失踪,并没有和他走在一起,我相信她也在找李平平,所以不可能从她身上追出李平平的下落了,我想起李平平失踪期间,同时出现的两个女人,很可能与她们有关,是她们带走了李平平,有意打击我魔女的威信,也籍机报复,所以我找她们问出结果才安心。”
“到底是那两个女人?”
“龙门香山狄家的人。”
“唉呀!绝世狂狮?”混世金刚吃了一惊。
“不错,是狄家两个小女人。”
“老天爷!你别再招惹这些大豪大霸好不好?”混世金刚直摇
头:“我混世金刚有名的胆大妄为,狂得威震江湖,但我会明时势识兴衰,少沾惹这些世所瞩目,跺下脚地动天摇的天尊大菩萨,所以活得长久些,如霜,听我的忠告,不要去洛阳,更不要去龙门香山。”
“不要劝我。”夺魄魔女固执地说:“别人怕绝世狂狮,我不怕,大江以北不是你的地盘,我不会要求你帮助,河南方面,我还可以找到一些朋友助拳,明天我就动身,黑豹的事就拜托你了。”
“我明天就派人到武昌找四海神鳌。”
混世金刚慨然拍胸脯:“名义上我是河南人,其实对河南的同道毫无影响力,帮不上忙十分抱歉。”
“我明白,你本乡本土光州,你就没有号召力,反而殷大老爷的身价,可以举足轻重。”
第二天,车马动身北行。
同一时期,中都凤阳。
本朝共有三座都城:北是京师,正式皇都所在地;南是南京,京师有难便迁往南京;中都,在凤阳府城西南,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故乡,皇陵的所在地。
中都,天下第三大城,周五十里四百四十三步,可惜建了九座雄伟的大城门,城墙却是土垒的。
中间,是皇城,住着不少龙于龙孙,这些龙子龙孙,大多数是没有出息的皇家子弟,送来这里吃闲饭老死故乡,有些则是犯了大罪的子孙,所谓“幽禁高墙”,高墙就指皇城中的御监牢。
皇城四周,有各开国功臣的府第:有王公贵戚的开府;有从天下各地强迫迁来的大豪巨富住宅,用这些富豪来增加中都的富贵繁荣气象,共有十万户富豪居住其间,谁也不许返回故乡。
所以,这些官户只好在祭祖期间,扮成乞丐偷偷潜返故乡祭祖,所以,才有许多人打着花鼓走天涯。
所以,后来的满清皇朝,大加鼓励这些人,沿途乞食大唱什么: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
用这些人、这些歌,来增加人民对故朝的离心力,以表示推翻大明皇朝是顺天应人的德政。
城东有三座城门,面对着凤阳府城的西门,中央的城门叫独山门,一条大道约三里左右衔接府城,那时的府城真是小得可怜,而西残破不堪。
所以后来满清朝代,拆掉了府城,府衙搬入皇城,皇城便成了凤阳府城,中都完全消失了。
独山门路北,有一座凤凰阁,两层,面对着皇城东北角的凤凰山,这座山,也就是凤阳地名的由来。
这条大道,其实原来是凤阳府城的城西,为了建中都,拆掉了一半城,开辟大道,不许有人居住。
三更天,一个黑影象一个无质的幽灵,悠然飞升第一重三丈高的檐,似乎不象是个人。
第二重裳檐底部,巨大的朱漆金字大匾,远在五里外也可以看清凤凰阁三个大金字,据说出于第一代用王世子的大手笔,颇有颜字的气势。
黑影揉升,从匾后掏出一个竹筒纳入怀中,快速地飘身而下,消失在府城方向。
在城西的一座旧宅内,黑衣点亮了莱油灯,取出竹简内的一纸方胜,就灯下展开。
纸上写了两行字:四月最后一天以前期间,请至敝处相会,过期过销。知名不具。
今大是四月二十七,还有两天。
又是三更天,淮海劳的临贺县城,耸立在城墙上观风楼内,进出院约灯光。
守城和守阁的兵马都睡着了,谁去管这不许闲杂人乱闯的观风楼是否有人?
两个人席地而坐,点了一根烛,地下摊开三张画信般的柬贴,画了许多只有懂的人,了解其实含义的符号,旁人看了,一定认为是小孩子信手涂鸦的鬼画符。
“三件买卖,期限相错不远。那位戴了头罩,仅露出双目的人指指点点:“资料、花红。期限等等,都在符记上,你老兄过目。”
对面坐着的人,一身黑,也戴了头罩,仔细察看三张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