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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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艰难时日(2)

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在北京召开了一个名为“打招呼”的会议。会议的目的,是向党政军高级领导层传达毛泽东对刘冰等人的信等有关指示。因为此时,还是由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所以在召开“打招呼会”的会前,由邓小平将中央草拟的《打招呼的讲话要点》报送毛泽东审定,并将开会的方式向毛泽东作了报告。11月21日,邓小平在给毛泽东的信中写道:“遵照主席指示,向一些同志打个招呼,免犯错误。现拟了一个一百三十六人名单,并拟了一个打招呼的谈话要点,都是由政治局会议讨论修改了的,现送上,请审阅批示。打招呼的办法是,把大家召集到一块谈,政治局同志都出席。政治局商量,准备把谈话要点发给各大军区司令员和政委,以及省市委第一书记,也给他们打个招呼,此点也请主席批准。”

对邓小平的报告,毛泽东批示:“很好。但不仅只是老同志,要有中年、青年各一人同听同议。如同此次十七人会议那样。即也要对青年人打招呼,否则青年人也会犯错误。请政治局再议一次,或者分两次开,或者先分后合。”在写这封信的次日,可能是经过了一番考虑,毛泽东的想法有所改变,他又给邓小平写信,说:“还是你们议的好,先给老同志打招呼。青年问题暂缓。因有的还未结合,有的在打派仗(如七机部),有的貌合神离(如清华),召集不起来。”

1975年11月24日下午,中央召开“打招呼会”。后来称这次会议为“第一次打招呼会”。参加会议的有全体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党政军机关一些负责的老同志,共一百三十余人。会议由仍然主持中央工作的邓小平主持。邓小平先讲话。他说:“今天开的是打招呼的会议。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员都到了,还请了一百多人。先念一念毛主席批准的政治局的《打招呼的讲话要点》。”简短的开场白后,邓小平宣读了毛泽东亲自审阅批准的《打招呼的讲话要点》。《要点》内容如下:一、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刘冰等诬告迟群、谢静宜,矛头实际上对着毛主席。根据毛主席指示,清华大学党委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就刘冰等同志的信展开了大辩论,并已扩大至全校师生。二、毛主席指出:刘冰等人来信告迟群和小谢,“动机不纯,想打倒迟群和小谢,他们信中的矛头是对着我的”。毛主席的指示非常重要,清华大学出现的问题绝不是孤立的,是当前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这是一股右倾翻案风。有些人总是对文化大革命不满意,总是要算文革的账,总是要翻案。通过辩论,弄清思想,团结同志,是完全必要的。三、毛主席指示,要向一些同志打个招呼,以免这些同志犯新的错误。

念完《要点》后,邓小平讲:“下面稍微说明几点。”他所作的“说明”,主要是以下几点:一、“三个正确对待”的问题,也就是毛主席所说的要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群众、正确对待自己。二、毛主席说要以阶级斗争为纲,这是党的基本路线,有一种提法,说以毛主席“三项指示为纲”,这是不正确的。阶级斗争是纲,其他两项是目。三、要正确对待新生事物,应该支持和肯定,不要指手画脚,教育界和各行各业都要注意这个问题。四、老中青三结合,特别是对青年干部,采取一棍子打死的态度不对。最后,清华这场大辩论很快要扩大到全国,至少扩大到教育、文化领域。

邓小平传达的《要点》和他的讲话,实际上是“奉命”把毛泽东对他的批评向老同志们做个通报。而毛泽东指示召开这次会议,则有两个目的,一是要让邓小平在传达的时候当众作个检查;二是要通过这次传达,切切实实地给老同志们“打个招呼”,要大家都知道毛泽东的态度,让老同志们回头转弯,不要再“犯错误”了。

11月26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将《打招呼的讲话要点》扩大传达到党政军各大单位负责人,并要求进行讨论,将讨论情况上报中央。

在召开这次“打招呼会”和下发中央通知后,开始了一场新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这个运动迅速扩大到全国范围。持续进行了九个月的全面整顿工作,至此中断。“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不断地深入和扩大,从不点名地批判邓小平,最后发展到公开点名批判邓小平。

久已梦想的“批邓”终于实现,“四人帮”欣喜若狂。早在10月份,王洪文在上海,就与上海市革命委员会负责人,以及文化部的刘庆棠等人多次密谈。王洪文叮嘱这些“四人帮”党羽:“要密切注意清华、北大动向,那里有大事。”他还让这些人“要讲究策略”,要“振奋精神,准备斗争”。后来,王洪文还将“四人帮”在上海的爪牙召到北京打招呼。他嚣张地诬蔑:“邓小平是还乡团的总团长,华国锋、叶剑英、李先念等是还乡团的分团长。”

对于邓小平来说,发起这场运动对他进行批判,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既然下定决心进行全面整顿,既然下定决心坚持不妥协的态度,就早已做好了被再次批判和打倒的精神准备。在全面整顿的过程中,他就多次讲过,要做一个“不怕被打倒的人”。他曾说过:“老干部要横下一条心,拼老命,‘敢’字当头,不怕,无非是第二次被打倒。不要怕第二次被打倒,把工作做好了,打倒了也不要紧,也是个贡献。”在忍受批判的同时,除了继续做好中央和国务院的日常工作以外,邓小平最关心的,是周恩来的病情和治疗。他经常去看望周恩来,他要尽其可能,安排好周恩来的治疗,以及他能为周恩来做的一切事情。10月16日下午,他和其他中央领导在大会堂听取医生汇报周恩来的病况。10月17日上午,他在住地与邓颖超谈周恩来的治疗等项事宜。11月4日上午,他再次在住地约邓颖超谈周恩来的病事。11月11日晚九时半,他与其他中央领导一起听取医疗组汇报周恩来的病情。16日晚十时半,他与王洪文、张春桥、李先念、汪东兴等听取医疗组请示关于周恩来病事有关问题。11月27日下午三时,他与中央其他领导一起听取周总理医疗组的汇报。

“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开始了,周恩来十分愤慨,也十分担忧。12月8日,邓小平到医院看望了周恩来。同日,汪东兴、王洪文、李先念、陈永贵及王海容、唐闻生等看望了周恩来。周恩来在与王洪文的谈话中,提醒王洪文要记住毛泽东1974年在长沙谈话时关于“江青有野心”的告诫。周恩来身在病中,这是他能为邓小平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周恩来看到批判的烈火越烧越旺,他为他的老战友担心。他担心邓小平是否能够顶住这一次批判狂潮,特地把邓小平找来,关切而郑重地问邓小平:“态度会不会变?”邓小平明确答复周恩来:“永远不会!”周恩来听了以后,从内心感到高兴。他说:“那我就放心了!”这一次的交谈,是这两位心灵相通的老战友的一次心神的交流,是他们置一切个人荣辱乃至生命于不顾的一次政治盟誓。这一次谈话,实在太重要了。十多年后,邓小平对此依然念念不能忘怀。他曾多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多次给我们讲述那一壮烈的瞬间。

1975年的12月份,中央政治局连续开会,批判邓小平。会上气氛十会激烈,“四人帮”一伙气焰嚣张,大肆批判邓小平和他所领导的全面整顿。真是怪哉此会,批判邓小平的会议,竟然仍由邓小平自己主持。不过,这种所谓的主持,已经完全流于形式了。父亲后来形容这些会议时说:“我主持会,也就是开始时说声‘开会’,结束时说一句‘散会’。”其他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会场里,一言不发。

12月20日,邓小平在政治局会议上作“检讨”。在政治局会上作“检讨”,他竟然连个正式的文字稿子都没有写,可见对于这次“检讨”的态度。邓小平这次的“检讨”,只留下了一个会议记录。在“检讨”的开场白中,他说:“首先感谢主席的教导,感谢同志们的帮助,特别是青年同志的帮助。我自己对这些错误的认识也是逐步的。”接着他说:“先谈谈我的思想状态。”他说,九号文件以前一段时间,看到相当部分工业生产上不去,事故比较多,不少地方派性比较严重,确实很着急。二、三月间铁路运输问题很多,影响到各方面的生产,所以我提出首先从铁路着手解决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除了在管理体制上提出强调集中统一以外,特别强调了放手发动群众,批判资产阶级派性,强调了抢时间,企图迅速解决问题。因此,在方法上强调对少数坚持打派仗头头,采取坚决调离的方法。徐州问题的解决,铁路上的面貌很快地改观,我当时觉得,用这种方法的结果,打击面极小,教育面极大,见效也最快。同时我还觉得江苏运用铁路的经验解决了全省其他问题,也得到较快较显著的效果,所以我认为这个方法可以用之于其他方面。紧接着,把这样的方法用之于钢铁,用之于七机部,用之于某些地区、某些省,用之于整顿科学院的工作。在这次会议之前,我还自认为这些方法是对头的,所以,当着有同志对这些方针和方法提出批评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突然,有些抵触情绪。邓小平在这次“检讨”中,谈了对派性,对工业生产,对文教系统,对老、中、青三结合,对新生事物,特别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他谈到,检查原因,最主要、最根本的,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他说,“桃花源中人”,八年未工作,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思想认识问题。

邓小平“检讨”中说的是坦诚的心里话。他是用这个“检讨”说明,他认为全面整顿“这些方法”是正确的,对于对他的批评感到突然,有抵触情绪。他坦率地承认,他“犯错误”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八年被打倒没有工作,而是因为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这是邓小平的“检讨”,更是他对自己整个思想和认识的一个不回避的申诉。

这次会后,邓小平给毛泽东写信,并随信附上了他这次“检讨”的记录。在信中,邓小平写道:“主席:在今(20日)晚的会议上,我对自己的错误作了一个检讨性的发言,现将这个发言送呈主席审阅。当然,这是一个初步的检讨。我希望能够取得主席的当面教诲。当然应该在主席认为必要的时候。”邓小平现在已经见不到毛泽东了,他通过呈送他的“检讨”,表达想面见毛泽东的意思。

对邓小平的信和“检讨”,毛泽东当时没有作任何批示。但是,对邓小平进行批判和“帮助”的会,还要继续开。

1975年的12月,“文革”中的风云人物康生死了。

在中国共产党内,康生是一个相当独特的人物。他出身于山东的一个豪门世家,早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国学渊博,古籍典史无不熟晓。他在苏联受过马列主义的“正规”教育,可以算得上党内的一个“理论家”。他兴趣广泛,精通古玩,酷爱京戏,为人善于察言观色。在党内,不论职务高低,都称他为“康老”。康生虽然表面随和,但却是一个相当复杂而颇具多面性的人物。他最本质的真相,完全不像平时人们眼中的那样风趣随和,而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这个人熟知党内斗争的各种不光彩的权术和伎俩,平时假装生病,一旦风吹草动,便会凶相毕露。他和江青有着旧交,江青的母亲是康生家的旧仆。他和毛泽东的交情也不一般,毛泽东在国外的两个儿子是由康生带回中国的。延安整风时,康生利用毛泽东的信任整了很多人,是有账的。在这以后,他自知多行不义便明哲保身,假称有病,蛰伏了下来。一直到“文革”爆发,他的机会再次来临,便又重整旗鼓粉墨登场。“文革”中,康生先是作为“中央文革”顾问,继而青云直上升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乃至于党的副主席。在“文革”中,他的整人的伎俩和狠毒得到了充分发挥,经他点名、为他审查、被他残害的,不知有多少人。他先是与“四人帮”沆瀣一气,后又因为争权夺利而相恨成仇。1973年我们回到北京后,父母亲曾带着我去钓鱼台他的住处看他。我们看到的康生,已经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病卧在床。见到我的父母亲,康生开口便大骂江青、张春桥等人,骂得很凶,也很狠。如果是别人骂“四人帮”,自然没什么奇怪,但不知怎地,这骂,一出自康生之口,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有些变味儿。听着康生的骂,刚刚回北京的我们竟然不知所云。可见到了那个时候,康生与“四人帮”之间的关系,已表现得如仇如敌。

1975年底,康生已性命垂危,但仍恶性难改。即便是人之将死,还不甘寂寞,还在耍弄两面派。他一方面找王海容和唐闻生谈话,想让她们向毛泽东传话,一是表明自己在历史上没有叛变,二是“告发”张春桥和江青在历史上都是叛徒。康生说,这事他在延安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但一直没有向中央和毛泽东反映。另一方面,他又向毛泽东进谗言,说邓小平要翻“文化大革命”的案,想跟在毛远新后面也立一功。死到临头了,他还用最后一口气,鼓动如簧之舌,竭尽搬弄是非之能事。1975年12月16日康生病死,又一个“文革”风云人物消失了。“文化大革命”,真是一个各色人物表演的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多少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像康生这样在政治舞台上曾经风光一时的恶人和丑角,给我们的国家、人民和党,带来了多少灾难和祸害,造成了多少无可挽回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