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南下寻仇 (1)
这一带棚屋区真是平民百姓所谓臭水沟,官府仕绅所谓藏污纳垢之所,集众生相之大成,无奇不有。鸡鸣狗盗,地痞流氓,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开门的半开门的流莺替此地点缀出人欲横流市场,诱拐拍花贩买妈婢也暴露出另一处人吃人的世界。这就是城外南关一带的脏乱区。
社会之与污,可以忠实地反映出当前政治的良窳,也因天灾人祸而明显地质变迁。去年八月河南淫三月,淹死了一万一千八百余人,大河两岸房舍成墟,流离失所的人十余万之多。有些向南迁涉、流浪,自然而然地涌入了湖广,前月粤东广西一带苗人叛乱,部伤大军由广南凋,亦以武昌为整补站、自然更为地方增加了许许多多的麻烦,更制造了一些不安和畸形的繁荣。
府城内布政司衙门为了保护楚王府的安全,治安自然必须保持良好。城是外府衙门与江夏县衙门负责,人手少,牵制却多,想好也好不起来。因为,大部分公人差役,皆派至宾阳门至洪山,及武胜门以北一带王庄,替楚王看守田牧。王庄丢掉了一根稻子,那些公人差役可能就得换板子跑断腿吃不消兜着走。
至于是南门外一带,管他娘,只要不发生大规模杀人放火公然纠众劫掠,便大家欢喜平安大吉的。
长堤对面江心与汉阳府交界的鹦鹉洲,是来自洞庭各条河流的木排停泊地,水客与所谓排帮伙计,来来往往卧虎藏龙。他们的往反小渡舟皆靠泊在长堤一带,成群结队四出闹事,闹大了风声紧官府迫得紧,便往洲里跑。官差前来缉捕,人便往汉阳府逃,船一离开洲,安大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说鹦鹉洲是藏污纳垢之所,并不为过。那些犯法之徒,经常利用排帮的船逃向鹦鹉洲托庇,风声紧,就往汉阳府逃。
府城原来并不大,本朝洪武四年方行增拓,把蛇山(高冠山)包入城内。山横亘城东西,西商端叫鹤山,临河的黄鹤矶上,便是大名的黄鹤楼。黄鹤楼是建于城墙上看看江景无所谓小民百姓最好止步免惹麻烦,那座雄伟的建筑在未增拓时,是城西的角楼,是防军的把守要地,小民百姓谁敢前来自讨没趣?可不是让小民百姓玩乐的地方。
过得江来,林华在平湖门落了店。他还有从家中带来的十两银子,省吃俭用。大概三四个月不必为经济耽心。
他得打听沙千里与雷秀萍的下落,当然也希望碰上来自衡州府集贤庄的大爷们。
一天,两天,总算摸清了武昌的江湖局面。与他无关的事,他不加过问。
没有丝毫消息,他甚感失望。
此地是金花门的努力范围,但金花门的性质与七星会相差无几,他们目的只是在保护门人子弟的权益,非必要不过问外事保持极端秘密,很少有人认识门人子弟,也没听说过金花门在此有何活动。
他有点后悔,心说:“武昌是湖广的重镇,金花门必定设有分堂,要是与金花门拉上交情那该多好。”
他孤家寡人,深感缺乏人手的苦恼。
平湖门内有筑了一条防水堤,叫花堤。他是在堤政和街的平安客栈内落脚的,路引的姓名叫林宗如,这是他的真名实姓。目下江湖中,他江湖浪子的林华的名号,响亮了半边天,他对外皆称自己的名字而不通姓,因此知道他叫林宗如的人,少之又少。提起江湖浪子林华,无人不知,报出林宗如三个字,谁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第三天,他换了一身青直裰,内藏旦夕不离身的特制皮护腰,腰上系了一条汗巾,青包头。由于他身材雄伟,衣着酸寒,委实让那些水客船夫相差不远,英俊的脸上并未能掩盖所有的代表小民百姓的身份的贫苦衣装。
平安客栈是一座相当有名的客栈,住的几乎是科船的客人,百且多数是些携家带眷的人,因此设备倒还完善。没有单房,以安顿携家的客人。
他住的是一座西院的单房,这一列单间全是住满了旅客,左首的是有内的厢房。厢房与后院隔了一座天井,后院便是所谓的上房,那是有钱有地位的人,所能住的客人,方能住得起的高尚房间,至于那前侧院那一带的大房间,便是所谓的统铺了,统铺能供客人的东西,仅是一席可以容身的铺位、和一床旧被。
他到城外趟了一圈,摸清了城外的环境。那是一处是非场,正是他所要去的地方,但为免麻烦,最好不必带任例兵刃。
申牌初,他悠闲地近回客店。
晚膳通常要迟至掌灯时分方能准备妥,早着呢。
隔着天井,他看一上房有人走上一间并非独院,一排共有四间上房,廊下有两个仆扮的壮汉,正在招呼两名店伙将行李搬到第二间客房,两个中年仆妇则在第一间上房照料,在一个檀香的小箱笼上,他看到精工雕刻镀金漆的失花图案,中间有一个浮雕大篆字:杜。不认识篆体的人池然不知是字,而江湖认识篆字的人太少了。
左邻的前厢房前走廊下凳上大马金刀也坐着三个敞开胸襟的中年大汉。天气热,露出胸膛平常得很。但如果附近有女眷几须掩上,三大汉当然看得出地面两个仆妇是女人,可是却毫无顾忌满不在乎。
不久,两乘小轿直抬入天井,两名仆妇领轿,在上房廊前途下,上房中两名仆妇迎上,掀开第一乘轿门,前面轿夫退在一旁,后面的轿夫则抬起轿杠。
小姐请下轿客房已准备停当了。
仆妇恭敬的说,两轿中分别走出了两位女郎,第一位穿着罗衫裙,以圆扇掩往脸面,但从头上梳的丫环髻看定是待字闺房中的少女,二位穿着绿云纱裙,头梳双丫髻,眉目如画,年约十四五,一看便知是婢女。
穿着罗衫格的少女似乎没饰物,仅在髻上缀了一朵珠花环三环形成柔和美观的图案,可 惜,白圆扇掩住了她的芳颜,看不出她的丑美。但有其婢女必有其主,一个丑姑娘决不可能找一如花似貌的人做侍女,这位婢女好美,主人想必不丑。
“吆喝!”一名大汉突然大叫起来。
俏婢女把头瞥了大汉一眼,毫无温意,连在远处旁观的林华,也可看到小婢女脸上那天真无邪落落大方的神情。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店伙领了四位穿青劲装带了剑的大汉,大踏步到了林华的邻室。
林华眼中涌起惊喜的神色,紧盯住其中最年轻的人。
四人中,最年长的约有半百上下,豹头环眼,留了虬须,皋戾之气外露,死板板的债主面孔其色黎黑,似乎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另有两人年纪经约三十上下,五官平常,最年轻的只有十四五岁,五官清秀,英气勃勃,身材雄壮结实,生了一双灵活有神的大眼睛,可是似乎常带着愁容,四人中只有人背着一个大型包裹,而且走在最后,可知身分最低。
四人都看到林华脸上奇异变化,虬须大汉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店外伙计站在房外,推开门笑道:“诸位客官请看看是否合适。”
大汉胸抓起领口向上一提,怪叫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叫大爷们四人共睡一张床?”
店伙惊得手肢以软,急叫道:“客官请息怒,上面并不是指一间,邻房四房都没有客人……”
“去你的蛋!大爷们要内间的上房。”大汉气势汹汹地说道。
“这……”
“怎么?你不愿意?怕大爷给不起房钱?要不要先将银子交柜?”
“小……小的……”
“怎样?”
“上房已……已经客……客满,只……只剩下……一间厢房。”
“厢房也好。”
“但……”
“你短了舌头不成?…
“厢房只能住两位官……”
“给大爷多加两张床。”
“空虚……”
“这加,大爷砸了你这鸟店。”
“小的……”
“少废话,快领路,慢了砸破作的脑袋。”
店伙委实吃不消这几个凶神恶煞,怎敢再哆嗦?
无可奈何地说:“请随小的到厢房。”
林华等四人走过,伸手拉住走在最后和少年笑问:“老弟留步,访问贵姓大名?”
前面三人同时转身,少年一怔,瞥了他一眼,用南京回音说:“我姓张,名全,你……”
虬须大汉抡到,一把抓住林华的右上臂,沉声问:“小弟你是什么意思?”
“你问什么?探海底么?”
“问问姓名而已,他……”
“有什么好问的?呸。”
“这位小兄弟极像在下的一位……”
“滚你蛋!你不知道这是犯忌的事么?”
“老兄……”
“闭上你的臭嘴!”
林华颇为失望,笑说道:“好的,老兄,听你的、你带了剑。”
虬须大汉微傲地说道:“你知道就好,竖起你的驴耳朵听着,千万别向陌生人探名音 姓,缝上你的鸟嘴,可以活得长一些。”
“呵呵!承教了。”
这一面发生争吵,远处上房的前廊有人探视,一主一婢两人末入员,似乎有意无意间向这一面扫了一眼。
店伙领了四大汉走向厢房,少年张全不时回头向林华注视打量。
林华叹口气,目送对方去远,脸上涌现激动而又迷惘的表情。
林华等张全走远,喃喃自语道:“脸型像极了,只是黑了些,口音不同,姓名也有异。老天!真像他。”
四大汉刚踏上走廊,观看上房女眷的三大汉闻声转头,一名大汉叫:
“咦!是插翅虎丘兄么?那三位是……”
“呵呵,原来是大沙湖双鬼一蛟,久违了。那是敞友神拳郭明,快腿李智,和小徒张全。”虬须大汉行礼滔滔不绝地说,转向已方的人引见道:“两位贤弟来见过浪里鬼郝文,水鬼批武,翻江蛟黎良。他们都是愚兄早年结交的好友。徒弟,给长辈行礼。”
张全放下行囊,分别向三人行礼道:“晚辈张全,向诸位前辈请安,日后尚请多赐教益。”
水鬼郝武哈哈大笑:“好,你插翅虎丘文振走了狗尿运,收了二位好门人,好俊怎样,教了些什么,怎么文皱皱的?”
插翅虎呵呵笑,颇为自负地说:“没什么,别赞奖他小孩子了。老实说,兵刃拳脚他都有两手,只是根基太差,学晚了些,可是他满肚子墨水,你可别小看他了。”
“哈哈!丘兄一着肚子草,倒吊起来,也吊不出半点墨。斗大的字恐怕只认识两箩而已,连你老兄的大名写出来也不认识,怎会调教出一位满肚子墨水的徒儿?老兄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信不信由你,先别忙,安顿了再说。”
“好朋友多久不见,今天得好好喝两杯,兄弟做东。”
“哈哈!靠山吃山,当然得叨扰郝兄几杯。”
浪里鬼郝文用拇指向上房点了点,低声神秘地说:“丘兄。好一对雌儿,俏得紧。”
插翅虎拍了他一掌,笑道:“别开玩笑,武昌府卧龙藏虎之地,错不得,我知道贤昆伸嗜好此道,可不能乱来,鬼见愁的量无铁尺可不是纸做的,兄弟可惹他不起。”
“咱们给他个天衣无缝,怕什么?”
“纸包不住火、我可不敢冒险。老匹夫神通广大、朋友众多,听说他已兼任了楚王府的教头,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得打躬作揖客气一番。
万一走漏了风声,被他抓住证据。你跑上天他会将作揪下来的。老兄,算了吧,武昌府只要鬼见愁曾隆一天不死,谁也休想做出大血案来。”
“我不怕他神气,他是公门人,抓不住真凭实据,谅他也无奈我何。”
“老兄,千万别冒这个险……”
这时,店伙计已开门外出,请客人入房。
“咱们回头再谈,兄弟明天得到万金堤走走,还需要借重诸位呢。”插翅虎立即改变话题说,随后伙诸人入房去。
远处的林华只听到一部份寒喧的话,心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水贼和剪径的混在一起,准不是好路数。”
不久,上房房门徐开,出来了一名体面的仆妇,年约三十上下,脸蛋相当清秀,细皮白肉衣裙整洁,站在走廊上左右张望,轻俏地叫唤:“店伙大哥,店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