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1)
夺命一枝春三女,与女士蝠老小三人,是午后不久返回湘潭客栈的。
她们被带至衡山客栈拘留半天,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气色都很差,垂头丧气神色颓丧已极。
要不是吴锦全焦灼万分的派人去找两个失踪的手下,拘留的时间可能还要久些。她们不是一同返店的,老太婆三人先返。返店后,闭上房门一直就不曾出房。
这一进上房的中间,有一座会客兼膳堂的小厅。旅客如果不事先吩咐店价将膳食送入房中,就得在小厅进食。
傍晚时分,那位健壮的旅客一如往常进入小厅,独自占了厅角的一桌,照例先喝两壶酒再用饭。
这位壮汉是岳州来的小客,在此地等侯宝庆来的同伴,一住三四天,平常很少出房,登记的姓名是李宏达,是个沉默寡言的沉静年轻人。似乎在世间,也不打扰任何人,也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神态倒还和气,穿着也不太俗气,身上的盘缠虽充足却不富裕。
他那只萧囊,不论何时皆带在身边插在腰带上,每天入黑时分,他都会坐在院子里石凳上,取出斑竹尺八荒,凄凄凉凉地吹一些颇为伤感的湖湘小调。
象他这种本份的旅客,到任何地方都很少引人注意,既不令人讨厌,也不令人感到欢迎,是属于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甚至连猎零食的江湖浪人,也不屑在他的身上浪费工夫。
两壶酒快喝光了,老太婆女土妈方独自到小厅进食,恰好就在他的邻桌。店伙送来某饭,唐淑敏姐弟方进厅在下首就坐。
旅客不多,有女眷的旅客大多数皆在房中进食,所以小厅显得空荡荡,仅有四桌的食客。
夺命一枝春与蓝田双燕是最后出厅的食客,占了老太婆右首的一桌。
对头相见,谁也不理会谁,各自进食,互不侵犯。
履声响起,天狼星带了两名健汉,神情肃穆进入小厅,目光立即落在老太婆女士蝎身上,缓步走向食桌接近。
老太婆眼中涌起警戒的神情,放下碗筷,转首冷然目迎这位湘潭第一太岁。
两双怪眼蹬上了,气氛一紧。
厅日,出现了本县梢头快活一刀张景隆粗壮的身影。
“石大爷,不要去招惹那位老婆婆。”快活一刀亮声说,举步入厅。
“张扬头,你知道这老太婆的底细吗?”天狼星间,并未回头观看来人是谁。
“我知道。”快活一刀说:“吴公子已经告诉我了。”
“吴公子?衡山客栈的吴锦全?”
“不错,京师旗下来的贵公子,长沙的抚标大人,是他的长辈。他前来雨湖公干,不是游学。老太婆是他的人,石大爷请离一她远一点,拜托拜托。”
天狼星脸色一变,神气不起来了。
“你给我听清了。”老太婆阴森森地说:“吴公子怀疑你是轰宿,你最好早作打算,他正准备举长夫兮射天狼。”
天狼星扭头就走,脸色大变。
快活一刀也匆匆的离开。
显然官府已经知道吴锦全的身份,已经开始派专人保护这位旗人贵公子的安全,以免出了差错丢掉乌纱帽,弄不好恐怕还得丢脑袋呢!
邻桌的在命一枝春摇摇头,苦笑说:“老太婆,吴公子可没要你直截了当指他是变宿,只要你用活套他。你这一来,惹的麻烦可大了。”
“我这人天生的土匪性格,有话就说,不会拐弯抹角。”老太婆冷冷地说:“老身命只有一条,无牵无挂双肩担一口,死了就拉倒。麻烦不会比天大,老身不在乎。”
“咱们晚上走。怎样?”夺命一枝春压低噪音问。
“走得厂?”老太婆冷笑:”如果那小畜生怕你我走,岂肯让你我恢复自由?他明里只有十几个人,暗格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说不定在这食厅之中,就有几个人在监视着你我的一举一动。
“你们有三把剑,还可以拼死闻出活路来,老身却不能丢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唐姑娘姐弟一走了之。”
厅日出现三名黑凛凛的中年人,虽是村夫打扮,但气概不凡。
客栈仅供旅客膳食,不招待外来的食客,因此店伙并未上前接待,认为是前来找寻熟识旅客的人。
三人的目光,从五条食客身上转了一周,最后落在女士蝎的一桌,互相一打眼色,齐向唐姑娘注视。
所有食客的目光,也扭头落在这三位不速之客身上。
只有一个人例处:李宏达,他在埋头大吃,啥事不管,天上的酒囊饭袋,吃比天大,闲事少管。
靠厅日走道旁的一桌有三位食客,三十来岁水客打扮,外表平平凡凡,看不出任何特点。三人中坐在下首那位,眼中的异光一间即没,然后收回目光,自顾自进食。
三位不速之客向女士蝇这桌而来,老太婆眼中有警戒神色。
“是唐姑娘吗?”为首那位年约半百的人含笑问:“南天燕子的孙女?那位想必是唐小少爷了!”
“小女子就是唐淑敏。”唐姑娘离座大方地说:“家先祖策忠公。访问诸位爷台贵姓?诸位是……”
“我姓赵,赵明,是令祖早年的朋友。”那人沉静地说:“竿后不久,突然听说姑娘姐弟光临湘潭,颇感意外,也感到十分振奋。想当年,在下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追随何太师的义师转战湖湘。
“何太师两车君命出江,无力回天江汉星沉,义士们泰半为国牺牲,只有我这种势穷力拙,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人偷生在异族的铁蹄之下。唐姑娘姐弟这次前来湘潭,不知有何用意?”
“来寻觅家先祖的灵骨,希望能请回桐城安葬在祖莹。”
“这……姑娘,恐怕你白跑了。当初县衙前决战,卅位死士力歼汉奸与满兵四百余名,当场战死甘六名,四名力尽重创自杀,令祖死在诉雨中。
“满兵十分尊敬他们,将他们以隆重的军礼葬在城南蟹山。没料到一年以后,卅座坟墓 在一夜中全部被挖掘,灵骸全部失踪……”
“那是一群过去曾是流寇,后来追随何太师抗清的人,特灵骸迁走了。”唐淑敏伸手向老太婆:“这位是鲍婆婆。翼火蛇率领他手下的义士,将卅位义上的灵骸迁走,改葬在不受满人注意的地方。
“家先祖改葬在陶公山,翼火蛇将地图交给鲍婆婆,请婆婆到桐城交给家先祖的家属。侄女姐弟俩随婆婆前来请回灵骨,没料到灵骨又被箕水豹移到明月山去了。因此打算近日启程,往明月山寻觅。”
“奇怪!”老太婆老眉深锁,警觉地说:“唐姑娘姐弟暴露身份,不过是午前的事,诸位午后就知道了,岂不奇怪?诸位是怎么知道的?”
“在易俗河市,乡民从县里回去传出来的。”
“其明,有人利用唐姑娘的名义,故意将你们引出来的。”
老太婆变色而起:“何太师湘潭尽节,义士们散匿各地,暗中继续与清兵周旋,子汉奸们严厉的制裁。十二年冬吴三桂反清,十三年春攻占长沙岳州,有许多人投向吴三桂,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吴世潘死后,这些人散匿天下各地,清廷正平方百计诱杀这些人。你们如果曾经拥护吴三桂衡州称帝,赶快远走高飞,迟恐不及。”
赵明三人大惊失色。
“恐怕真是馅饼。”另一人变色叫:“先出城再说……”
厅口一桌三个水客打扮的人,突然站起,守住了厅日。
“来不及了!”一名水客狂笑:“哈哈哈……赛以明姓赵的,还有飞虎邓育成,拼命三郎余三元,你们象是扑火的飞蛾,来了就不用走啦!哈哈哈……”
朝廷对前明末朝的流寇,宽大甚至包容不究既往。但对刚在去年予以扑灭,称霸西南八年的大周(吴三桂国号)皇朝余孽,严查究缉殊除不遗余力,各地官府对缉捕这些叛逆毫不留情。
赛公明赵明这三个人如果落入官府手中,必定有死无生。
“狗东西,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赛公明发出一声咒骂,从衣下拔出一根板带形有无数小倒刺的软带:“要留下赵某,并不是容易的事,拿命来!”
吼声中,飞虎邓育成与拼命三郎余三元,也在农内拔出短刀和匕首,同时扑上动手夺路。
三个水客打扮的人都暗藏着匕首,立即在厅口展开一场猛烈的恶斗。
唐淑敏花容失色,向老太婆恳求:“婆婆,请帮助他们!”
“姑娘你自身难保。”老太婆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淡淡说:“而且,你寄望姓吴的替你寻觅个祖的灵骸,这时帮助了赛公明他们,岂不是有意与处吴的作对?帮助叛逆的后果,你知道吗?”
“可是,他们……他们是家祖的朋友,而且是因我而来……”
“老身自身难保,帮不了他们。”老太婆苦笑:“他们外面还有接应的人,老身毫无机会。”
厅口地方狭窄,三个水客三件短兵刃险招迭见,拦住出口毫不退让,赛公明的两尺余长怪板带把式极为凶狠。
但每一招皆被短匕首奇冷地挑中带头,软兵刃的威力无从发挥,难越雷地半步,显然武功修为上差了一大截。
夺命一枝春三女,离桌退到远处作壁上观,她们不愿卷入叛逆的倒婚事件中,江湖人必须通高这种犯忌的事。
另一桌的食客,躲在厅角吓得浑身发抖,胜无人色。
李宏达也害怕得贴在墨根下,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这情景落在夺命一枝春眼中,她心中暗说:“这家伙装得可真象啊!装出这种胆小鬼的模样来,便以为我不疑心他是姓吴的眼线,哼!”
她已认定李宏达是吴景权的眼。
女人固执己见,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感情用事,一旦认定某一件事下了结论,是不容易改变或承认错误的。
“那位叫吴忠的人,到底是何来路?说!”夺命一枝春凶狠地问。
李宏达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狂乱地挣扎。
老太婆一怔,冷哼一声。
“郑大姐,他不象个会武功的人。”飞燕蓝芬苦笑。
渍一技春不死心,一掌将李宏达打昏,毫无顾忌地搜,连大男人的大腿小腿都模遍了,腿部没有隐藏兵刃。在在内的布腰囊中,发现了不少的碎银、制钱。之外,毫无合眼的物品。
厅口突然出现一个店伙,惊惺地说:“女英雄,请不要为难那位李大傻。他萧吹得很不错,但凡事混混饨饨,今年春天他也在敝店投宿,把带来的货款五十多两银子丢掉了,几乎要在小店上吊。姑娘如果把他……”
“呸!本姑娘才不要这十几两银子。y夺命一枝春停止搜身:“他真是个贩货的?”
“是的,该算是小店的老主顾了。”店伙说:“他这人很老实,有点楞头楞脑;大凡四肢发达身材高壮的人,多少有点浑小子的味道。”
“算本姑娘走了眼。”夺命一枝春只有承认失败:“把他抬回他的房里去,片刻他自会醒来的。”
“刚才那位姓吴的公子,要小的向诸位传话。”店伙惶然说:“请诸位在房中等候,不要外出,他不久便会派人前来通知诸位该怎样办。”
“哦!他不是走了很久吗?”
“他是走了很久,仅派有人伏在对面的瓦顶上。”店偿指指门外:“共有两个人,刚走,向小的传话之后才走的。还有……”
“还有什么?”
“传活的那人说:要姑娘不必乱找不相干的人探消息,吴公子的人,任何一个都十分厉害,站报的拳击手段虽然又快又狠,但决不可能对付得了他的人,要姑娘不必枉费心机,免把杀身之祸。”
“你滚!”夺命一枝春恼羞成怒。
“是是。小的把李大假红回去。”店伙惊恐地说。
“快把他带走。”
店伙手忙脚乱,把李宏达扛上肩匆匆急走。
老太婆带了唐淑敏姐弟出厅,在厅日转身说:“你们想在老娘身上找宝藏的线索,不但希望落空,把自己也赔上了,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活该!”
三更天。
天狼星的宏大宅院中人声已止,各处房舍暗沉沉,门口和屋角的照明灯笼在微风中摇晃不定。两个负责巡夜的人,正从东院巡向院门。
黑影从屋顶飞降,宛如流星坠地,从两人头顶上空疾降,靴尖奇准地端中两人的项门,两人应脚仆倒昏迷不醒,整个过程在精密的配合下完成,为期极短。
三个黑影出现在内院的宽广天井里,一字排开并肩而立,象三个从地狱深处来到世间的幽灵。
整座宅院已没有守卫、巡更,甚至连值夜的婢仆也不见走动,所有活动的人都被制住了,石宅已成了不设防的城,可知今晚入侵的人不但身手高明万分,而且人数甚众。
“天狼星,你还不出来?”中间那个黑影说话了:“首府不论昼夜,皆戒备森严,目下全宅已没有任何声息,你阁下应该知道情势已恶劣得无可挽救了,躲在屋内难道就可保平安冯?”
“你如果害怕,可以自己动手敲警锣向街坊求救。”另一名黑影接口:“不过,不会有街坊出头自找麻烦,四周街道皆波封锁,张捕头快活一刀正带着人把守各处,准备制止街坊骚动。”
内厅门悄然而开,鱼贯出来了五个人。天狼星石昆左手握着一把连鞘大刽刀,穿青动装,辫子盘头,显然早有应变准备。
“尊驾是吴公子?”天狼星硬着头皮问:“你阁下到底是官抑或是匪?是官,出示构签;是匪,石茶按江湖规矩打发你。”
“正是区区吴锦全。”中间那个黑影冷冷地说:“等到该亮出身份时,在下会亮的,但不是现在。
“在下喜欢按自己伯方法办事,非必要不想表露身份。至于你阁下如何应付,用甚么规矩,那是你的事,在下不感兴趣。”
“你……”“你是不是变宿?”吴锦全语音转厉。
“你是不是变宿?”
“不是”
“是奎木狼?”
“奎木狼本名叫谢奎,他是李自成的小同乡,陕西人,在下……凶……”
“你是何方人氏,在下不感兴趣。你见过奎宿?”
“这……”
“不许撒谎!”吴锦全沉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