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指着前面的孩子,回过头来对诸葛玥坚定的微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愿望,就是希望在有一天,天底下的孩子都可以这样笑。”
夜风吹来,带来轻轻的草香,大夏学道,百家争鸣,对于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不下千百遍了。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不是因为这句话内在的意义,不是因为她坚定的语气和憧憬的神情,只是他突然觉得,或许,她真的能做到呢?
虽然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但是他不知道,很多年之后,这个天下会因为这句话而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旧的制度上被点了一把火,大火呼啦啦的燃烧了起来,那个高举着火把的人,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她的理想,脚下鲜血横流,无数人像麦子一样的倒下,成为旧势力的陪葬者。
而那时候,高台上的人面色苍白,嘴角却再也没有此刻这样憧憬的笑容了。
前路上,那么多的刀山火海,要抵达彼岸,就要破风斩浪,趟过冰冷的河水,经过风雨的洗礼,战火的历练,被磨练,被捶打,走过反目、走过背叛、走过杀戮、走过绝望、走过所有性格中的弱点和善良,最终成为一把利剑,只有这样,才能最终站在那个王者的顶峰之上。
楚乔望着前面远去的孩子的背影,突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大雪纷飞的九幽高台之前,她抬起头来,望着隐藏在重重暗影中的圣金宫所发的那个毒誓。
“其实我一直是这样,我没什么愿望,我做人很教条,也很死板,我只希望自己的信仰是正确的,值得我一生为之去奋斗和努力。”
就在这一片安静的时刻,一阵惊慌失措的惨叫声突然传来,好似一声惊雷猛的炸在众人的耳中!
诸葛玥猛的站起身来,可是就在这时,无数森冷的战刀蓦然抽出刀鞘,其后,上百名弓弩手架着弓箭冲进了这座防守松懈的外营。
刹那间,刀锋冰冷,剑拔弩张!
“你!”
一名面色倨傲的年轻侍卫头领手指着场中唯一站着的诸葛玥,冷冷的说道:“跪下!”
那一天晚上,不单单是这片山谷,千里之外的贤阳城也响起了一片震天的厮杀声。一身紫金长袍的俊秀男子斜倚在长榻上,两个柔媚的舞姬依在他的怀里,媚眼如水,身段柔软,葱白的玉指掐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了男人的嘴里。
“四爷!”
门外的侍卫一身黑色夜行服,脸上有点点鲜红,即便衣衫的颜色看不出什么,但是他一进来还是带进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男人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说道:“事情办妥了。”
大名鼎鼎的贤阳城风四爷轻轻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既然办妥了,就都回家睡觉去吧。”
这天晚上,整个贤阳城的势力都遭到了一场巨大的清洗,无数的鲜血涌进了赤水的河渠之中,惨叫声伴着每一个贤阳城的百姓深夜无眠,贤阳城衙门警卫好像死了一样,煞那间化身为聋哑老人,两眼一闭,对着那些拼死杀出重围,跪在贤阳兵马衙门大门前满身鲜血的人们视而不见。
结果那些人越闹越凶,衙门不得不通知了一些“地方保护势力”,风四爷听说竟然有人胆敢去打扰清如明镜的城守大人安睡,立马派出大批手下,将那些人拉回来,打算好好和他们“讲讲道理”。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刺破漫长的黑暗,贤阳城的百姓们走出家门,发现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街市照样很热闹,隔壁的张三照样挨家收保护费,临街的李四照样带着七八个小妾满街溜达,吴记包子铺前照样聚满了排队买包子的人……
一切都没什么改变,于是老百姓们兴高采烈的顿时醒悟:昨晚的事情和他们并无相干,日子,照样要一天一天的过去。
然而,有心人却暗暗发现了一些很小的异常。
刘员外的几家粮店都换了新的掌柜,除了几个小厮,连账房先生都不见了。
贾老板的盐仓昨晚好像着火了,就算大火扑灭的及时,可是今天买回来的盐都有些烟熏的味道。
欧阳商号的钱庄比平时开门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而且钱庄的大柜也不在柜台上,听说,是昨晚发了急病。
正午时分,风四爷接到了手下递上来的消息,看了一会之后,他走到书案旁,斟酌了许久,才写下了几句话。
密封之后,交给了最信任的下属,年轻的风四爷少见的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交到主人手里,不能有半点差错。”
东风吹絮,花红柳绿,又是一年好时节。
此时此刻,死寂一片的山谷里,也点起了袅袅的炊烟,大规模的杀戮之后,营地显然缩小了很多,只剩下不到七百人,其余的,都已经在一夜的屠杀之中失去了生命。
诸葛玥端来一碗白粥,走到楚乔身边,面色仍旧很难看,但是已经冷静下来。帐篷很小,他根本站不直,只能蹲下身子,扶起楚乔来,低声说道:“吃点吧。”
楚乔面容惨白,显然身子越发的虚弱,但是她还是沉声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诸葛玥不屑的淡淡道:“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也陪着死了,刘氏不费吹灰之力,独占了这些富家的财产,很俗套的戏码。”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缓缓说道:“这么说,刘熙霸占了其他几个富商的财产?他就不怕那些人的本家来报复吗?”
诸葛玥摇头道:“这些富商的本家,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是说……”
“对,”诸葛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如果是我,要做,就必定要保证一劳永逸。欧阳氏、贾氏、王氏的财产虽然比不上刘氏,但是一旦联合起来,绝对不是刘氏一家能够抗衡的。他刘熙既然决定吞没这些财物,将这几家的人物一网打尽,那么贤阳城昨晚,就必定不会安宁。”
楚乔皱起眉来:“难道刘明骏就同意刘熙这样做吗?如此一来,他们在贤阳城的基业就彻底毁了。”
“你还以为这件事是刘明骏指使的?”诸葛玥轻笑:“星儿,你脑子好、身手强、反应也够快,只是你却不了解人心。刘熙反了,如果我没猜错,昨天晚上第一个去见阎王的,就是刘明骏。”
“刘熙反了?”楚乔微微一愣,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当初在贤阳城见过的那个年轻人,笑起来有一口白牙,习得一手精湛的马术,当时刘明骏跟她介绍自己这个侄子的时候哈哈大笑,得意的拍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很是自豪的说这是他的半个儿子……
“刘熙为什么要反呢?也许,他是不甘心做一个富家翁,想要迈进仕途。但是大夏政权排外,世家占据主导地位,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想要爬起,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够,所以他就孤注一掷,聚整个贤阳富商的财富,作为脚踏板,想要走进卞唐上层。有了这么大的一笔财富作为积累,此次卞唐之行,再也无人能小瞧刘熙了。”
诸葛玥喃喃说道,一点一点的分析。可是这些话听在楚乔耳里,却越发刺耳,她的想法并不是如诸葛玥般简单,因为她知道死去的这些人的身份。这时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刘熙是大夏的人,铲除了大同行会在贤阳的根基,占据了大同行会经营多年的财富,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去卞唐,她就猜不出来了。
诸葛玥也算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因为此时此刻,经过卞唐探子营迅速传递回来的消息,卞唐的官员们也总结出这么一份几乎相同的结论。
刘熙铲除了其他几方的势力,合为一处,如今前来卞唐,是投诚谋官来了。
“策儿,”唐皇面色微微有些沉重,他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声说道:“这个刘熙,不好掌控啊,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到手。贤阳刘家,一介商贾之人,竟然能有此等人才?”
李策眼睛眯起,微微一笑,说道:“父亲,儿子最喜欢烈马。”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早在几天之前,那个被众人深深忌惮的刘熙,就已经被装进麻袋绑上石头,深深的沉到赤水江中了。
这个乱局,有人匆忙退避,有人懵懂无知,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掌控一切。
百姓们只能看到表面上噼里啪啦的打的厉害,懵懂的以为是强盗抢劫仇家追杀。聪明人如诸葛玥李策之流则能抽丝剥茧,努力洞察这其中的缘由。而唯有真正掌控这一切的人,方能理清这层层叠叠方方面面的关系,按下这最终的谜底,等到可以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山谷的大帐之中,一身白袍的男子坐在暖榻上,门外是一众站的如标枪般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