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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里没有路。

过了深圳河,对岸是野草漫漫,荆棘丛生,一片荒凉,连个人影也没有。吴凌筠只好朝着远处的白铁皮小层走去。她有点心慌,一种异地的荒凉感象一股冷风向她袭来,使人感到孤独和可怕。她想起少文,要是他来这儿接自己多好呢!他会来吗?

“会来的!”她在心里笑了。

天快黑了。她艰难地朝前面的白铁皮小屋走去,越走越是焦急。待她走近小屋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猛然,小屋里的电灯亮了,玻璃窗透出个人影来。她又惊又喜。这是谁?是他,还是家海?

正要上前敲门,呀的一响,门扇打开了。屋主人好象早知道她要到来似的。

“你是凌筠姊?我叫玉珍。请进来。”主人热情地招呼道。

“啊呀!你就是玉珍!”她几乎是惊呼道。她原来是一个这么漂亮的香港姑娘。

玉珍从冰箱里端出维他汽水,说:“你口渴了。请稍歇一下,家海就来。对了,少文说他在我家里等你。”

“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凌筠好奇地望着玉珍。灯影下,玉珍显得更清秀娴静。

“哦,家海说你一定会从小河这边过来。他说得很肯定,由不得你不相信。”玉珍笑道。

“他呢?”凌筠也笑了。

“他很早就在这儿等候你,见你还未来,怕天黑,又急着到河边去看了。”玉珍说,眼睛流露出羡慕。

“他呀,脾气一点也没变。”凌筠笑着说。

玉珍照拂她抹了脸,便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凌筠婶,我替你高兴。这回你们一起回去,家乡多少事等着你们去做。家父很敬重令尊,也很器重你,他在家里守候你哩!”说着搂住她的肩膀,“请原谅,等一下家海陪你去寒舍,离这很近,往前面走一里地就到了。我今晚得留在这里,失陪了。”

“你一个人留下么?”

玉珍点了点头。

“不害怕吗?”

“惯了。”

“那我陪你。”

“谢谢。请放心,这里周围几里地的人都认识家父。”玉珍笑了笑。然而,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流露出隐隐的哀愁。

凌筠猛然醒悟,这地上安葬着玉珍祖父和母亲的骨灰,也许今天是归骨的日子,便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妨碍你。”

“你都知道了!”玉珍深受感动,觉得对方很体谅自己。虽然是初次见面,却象深交多年的朋友相聚在一起似的亲切。“家父常说,我家很对不起你们,说真的,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玉珍,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你知道,家父那年看见白马地菜园丢荒多年,很是可惜。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吴支书去了一封信,想租用这块地方,一方面给家祖和家母找个归葬的故土,另方面在这里办个农场。这些投资、设备连同赢利全都作为对沙湾的捐献。因为这是家祖的遗嘱。这些,信上都不方便说,当时局势又乱,只好留待日后有机会再面谈。没想到吴支书宽宏大度,体恤乡情,竟然亲自回信,并对家祖的归葬表示慰唁。我们全家看了信都很感激。这样,家祖的遗骨总算有了个归宿。后来,我们才知道因为我家的事,吴支书遭了难。家父难过得很,生怕再连累你们,建好这间白铁皮小楼之后便停下来了,也就再不敢提那捐献的事了。这封信我一直珍存着,把它藏在心里。这是祖国的爱,故土的爱啊!”玉珍感情深沉地说。

“不要感谢我,真的不要……”凌筠很难受地摇着手说。

“你?……”玉珍非常惊讶。

“那阵我不理解我爸爸,我反对他……”

“后来呢?”玉珍深为对方的坦率所感动。

“我知道自己不对了。今晚,我才真正理解爸爸,理解你们,理解我们的事业的意义。”凌筠真诚地说。

“我们的事业!”

“祖国的爱,故土的爱,你说得多好啊!可这爱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都珍惜的。我就曾经是不理解的一个。”凌筠充满感情地说,“今晚,是什么东西如此深沉地牵动着我们的心?是建设祖国这个美好的事业啊!”

“我理解了么?”玉珍沉吟着。

凌筠好象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安慰道:“玉珍,爸爸要我转告令尊,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在白马地为令祖父,争堂立个墓碑。”

“凌筠姊,感谢你们,太感谢了。”玉珍热泪盈眶地紧紧地搂抱着凌筠,然后又仰望着窗外的星空说;“家祖、家母有灵,他们在泉下也会感谢你们的。”

“今天这日子……”凌筠只说了半句。

“是家祖归骨的日子,也是我的生日。”玉珍说,“我选择这一天一个人待在这儿,是让自己在欢度生日的时候,不要忘记自己的祖辈。中学毕业之后,每年今晚这个时候我都在这里陪着母亲,守望着爷爷。后来在这里遇着了少文和家海,今天又认识了你。”

“你很重感情。”

“本来今晚我该陪你一起玩,谈个畅快,可是……唉,我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到很遥远的地方去!”她若有所思地说,那双迷人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茫然的神色。

“遥远的地方……”凌筠沉吟着。

“是的。”玉珍有点惶然地望着她。难道她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想让凌筠知道少文不愿意回去,怕她太失望了。她尊敬凌筠,一位如此美丽、正直而又富有理想的姑娘。她为少文感到幸福。然而,她越往深处想,便越感到自己是多余的第三者。在同她亲切晤面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深切了。因此,她才向凌筠表白自己的心思,并决定早日离开这里。

“你爸爸答应吗?”凌筠庆幸自己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一个能以诚相待的朋友。她知道一些玉珍同少文的事,然而她从不计较,也不去猜想。觉着既然自己爱他就应该信任他。爱情是需要相互信任、相互谅解的,丝毫不能勉强,应付,或者是凑合。少女的敏感使她隐隐约约地感到,玉珍突如其来的要远去好象是为了回避什么,而且说得这么含糊,失去了原先的坦率开朗。她啊!难道她要回避自己吗?

“家父不知道。”玉珍很坦率地说,“不过,家祖、家母归葬妥当了,爸爸什么地方都会让我去的。真的,我不骗你。”她竟又笑了。

“能告诉我你到哪里去吗?”

“我想到美国深造,哥哥在那边已经给我办好了入境签证。现在我可以放心走了,我得感谢你们。”玉珍说得很爽朗豁达。说真的,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样痛快而又果断地自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也许,今晚难得的晤面和墓碑的归宿实在使她感到莫大的宽慰。

“我相信你在事业上一定会有所成就。”凌筠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觉得自己先前是太敏感了。

“我以为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玉珍高兴地说,然后又拉着凌筠的手,“你也应该念大学去。”

“谢谢你,我等着你取得博士学位的喜讯。”凌筠笑道。

“嘻嘻,我会取得的。”

两人都咭咭地笑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筠、凌筠!”沈家海在不停地喊叫着。

“我早就来了!”凌筠应道。

“我的天使!我还以为你掉进河里去了!”他边抹汗边说,那乐观的情绪,一下子使这个小房间充满了生气。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从小河过来?”

“知道,当然知道。我的第六感觉发出了信息,一种相当强烈的信息。”他挺认真地说。

“骗人!”凌筠说。

“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观,我又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说,“告诉你,这个信息,按排列顺序是:石场、河沙、插花地。你是跟着这个信息,过小河来勘察这块荒废了的土地!”

“你呀,还是这么鬼!”凌筠指着他说。

“对你,我可以说是了解的,大胆点说是完全了解。”他眯缝着眼睛微笑道。

坐在旁边的玉珍一直抿着嘴笑。她被他们那深厚的友情,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乐观情绪所感动。她认为只有对自己的事业充满自信的人,才能相互间感染到这种信息。这是生活,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生活。

“你们过得好吗?少文呢?”凌筠问。

“很好。少文这小猴子整整一天未见他的面。他对玉珍说在石坑村等你,也许等急了。走吧,我带路。”

“急什么,多坐一会儿。”凌筠说。

“哼,刚才你过河来急得都有点害怕了。”

“你怎么知道?”凌筠问。

“你想着谁呢?还说不急!”他说。

“我想谁?你说。”凌筠故意将他。

“第六感觉告诉我,你的心发出了求援的信息,是向他发出的……”

“你真鬼。”凌筠朝着他那宽厚的胸膛接连地捶了几下。

“走吧!”他拉着凌筠的手往外走。

“明天见。”玉珍送他们出门。

天黑了。河对岸沙湾的灯光今晚分外明亮,随着清凉的河风飘过来一阵阵白玉兰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