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沈威略一踌躇,便道:“不知贤弟今日献给家师的秘图……可是真的?”洗龙安还道他有什么紧要之事,岂料是如此一问,不由得愣了愣,道:“自然是真的,小弟若将假图献给大哥恩师,别的且先不说,就是在大哥面前,小弟岂非成了猪狗不如之辈?”沈威亦是一愣,随即笑道:“不错,不错,贤弟乃信义之人,为兄倒是多心了,哈哈哈……为兄该死,贤弟请自顾歇息吧。”说完,略一拱手便转身而去,洗龙安听他笑声中竟有几分苦涩之意,令人好生不解,自己又思之不透,便摇摇头,进得屋内。
次日清晨,洗龙安便约上冯心玉一起登临山顶观看日出,但一见之下,却并无什么特别好看的景致,左看右看都只不过是旭日东升而已。这在落霞山上,洗龙安不止看过十回八回,而是千回百回了。索然无味之下,便与冯心玉回程下山,沿途的景致倒甚是不错,两人边走边嘻耍笑闹,这一日就如此晃眼即过。
以后两天,洗龙安与冯心玉出双入对,游尽了崂山大小三十六峰,也算是惬意至极,只是偶尔有两点不快,时常在洗龙安心中萦绕:一,便是自己未能救出娘亲,又不知如何能得报得大仇,如今却在此间作乐,心中不免难安;二,就是平板镇内,似乎将有大祸临头一般,人人都紧绷着脸,不苟言笑,连那半疯不癫的包复雄这三天也不见踪影。洗龙安心下甚奇,却又四处找寻不到,好在冯心玉性情开朗,两人时常逗笑,阴郁之情便一挥而去。
第四日早晨,洗龙安吃完早餐便即出门,一名黑衣大汉迎面朝他笑道:“洗公子早!”洗龙安一怔,这声音、这笑容似久违了许多日又回到了身边一般,倍感亲切,便也笑着应道:“这位兄台早!”
再往前走一段,竟然碰到了“白头仙翁”包复雄,包复雄一面走一面嘀咕道:“天杀的,足足闷了老子三天,连一滴酒也没捞上,可恨小安子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当真是希奇古怪也!”
洗龙安迎将上去,笑道:“包前辈,早!”包复雄一怔,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早?有老婆的这般时辰就叫早,没老婆的这般时辰就叫不早。臭小子,你抢了小安子的老婆,又来取笑老子是么?”
洗龙安笑道:“不敢!”包复雄哼了一声,擦肩而去,洗龙安心内却是一喜,这整个大寨的气氛终于活跃了起来。但却不知怎的,今日竟没找到冯心玉。于是,洗龙安独自一人又登上崂山山顶,自由自在地玩赏了半日,心想:“今日尽情痛快一番,待到明日下山后,千里寻母,万里寻仇,在所经历的风险中纵是惨死,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想到此处,一股悲壮之情油然而生,站起身来,从山顶望去,只见诸峰在他脚下,显得直如黑点般的渺小。
待到傍晚,洗龙安找到一处大石后的草窠,就席地而睡,心中盘算着:“这一觉睡到天明,再下山向大哥与心玉辞行。从此以后,浪迹江湖,快意恩仇,又是一番生活处境了!”刚才闭上眼睛,忽又想道:“听说在外面看到流星之时,如能及时许个心愿,无论什么心愿,都能实现,那我何不睁着眼,等着看流星曳空?”他睁开眼,望着繁星满布的天空,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慢慢地昏昏而睡。
睡到半夜,忽听有人在左侧旁的山路上道:“都来了没有?”
洗龙安还没听出这声音是谁所发,又一个声音应道:“沈帮主的吩咐,岂敢不照办?龙门镇可提得起一把的兄弟全上来了!”
这声音又尖又细,一听便知是龙门镇帮主谢婉容,洗龙安暗道:“他来这崂山顶上作甚?沈帮主又是谁?莫非是沈大哥?”果然只听沈威的声音嘿嘿一笑,道:“还没扳倒那熊老儿,可别叫得太早了!”洗龙安听得更奇:“沈大哥怎的想扳倒他师父?”遂轻轻地直起身来,从大石后望去,星光之下,只见一行人均穿黑衣,当头两人从背影来看,正是沈威与谢婉容,其余高高矮矮的共有三十余人,都默不作声地跟在其后。洗龙安心想:“大哥怎的叫来龙门镇之人扳倒自己的恩师……我在这里胡乱猜疑可不好,还是上去看个究竟为妙!”他正好也是一身黑衣,当即乘那一行人从身边走过时,转身掠出,悄悄地尾随在最后一人身后。山路上,附近左右无人,这一行人的脚步声甚响,倒没发觉。
只听谢婉容尖尖地声音道:“这是迟早之事,只望沈老弟到时可别忘了龙门镇的一份好处就是!”
沈威道:“谢帮主放心,沈某纵是过河拆桥也不敢拆到世伯头上!”谢婉容得意一笑,一行人沉默了一阵,沈威又道:“那老家伙这两天已感到有些不太对路,整天将熊无羔那宝贝儿子留在身边,好为他壮胆!”
谢婉容急道:“如今还在吗?那小子再加上包老儿两人可谓棘手至极,若不除去,咱们任是人多,也未必能吃得住他们!”
沈威“嗤”地一笑,道:“谢帮主何须对这双活宝如此忌惮,小侄又岂是行险之人?早在今日一大早,我便将他们支下了山!”
谢婉容喜道:“怎么?你小子又耍了什么手段?”
沈威道:“只是略施小计而已,我叫舍妹下山去采购一些米粮,顺便又告诉了熊无羔,你想想,那傻小子还不是趋之若鹰?我当时便看着他跟在心玉屁股后面下了山,过不多久,那包老儿也寻下山去,他们三人,嘿嘿,这么一走,平板镇内,哈哈哈……”沈威止不住大笑起来,谢婉容也跟着尖笑不已。
洗龙安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万料不到自己一向崇仰的大哥竟是如此之人!世上最卑鄙恶毒之事,莫过于欺师灭祖。他竟干得如此从容不迫,有条不絮,可见已是蓄谋久矣。洗龙安想就此转身离去,但此举必会惊动沈威等人,到时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便势难脱身。不如随他们一路下山,再去寻找冯心玉,然后两人远走高飞,永不与沈威相见便是。
心中急剧的翻腾琢磨,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平板镇的大寨门外,里面却仍是竹棚星火,十分平静。沈威等人脚步轻疾了许多,待掠到大寨门前,沈威轻拍了三掌,停了一下,再击四掌,寨门便缓缓而开,自里面奔出两名大汉,朝沈威低头恭声道:“威哥,一切照旧,只是有的兄弟早等不及了,盼着你进去早些动手!”沈威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好,那熊老儿可还在转风堂内歇息?”其中一名大汉点了一下头,道:“罗统领还在那里照看着,这会儿没传出什么讯号,多半那老儿正在睡大觉!”沈威忍不住低声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大伙儿辛苦了,待会儿一听到转风堂内有人叫出暗号,大伙儿便操起家伙动手,只要事成,威哥有的乐子你们也一样不少!”
那两人齐声应道:“谢威哥!”转身便向寨内掠去!
洗龙安心想:“原来沈大哥之所以会笼络下属,只因他嘴巴极甜,日后只要是嘴巴极甜之人,我可要多加小心了!”他心念之中,还是叫沈威为“沈大哥!”
沈威这时却单臂一挥,身后三十余名汉子便迅疾分作两队,一队由谢婉容率领,直朝寨内左边抄去;另一队则由沈威领头,悄无声息地自右边向寨内掩去。洗龙安想了想,仍是跟在那人后面,朝右路疾掠而入。
寨内地形,洗龙安早已极熟,心知沈威左穿右转,却的便是转风堂,但不知谢婉容带着一班人马去了何处?片刻工夫,沈威带着众人便到了转风堂外,但里面竟还亮着孤灯。罗仲新迎了上来,沈威低声喝道:“怎么?这时候那老家伙还没睡么?”
罗仲新低声道:“小的也不知里面情形,这灯是方才亮起的,那老家伙只咳嗽了一下,我本想派个侍童乘机进去探望,却被那老家伙回绝了!”
沈威疑问道:“莫不是熊老二那呆货回来了?”
罗仲新道:“这倒没有,上山路口都有我们的弟兄把守,那小子又没那份机灵劲,绕路上山!”沈威面目沉思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洗龙安四处一望,只见偌大的一个平板镇,如今却是人声俱寂,沉默至极,心想:“我若在此时大声一喊,四处必然闻声而动,到时情形大乱,于我逃走就方便多了!”但转念之间,又想道:“沈大哥要杀他恩师,事到如今,寨内犹还没有动静,熊帮主也没有召集人手保护自己,显见沈大哥多半已将熊帮主架空,熊帮主除了亲子之外,再无可信之人,我便是预先示警,恐怕也是于事无补,何况下山之路已被封住,纵是想逃也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洗龙安不禁朝沈威望去,只见其面目冷沉,双目在黑暗中竟熠熠有光,不由叹道:“如此叛逆犯上的大事,沈大哥竟做得滴水不漏,连我这结义兄弟也一无所知,可见他心机之深,委实可畏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