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4)
“哎……”小羽双手掩耳抱头,惊跳而叫,再一声惊呼,摔倒在地抱头缩成一团呻吟挣扎。
“一振召魂,再振夺魄。”召魂使者冷冷地说:“小子好大的胆子,三振……”
“你不会有三振的机会。”身后传出逍遥公子阴森森的语音:“我将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澈骨奇寒的剑尖,抵在召魂使者的背左心坎要害上,凌厉的剑气已发,随时皆可能贯背肋缝透入心房。
“你是谁?”召魂使者沉着地问。
“逍遥公子。”
“在下正要找你。”
“咱们认识吗?”
“以往不认识。”
“请教阁下的来意。”
“有一封信给你,我是信使。”
“谁的信?”
“你一看就明白了,我要取信了。”
“好,请便,但最好不要动你的玉振。”
“你在我后面,害怕什么?”召魂使者收了玉振入袖,探手取出一封书信,转身向前一递:“你是第一个接近在下身后,而不被在下发觉的高手中的高手,今后,你给我小心了,再见。”
逍遥公子将信纳入怀中,收剑退了两步。
蓦地阴风乍起,召魂使者的黑袍飘舞,传出一声椎心的怪嚎,阴风呼呼中,黑色的身影突然隐没。
逍遥公子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抱起了已陷入半昏迷境界的小羽。
“离魂门的人,怎敢公然亮名号?怪事。”他喃喃自语,悚然而惊。
江湖朋友对离魂门的称谓不算陌生,但知道该神秘组织底细的人少之又少,只知道那是一些鬼魂一般、不为世人所知所见的男女,可以驱神役鬼变化飞腾,既不是道教的法师,也不是正道的端公巫婆,更不是神仙妖怪,被该门找上的人,比碰上二君一王可怕百倍。二君一王,一扫而光;碰上离魂门,就会鸡犬不留。
因此,江湖朋友对离魂门恨之切骨,却又畏之如毒蛇猛兽。早些年,有名的刺客集团一帮一会,曾经与该门发生利害冲突,一帮一会损失了十余名最可怕的高手刺客,从 此不敢再接受找离魂门报复的买卖。
次日凌晨,逍遥公子出店独自走了。
午后不久,甘锋的客房中气氛沉重。除了他们六个人之外,多了几个人:千幻剑与司空碧玉父女、三位千幻剑的朋友、六合潜龙、金笔秀士、鬼手龙……侠义道与邪道的名宿都来了。
这些人昨天便跟来彰德,但与其他在暗中相助的人一样,隐身在一旁候机策应。
今天,逍遥公子失了踪,这些人心中一急,不得不出头露面了。
“公子爷今早什么都没说。”甘锋焦灼地说:“只说三天之后,他如果不回来,要我们赶快过河,与二公子会合。”
“甘锋,你就这样乖乖地听话不追问?”六合潜龙不住搓手说:“口气本来就不对,你……”
“裴前辈明鉴。”甘锋苦着脸说:“公子爷不许我们多问,我们还能怎样?”
“看来,一定与召魂使者有关。”千幻剑肯定地说:“但可疑的是,你们与离魂门素不相识,不可能结怨。威麟堡的人,也不可能突然请得到离魂门的人来对付你们,那么,其中关键何在?”
“小羽,昨晚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司空碧玉显得有点焦躁。
“我只知道那家伙要我去叫公子爷。”小羽急得想哭:“最后我记得的是,冲上去抢玉振,只感到气血翻腾,脑门欲裂,浑身发紧发麻,就不知身外事了。”
“不管怎样,这是唯一的线索。”鬼手龙长安说:“你们对离魂门毫无了解,我那些邪道朋友反而知道得多一点,我这就去找朋友打听消息,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老邪怪说走就走,匆匆出室而去。
“这样好了,大家尽量设法打听。”千幻剑断然下决定:“甘锋,你们千万不可分散外出,以免受到威麟堡的人暗算,外面的事不必你们担心,切记切记。”
蕙芳姑娘一回房,立即准备兵刃暗器。
“你要干什么?”小孤讶然问。
“我要去找线索,我受不了枯等的折磨。”蕙芳姑娘脸色不正常:“小孤妹妹,如果我不回来,不必找我了。如果我不死,我会回来。”
“告诉我你的打算。”小孤凛然说。
“也许,这件事与搜魂妖神有关。”她说:“李大妖神也会妖术,只是道行太浅而已。他有一个朋友,姓翟,叫阴差翟阳,据说真是个通灵的走阴人。”
“鬼差?”
“不是鬼差,是阴差。据说,这种人在阴间有一份差事,俗称走阴,是阴阳界的灵媒。鬼差却是真的鬼担任的,不能与阳世直接沟通。”
“你相信这种事?”
“我不信,但大多数邪道同道信。去年我听一位同道说,阴差翟阳住在榆林砦,我要去找他。”
“榆林砦在何处?”
“往至临漳县的路走,约有廿里左右。”
“我跟你去。”小孤斩钉截铁地说:“要死,就死在一起吧!”
“不,你……”
“蕙芳姐,你不要我去,我恨你一辈子。”小孤沉声说:“为了公子爷,我可以粉身碎骨,任何线索,我都要勇往直前查个水落石出。”
“你知道我也愿意为他粉身碎骨。”
“是的,所以我要和你一同前往,两个抱必死决心的女人,足以抗拒一切灾难。”
“可是……”
“我不要听你的可是。”小孤的神色很可怕。
“那家伙的妖术,比李大妖神高明百倍。”
“你怕吗?”
“我正要去找他。”
“那就走吧,等什么?”
“你能像我一样,用冷酷无情的态度杀人吗?”
“你知道我会。”
“我相信。带上最有效的兵刃暗器,我们从店后的西院墙溜走。”
“那还用说?那个姓翟的如果对公子爷有所损害,他将会发现他所要面对的,不是鬼而是复仇的魔界精灵。”
破晓时分,逍遥公子出现在城东南的画锦坊西街,站在一座古老的大宅前。晓色朦胧,这一带没有赶早市谋生的人居住,所以家家的院门紧闭,不见有早起的人。
院门悄然而开,踱出一个门子打扮的老苍头。
“请进。”老门子闪在一旁举手肃客:“公子爷如果胆气不够,那就在外面等好了。”
“在下确是胆气不够。”他沉静地说:“所以就在外面等好了。如果贵主人认为我逍遥公子,一而再受到偷袭暗算死里逃生之后,仍然胆气可嘉,他算是估计错误了。”
“总不会是胆小鬼吧?”
“那又未必,在下既然来了,就不能算是胆小鬼,对不对?快叫贵主人出来吧,他如果不出来,在下可要走了,四十多里路远得很呢。”
“来了来了。”门内出来一个女人,嗓音很悦耳:“你这威震河北岸的英雄到底是什么人?惊弓之鸟吗?”
香风入鼻,走近才看出是个年轻少妇,而且眉目如画,体态撩人。
“假使你碰上像我一样多的灾难,落得身无长物,像惊弓之鸟就不足为奇了?咦!就这样走?”
“出城就有坐骑,你不走?”
“当然是,离魂门门主致书宠召,这是我逍遥公子最大的光荣,那能不走?姑娘请。”他神态轻松地说:“等到有一天,我逍遥公子能号令江湖,也会用一封书信,召贵门主跑断腿,这一天已为期不远了。”
“唷!你的口气和野心都大得很呢!”女人正色打量他:“也许,你真会有那么一天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贵门开山仅仅五十年,门人四代,已经可以号令江湖了,但还不算有多了不起的成就。而我,出道四年,便可与威麟堡分庭抗礼,所以我相信也有信心,成为号令江湖的风云人物,你最好是相信,贵门主也最好不要轻估我,把自己估计过高,摔得也重的。”
出了北关,走上了东北行通向临漳的官道,五里亭前,有两名大汉牵了四匹坐骑相 候。
逍遥公子一怔,四匹黄骠向他发出不安静的嘶鸣,两大汉几乎控制不住。
“好家伙,这是我的马。”他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原来贵门主与威麟堡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姑娘,你们麻烦大了。”
“有何麻烦?”女人傲然笑问。
“我这些马匹。”
“我知道是你的。”
“不管是你们与范堡主共谋抢走我的,抑或是范堡主送给你们嫁祸的,贵门都逃不掉抢劫或收赃的罪行,必须还我公道,对不对?”
“等你能有实力号令江湖的时候,再说这种话犹未为晚,这时候说不合时宜,对不对?”
“好,我很高兴。”
“你高兴得起来?”
“哈哈!你看我不是很高兴吗?”
“笑并不等于心情愉快高兴。”
“说得是。”他接过坐骑扳鞍上马:“你会看到我真正高兴大笑的时候,而且这时候会很快的到来。原来我以为贵门主是看我逍遥公子不顺眼,怪罪我不该在贵地面耀武扬威,所以约我见面警告或者教训一番,或者想充调人化解仇怨主持公道,原来却是替威麟堡出头,我心理上没有负担,一切好办。妙极了,赶路吧!我迫不及待想见贵门主一申谢忱呢!哈哈哈……”
他的笑,是真正的高兴大笑。本来他对离魂门颇有戒心,目下的情势不宜两面树敌,所以他不希望在这时候与离魂门公然冲突,心里有所顾忌,因此应付的方法和手段,一时委决不下。
现在,他已经有所决定了,敌我已明,就算他能委曲求全,对方也不会善了的。四十里,彭德府安阳县与临漳县交界的地方。路旁出现一座石牌坊,四个斑剥的大字:冀州邺都。柱上的楹联,字迹因腐蚀过度而难以辨认了,牌坊本身摇摇欲堕,再不加整修,崩坍的命运似已注定了。
满目平野、冈陵、树林、荒草,田地里杂草荆棘丛生,远看目力所及的村落一片破败景象。
百姓逃离家园,并非全然因为乾旱所造成。人们对天灾固然感到恐惧,但仍有克服与抗拒的勇气,但人祸……除了逃,他们已别无抉择。田园荒芜,人迹稀少,就是这一带古邺都的现况。
邺都,曹操所建的都城,先后曾为石虎、慕容隽、北齐等君主的都城。最后,后周建德六年,周灭齐入邺,下令焚毁三台(铜雀、金虎、冰井————其时已改为金凤、灵应、崇光,一并合建为大兴圣寺),廿五里的大城,百十座宫殿台阁,化为瓦砾场,这座光辉灿烂的历史名城,从此在人间消失,失去了的永不再来。
前面,一座仅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镇口树立的栅门上,栅楼额牌刻了两个大字:邺镇。这就是历史的唯一遗痕,邺镇。也许,这座管制出入的栅门,正建在古铜雀台的地基上呢。
“这里就是曹孟德所建的邺都旧址。”女人用马鞭向三里外的小镇一指:“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这里就是邺都?”逍遥公子大感惊讶:“不骗人?”
“为何要骗你呀?”
“三台呢?华林园呢?九华宫呢?太武殿呢?三城三台安在?”
“嘻嘻!你说的是千余年前的古迹,记性不差呀!”
“我还记得东风不予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呢!姑娘,我也姓乔呀。”
“江南乔吗?”
“是呀!”
“嘻嘻!也许你是乔家的后裔呢!当年曹孟德兴建十丈高的铜雀台,就是想到金陵把你乔家的姐妹花,安置在台上夸耀天下。”
“呵呵!曹孟德功业彪柄,他就喜欢抢别人的漂亮老婆,实在下乘得很。他不是把甄后从老朋友袁绍的儿子手中抢来了吗?”
“那是他儿子先抢到手的,所以甄后没能在铜雀台上享福。”女人用马鞭向西一指:“她的坟就在那一边,要不要去凭吊一番呀?没多远,目下叫灵芝村。”
“算了吧!我对这位与曹家父子兄弟一起睡的美女毫无兴趣,反而对曹子建的感甄赋多少还有点印象。她的儿子改为洛神赋,想掩饰这段宫闱丑闻,实在并不怎么聪明,真象是掩不住的。正如同你们扮强盗抢劫我,却又改扮管闲事的人,想掩饰自己的罪行,也不见得聪明。”
“咦!好像你已经认定本门的罪行了。”
“是不是呢?这些坐骑难道不是我的?”
“这是你的说法……”
“我会平心静气听贵门主的说法,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在出道为自己的声望地位打根基期间,不讲理决难得到同道的尊重,地位基础还没稳固之前,摆出霸王面孔,那不会有好处的,所以我的一切行事,皆计划周详小心谨慎,避免落人话柄遭受非议。一旦在理字上站得住脚,那就因势利导放手去干。现在,我已经在理字上站稳了脚跟,以后的情势,我不会让人所左右。哦!这是什么地方?”
岔入路右的一条小径,小径向荒野树丛伸展,因此视野有限,只能看到路旁百十步内的景物,似乎突然间远离人烟,进入无人的莽野荒原,小径如不细察很难分辨。
“据说这一带是逍遥楼旧址废墟。”女人说。
“石虎建的逍遥楼?那么,以南一带荒原,就是九华宫遗址了。”
“是的。”
“北面不远是漳河?”
“漳河已改了多次道,目前在东北十里外。”
“呵呵!把逍遥公子请来逍遥楼废墟,看来,贵会主打算把逍遥公子,像逍遥楼一样埋葬在尘埃下了。”
“到了。”女人不理会他的讽刺,马鞭向前面出现的一角灰黑色山墙一指:“荒城魔域,离魂幻境。你是近二十年来,唯一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的人。”
“我知道,自从岔入小径之后,这短短七八里路径,每处紧要所在皆隐有不测,步 步生险,陌生人走不了三二十步,要不是白日见鬼,就是失魂落魄。姑娘,但不知荒城魔域离魂幻境,比庐山的迷离洞天如何?”
“迷离洞天是小孩玩捉迷藏的地方,那能比?”女人傲然地说,双腿一夹,健马前冲。
林深,草茂,举头只能看到自枝叶透下的日影,要想知道身在何处,委实难上加难,就连路径也不像是路径。
那一角灰黑色的山墙,并非是庄院的建——,而是像楼基一类废坍的遗物。绕过墙,便看到不远处林木深处的曲折城墙,中间缺口建了一座怪模怪样的拱门,上面匾额刻了八个大字:荒城魔域,离魂幻境。
门上也刻了四个大字:擅入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