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衣的父亲朱西宁,于20世纪50年代登上中国台湾文坛。他曾任中国台湾黎明文化公司总编辑、中国文化大学中文系兼任教授,并曾主编《新文艺》杂志。其作品包括:长篇小说《猫》《画梦记》《茶乡》等,短篇小说集《大火炬的爱》《将军与我》《将军令》等。他的夫人刘慕沙,是中国台湾著名的女翻译家,尤以翻译日本文学名家作品闻名,例如菊池宽、川端康成、井上靖、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等人的作品。
问:你心目中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朱天衣:我父亲是个大开大合的人,他让我看到信仰不是捆绑而是让你更自由,就是随心所欲,我觉得非常好。
问:你觉得父亲对你三姐妹的感情会有什么不一样?
朱天衣:我的父母亲对我们完全是各自发散,尽情地鼓励我们随着我们的天性去发展,所以我们三姐妹和父亲的感觉不一样。我觉得大姐天文和爸爸的关系,就像男人之间的那种亲,她不是那种琐琐碎碎的,而是那种可以共学问、共文学、共道理的那种朋友的角色;二姐天心呢,她的爱恨很分明,我觉得她对爸爸的爱,好像是累积了好几世的情人。天心的感情处理是非常强烈的、浓烈的、专一的,她的感情和爸爸大概是那样的。我呢,只是很单纯地希望他就是个爸爸。可是,小时候的记忆里,我爸爸平常工作就很忙,到了周六、周日我们家里就完全是客人,我们家永远就像是在摆流水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微乎其微,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学生就更多了,就这样来来往往,好像我跟他,我要的部分好像永远都没有得到满足,我会发现说我也不够亲近他。他就是那种,你只要和他亲近,他能够源源不绝地供应你,只是看你要不要。我觉得他就是非常怡然,他不会把他的意志强加给你。任何人从来不会强迫你把他的意志加在你的头上,即使是他的女儿他也不会,他就希望每个人朝着他的天性去发展。我后来觉得错过了好多光阴,错过了和他的很多发展。我觉得人还有来世,还可以慢慢来。
问:所以作为小女儿,你特别希望引起父亲更多的注意,特别担心他忽视你?比如你会做一些另类的事情——唱10年的京剧,给歌手当伴唱,等等。
朱天衣:我觉得这就是人生吧,即便我后面知道这些都是不需要的,但是我就是这样一路走下来了。
问:你在书中由四季桂写到对父亲的怀念,字句间都有看似很淡实则很浓的父女之情。你写道:“一直到父亲走了,我整个人才沉静下来,明白这世间有什么是一直在那儿的,无须你去搜寻,无须你去证明,它就是一直存在的。”对于父亲,你最想和读者分享的是什么?
朱天衣:我真的不急了,我看到他的死亡,他的死亡让我确确实实地相信,人不会就这样就没有了。我相信我跟父亲会再续前缘,只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方式。
5. 她们要是得奖还是什么的,有些人名字分不清楚吧,我感觉也会跟着沾光——谈朱家三姐妹
在中国台湾,提起“朱家三姐妹”,几乎是无人不晓,她们分别是大姐朱天文、二姐朱天心、老三朱天衣。
朱天文曾主编《三三集刊》《三三杂志》,并曾任三三书坊发行人,也是著名导演侯孝贤的“御用编剧”。其代表作包括:《荒人手记》《花忆前身》《童年往事》《炎夏之都》《世纪末的华丽》等。朱天心写作起步极早,在北一女就读时就因《击壤歌》成名,其作品多次荣获时报文学奖等多项文学奖,为中国台湾文坛上重要的作家。著有《方舟上的日子》《想我眷村的兄弟们》《猎人们》《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等。
问:你现在和两个姐姐相处的方式是怎样的?你们会彼此看各自的作品么?
朱天衣:我们会谈很多生活上的东西,不仅是写作。最近我们聊得比较多的话题就是猫猫狗狗,我们平常各自都很忙,一年就见几次面,每次见面都有讲不完的话。我很开心的事情是,即便是到了我们这样的年龄,还能这么无话不谈。我们家三姐妹,永远都有讲不完的话,所以我就会觉得,我们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我们能够彼此见证对方的人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有一次我二姐天心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在餐厅看见两三个老姐妹在吃东西,打扮得很干净,在那聊啊聊,我想我们三个老了以后也会是那个样子。我当时听着很感动,都想掉泪,我想我们三姐妹就这么一直到老,一起这样子的话,这种感觉多好。
问:你们仨的感情很像闺蜜一样吧。
朱天衣:很奇怪,我们三个都没有闺蜜啊。
问:可能你们感情太浓,又是姐妹又是朋友。
朱天衣:我在外面回到家里,就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好像不是很有时间分给朋友。
问:你们三姐妹会互相看各自作品并评价么?
朱天衣:不常,顶多会说,很棒哎,可能她们偶尔会不经意地带过一句话,不会去评价细节。就像我的这本书,她们也就是说很好啊,没有多说什么。
问:你在意她们对你作品的看法么?
朱天衣:在乎,非常在乎,就是说,我的作品最在意的就是她们的看法。不过,她们不说我也不会问,但是她们偶尔会不经意地带过一句话(的评语),我就很开心了。
问:可能你们都把写作当做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谈论这个会不好意思吧。
朱天衣:嗯,感觉上很私密,那是各自去面对自己的写作,自己的人生吧。
问:你们会在意在写作上各自的名气之分吗?
朱天衣:完全不会。
问:不会有什么羡慕嫉妒恨吗?
朱天衣:不会啊,就是当她们作品获得成功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很开心。而且我们三个名字还比较接近,她们要是得奖还是什么的,有些人名字分不清楚吧,我感觉也会跟着沾光。唯一烦恼过的时段,就是年轻的时候很讨厌别人问的一句话:“两个姐姐都出书了,你怎么没有?”“姐姐都得第一名了,你怎么没有?”这样会让我感觉很烦。现在都到这样的时候,我和姐姐在文学上的投入和层次都有差距,她们把写作当做是毕生事业,生活的养分全部都贡献给写作,我和她们还不同,我还去关注猫猫狗狗,还去教书,没有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写作中去。虽然我把写作看得很重,但我没有办法把写作当做是唯一的事情去做。
6.“他就是一个读书人,满脑子就是学问”——谈胡兰成与张爱玲
朱家姐妹与胡兰成颇有渊源。 1974年,旅居日本的胡兰成应台湾地区“中国文化学院”(现“中国文化大学”)之邀到了中国台湾。但胡当年效力于汪伪政权的往事,不能为社会大众所接受。朱天心的父亲朱西宁其时正筹备撰写张爱玲传,遂邀请胡兰成移居朱家隔壁,教授朱天心、朱天文中国文学。朱家姐妹都是张迷,见到胡兰成也算是得偿所愿,“因为爱屋及乌,觉得见不到张爱玲,见见胡兰成也好。”胡兰成与张爱玲的情感纠葛众所周知,而朱家三姐妹自小师从胡兰成,许多人认为,朱家姐妹的作品颇有张爱玲遗风。
问:胡兰成这个人和他的文字在读者中争议很大,你对此持什么态度,一般会辩解么?
朱天衣:早期,胡爷的作品在台湾地区是受管制的,他的著作我们会用另外的名字出。近些年,因为张爱玲的关系,他的旧的作品就陆续出来了。抗战期间,有人说他是汉奸,为汪精卫服务。我看到他那时候的文章,我会做一些辩解,我觉得他的文字写得够清楚了,后来他陆续出土的一些作品,包括说汪精卫的一些想法,或者说他自己的一些想法,怎么看当时的局势等,那些文章都是公开发表过的,最能代表他们个人的言论。我想说要去评定一个人,也许需要评定他的这些作品之后,看清楚之后,才晓得不是只是一个汉奸非汉奸的这样的想法。在当时的氛围下,即使知道自己会背上千古的骂名,他为什么会去做一件事?要论断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完他的著作文章,再来评判,才会比较公平一点。
问:从张爱玲的文字可见,她对胡兰成既有爱,也有怨和恨。你和胡老师待的时间还比较久些,你回头看这件事,会怎么评价。
朱天衣:牵扯到感情的部分,很难讲,尤其是别人的感情,实在很难评判。有人讲胡爷的《今生今世》,会讲他怎么去消费张爱玲,怎么去自抬身价,怎么向人炫耀。其实仔细看《今生今世》,你会发现他没有炫耀,而是在自曝其短。
问:你所了解到的胡兰成是怎样的人?
朱天衣:他在70岁的时候,不是像我们想象的一样风流倜傥,他就像一个学生一样,非常有风度,而且生活非常节俭、自律,像是一个修道人。也许你说到老才是这样,可是我读了他年轻时候的作品,我感觉也是这个样子的。他最大的优点是能看到年轻女孩子好的一点,当年我还是13岁,还是个女中学生,我就记得他对我说“天衣眉宇之间很特别……”就是他日常生活中,他就能看到你的好,不仅是容貌而已,而且是你的内涵,你的个性。他会让你觉得,在他面前,你会是一个发光体,就是你会被欣赏,不是说被爱,是会被喜欢被欣赏,这完全不涉及什么男女之情,他就是把你当做一朵好美好美的花去欣赏。为什么他会很喜欢那些女孩子,不是假的喜欢,而是打从心里去喜欢。
我觉得胡爷如果是一个很油滑的人,一个懂得手腕的人的话,他根本不会和张爱玲说小周,拍拍屁股始乱终弃就好了。我觉得《今生今世》是一个自传,是一个自曝其短的自传,而并非是炫耀。可能每个人的看法不同,我曾经和他共过一年的生活,所以我觉得他完全不是外面所讲的那个人。他就是一个读书人,满脑子就是学问,就是读书,怎么希望中国的文学崛起。
问:大家都说你们三姐妹有受张爱玲文风的影响,你个人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朱天衣:年轻的时候,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你一定会不自觉的受到你喜欢的作家的影响。现在说,天心有任何张爱玲的风格在里面,完全没有。我的话更是没有。天文的话,可能是中间有段时间有,可是现在也是完全没有。我觉得不是否定张爱玲,而是说我们曾经受过她的影响,是年轻的时候,那是不可能没有的。就像学书法一样,你总要从临帖开始,那是一个不自觉的模仿,当你走出那样子的境界,就会发现各自有各自的境界。
大陆的一个记者曾经说你们姐妹都写的是爱情故事,我就会说,真的么,你再去看看,天心不写爱情故事好久了。我觉得当人家说什么的时候,我觉得就去看作品再去做一个评价。
作者手记
朱天衣和她的山居动物同伴们
朱天衣的家,一面向山,一面临河,打开家门,就是700坪的庭院,院子里养着19只狗、19只猫、3只鹅、9只鸡、2只鸽子、1只八哥、无数鱼……
每天起床,听鸟语呢喃,河水叮咚,各种花香阵阵袭来,外加猫猫狗狗的吵吵闹闹,朱天衣的“世外桃源”式生活,跃然眼前。
她与她的先生,以及那些她爱的动物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光,是诸多女人的梦想。而这样的山居岁月,朱天衣享受了13年。
从看地,买地,到建设家园,为猫狗们安家,朱天衣将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绘的光景,亲身实践了一番,并甘之若饴。她坦言,在这里,“人更活得像人,狗更活得像狗,猫也活得更像猫了”。
正因为对动物同伴的爱,以及对山居生活的投入,朱天衣将目前的生活化为清新自然的文字——《我的山居动物同伴们》,在这本书里,我们看到她对猫聊天,与鹅斗智,与狗狗疯玩,与邻居分享丰美的水果与蔬菜,躺在月光洒进满屋的两层楼房内看漫天星空……看书的我们,都沉醉了。
对朱天衣的采访,正是因为这样一本有关猫猫狗狗的温情的书,但我们除了动物,还谈到了胡兰成,谈到了“朱家三姐妹”,几乎无话不谈的状态,这是一次愉悦的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