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也许生气,但是时间是会抹平一切,他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弥补和解释。
燕洵嘴角驽定的笑,等到他坐拥天下的那一天,她就会理解他今日所作的一切了。
大帐里的灯火倒映出一个清瘦的影子,眉眼轮廓,那般清晰。让他能分得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哪里是手。
月亮照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大裘显得厚重压抑,男人身形萧索,背后是一片荒芜的白,远处有战士在唱着燕北长调,曲调悠扬婉转,似乎要转到天上去了。
燕洵缓缓伸出手来,月光的照耀之下,一抹淡淡的灰影,投射在帐篷之上。燕洵的手高高的抬起,近了,越来越近了,终于,灰影触碰到黑影的鼻尖、脸颊、额头,虚拟的光影在模拟着帐内女子的轮廓,像是情人的手。
他想要去触碰她的手,然而就在马上就要碰到的时候,一片乌云突然飘过来挡住了月亮,大地瞬时间沦入黑暗。燕洵尴尬的站在那里,伸着手,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扬在他的大裘上,像是一座雕塑。
在军营待了三日,一直没有遇见燕洵,直到第四天,他才从关上下来,看到燕洵的时候,楚乔正在收拾行囊,燕洵就那么突兀的走进来,也没有士兵通报一声。刺目的光从他的背后射了进来,楚乔逆光看去,一时间被恍花了眼睛。
燕洵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衣衫上绣着墨金色的龙腾,眼若深潭,静静的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光线太刺眼了,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上下飘忽着,楚乔看着燕洵,依稀间似乎还是很多年前的莺歌院,练功回来的少年满头大汗,总是喜欢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背后等着她发现,那时的他们那般孤单,身边除了彼此没有旁人,不像现在,被千万人簇拥着,反而隔得越来越远。
楚乔站起身来,想要屈膝行礼,可是那“皇上”两字却怎么也无法叫出口来。燕洵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她并没有躲闪,也没有抬头,身体被人用双臂缓缓的拥住,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稳健有力的心跳一声声的传来,让楚乔想起了北朔城上隆隆的战鼓。朝阳如血,大地洒金,大帐的帘子被风吹的起起伏伏,楚乔睁着眼睛,似乎能看到盛夏季节清脆的牧草。她的心已经远远的飘走了,走的远远地,唯独不在这。
“阿楚,要走了吗?”
燕洵低声问,却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他放开手,就看到她游移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是一汪海子,黝黑的,看不透。
“阿楚?”
楚乔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恩,明天就走。”
“快过年了,留下吧。”
“不太好,还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办。”
燕洵固执的说道:“事情交给别人去办吧,我想和你一起过一个年。”
“犬戎人在打美林关的主意,我不放心。”
“犬戎人也是要过年的,”燕洵看着她,好似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固执的说:“你不必亲力亲为,我自会安排别人去料理。”
楚乔没有话说了,她低着头,看着光影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个小小的光圈,像是斑驳的格子。燕洵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他笑着说要带楚乔去犀灵城去过年,那是他新建起的城市,是如何如何的繁华,如何如何的热闹,他准备了舒适的宅院,还亲自为她布置了房间。他反复强调了那里的一种小吃,他说是他小时候吃过的,他收复了燕北之后,全国寻找那个做小吃的师傅,结果找到的时候他却已经死在战乱中了,好在他的儿子还活着,并且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如今就留在犀灵城的别院里。
他说了那么多的话,甚至有些罗嗦了。楚乔听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来,静静的说:“燕洵,我不想留在这。”
燕洵突然就愣住了,舌头似乎打了结,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着楚乔,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还在怪我?”
楚乔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
“我只是不想留在这里和你一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时候等你想通了,全都放下了,不再戒备怀疑了,我再来吧。”
燕洵站在那里,表情变得十分淡漠,他深深的看了楚乔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步子迈的很大,一晃就已经看不到身影。
楚乔坐在床榻上,突然觉得很累,这样的冷战让她觉得毫无意义,可是此刻她却找不到另一条出路给自己。犬戎人还在关外挑衅,过了年就是春汛,她也要提早提防,还有初春的那场贸易对换,事情千头万绪,好在她还有事情可做。楚乔无奈的苦笑,继续收拾行装,这座军营太压抑了,她一刻也不愿多呆。
燕洵坐在中军大帐里,大将们分立两侧,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将士们垂头丧气,全没有一点新年将至的开心。
“如果开战的话,凭着手上的实力,我们第二军足以应付十万到十五万的夏军,如果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我们可以抵抗的住大夏的半数兵力连续两天的攻击。但是前提是对面的指挥官不能是诸葛玥,他前阵子在雀书谷全歼了我们两千多人,士兵们现在对他敬畏很深,我怕到时候士气低落,影响战局。”
另一人出列道:“有探子回报说,诸葛玥暂时不在军中,好像是回真煌去了,夏皇病危,他作为赵彻的同盟,理应支持赵彻上位,但是目前有传言说,夏皇已经内定了皇位继承人,赵彻榜上无名。”
“就要过年了,大夏军心不稳,诸葛玥还不在,我们若是趁着这个机会冲进雁鸣关,也不是没可能的,陛下,这是我们参谋部制定的作战计划图。”
燕洵冷冷的扫了一眼那张作战计划图,只见上面花花绿绿的画的花团锦簇,什么骑兵先行盾兵排后,罗嗦了半天也不过是正面硬攻,侧翼助攻这类的战术。他皱着眉看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将领,冷冷道:“这就是你们参谋部通宵达旦十几天做出的作战计划?”
那人顿时一惊,额上冷汗津津,支吾道:“我们分析了两军的强弱对比,研究了……”
“行了。”燕洵粗暴的打断他,继续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要汇报?”
眼见燕洵心情如此不好,还有谁敢不识趣的继续说,不一会,大帐内的众人一一退下,只剩下燕洵一个人坐在那里,脸色很差的皱着眉。
然而不一会,一个人影突然走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压低了声音说道:“幸不辱命,属下有重要情报要向陛下汇报。”
午后的光有些刺眼,晃着那人衣角上红艳艳的一朵红云,那曾经是西南镇府使的军旗标志,如今,已成了秀丽军的标识。
那一天燕洵没有吃晚饭,他连夜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带着五千名禁军离开了大本营,甚至都没有和楚乔打一声招呼。
马蹄踏出营门的时候,楚乔放在书案上的残红剑突然发出嗡的一声闷响,楚乔疑惑的转过头去,却只能看到香炉里青烟袅袅的一束。
她隐约间觉得心脏跳得很厉害,砰砰砰砰的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冰凉的茶顺着滚烫的嗓子咽下去,却没能浇熄心底的那抹无端端的恐慌。
这是怎么了?她微微皱眉,外面大雪纷飞,天地萧索一片。
当燕洵收到消息赶到大坪的时候,战事早已结束,诸葛玥的人马人去楼空,徒留下一地的尸首和刀剑。多年来深受燕洵器重的暗杀团全军覆没,五百人无一生还,看着满地狼藉的尸首,燕洵只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着,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裘站在雪地上,大地血红一片,他站在当中,满身肃杀之气,令人观之生畏。
“陛下,”程远微弓着身子站在他的身边,恭敬的说道:“要不要属下马上回去召集人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能让他逃出生天吗?”
燕洵目光深沉,眼望着那些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的尸首,眼前仿佛可以想象的出刚刚那惨烈的一战。程远站在旁边,着急的问:“陛下?”
“马上召集人马。”
程远见燕洵采纳自己的意见,开心的连连点头,问道:“请问陛下要多少?”
“将整编的黑鹰军全部带过来。”
“啊?”即便城府深沉如程远,闻言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惊讶道:“陛下,黑鹰军刚刚休整招募结束,有二十多万人的,诸葛玥只带了不到三百人,这?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燕洵淡淡的轻哼一声,目光射向白茫茫雪原里那看不见的敌人,阴郁的眼睛半眯着,冷冷道:“杀了他等于砍断了赵彻的半个脑袋,断了大夏的一条手臂,比杀了二十万夏军作用还要大。跟将士们说,见到诸葛玥,就地格杀,生死勿论,谁砍下他的脑袋,我就赏谁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