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真心爱戴大人的,那些年,她带兵守赤渡,守北朔,带着尚慎的百姓们开荒修道通商开市,兴修水利,传授农耕炼铁之道,建造兵工厂,开办学校商号,做了很多好事。虽然后来她不当官了,但是还是保了一方百姓,让尚慎的百姓们过上了富裕安宁的日子,曾经燕北最为混乱的尚慎郡,如今已经是燕北的第一富裕之地了。
提起大人,整个尚慎没有一个人不竖大拇指的,都说那是女神转世,专门保护燕北而来的。
只有阿妈,那天说起大人的病,阿妈幽幽的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娃子啊!”
是啊!
阿妈不说,他似乎都忘了,大人今年还不满二十岁,也只是比他大四岁而已。听人家说,大人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皇上一起进大夏皇宫了,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兵攻城掠地转战南北了,而他十六岁在干什么?骑马?放羊?挤羊奶?
多吉有些灰心,很老成的叹了口气,声音刚落,却听前面有人问道:“是多吉吗?”
多吉一抬头,正好看到大人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站在梅树下,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璀璨的让人不敢逼视。
“大……大人。”
多吉有些窘迫,脸红通通的,好像是偷东西被抓到的小贼。
大人会怎么想,她会不会以后都不让自己来了?自己站在她的房前望了这么久,她会不会生气?
情窦初开的少年乱七八糟的想着,却听楚乔轻轻问道:“你睡不着吗?”
“啊?”多吉傻楞楞的,连忙点头:“恩,睡、睡不着。”
“饿吗?”
“啊?”
“过来。”
多吉傻乎乎的跟在楚乔身后,走进了水阁,楚乔穿着软底的绣鞋,身姿清瘦,眉目温润如远山青黛,伸出素白的手将另三面窗子都关上,只开着一扇。水阁中央放着一方小桌,上面放着几个精致的食盒,打开之后,幽香四溢,全是精致好看的点心和小菜。
“是梅香姐做的吗?”
多吉紧张的没话找话问,却见楚乔缓缓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是我自己做的,没想到吧。”
多吉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大人这样笑,虽然她向来是温和的,可是他却总是觉得她不开心,即便脸上明明是笑着,眼睛里似乎也有化不开的雾霭,看不见真正的喜悦。阿妈说,那是因为心里的伤心太多了,就像是折了翅的鹰,就算是活着,也不会开心,因为它已经不再是鹰了。
可是现在,大人离他那么近,他看见了她真心的笑,狡黠的,像是一只小狐狸,眼睛弯弯的,有调皮的光,还有些吹嘘的得意。他傻傻的连忙点头,却已经忘了她问什么,只能顺着她的口气赞叹道:“是吗?啊!真了不起!”
楚乔心情不错,见他的样子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笑道:“傻小子。”
多吉有些郁闷,他十六了,阿爸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娶了阿妈了,不是小孩子了。
“坐下来,尝尝。”
多吉听话的坐下来,拿起一块糕点,左右看了一圈,却舍不得下口。这糕点做的十分精致,看起来像是一朵梅花,以白糖糕做成,中心还有几丝红枣丝做花心。
“吃啊!”
楚乔催促他,少年紧张的一口吞下去,噎的够呛,楚乔连忙给他倒了杯茶,多吉灌了一大口,才将那糕点吞下去。
“好吃吗?”
楚乔问,多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委委屈屈的憋着嘴:“没尝出来。”
“呵呵,”楚乔笑起来,将整盘都推过去,说道:“都给你。”
多吉开始一块一块的吃起来,不时的赞叹道:“大人,您太厉害了,还会做这么好吃的东西,您是跟谁学的啊?”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跟御膳房的老师傅学的,多吉很有口福啊,大夏的皇帝平时也吃这些的。”
“啊?”多吉一愣,他今晚似乎比平时傻了许多,总是傻乎乎的。
外面的水池突然发出咕嘟一声,风吹进来,吹开了另一扇窗户,楚乔站起身去关窗子,却见房根底下的老梅已经长的有房子高了,不由得也愣住了,伸在半空的手愣愣的就停了下来,一行行的月光照射在她的手腕上,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一转眼,已经过去两年了,昔日新种的梅树也已经有屋檐高了。
岁月真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它从不会因为任何喜悦和悲伤而停住脚步,当它匆匆离去之后,任何曾经激烈的情绪,都会在磨合下渐渐冷却下来。
那天晚上,她离开了云碧城,一直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北朔,然后在一个清晨,她顺着冷冷清清的北朔大街走出北朔城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成千上万的燕北百姓。
他们有北朔城的本土居民,更有的从远远的内陆赶来,尚慎、落日山、蓝城、赤渡、回回、美林,百姓们知道了她要离去的消息,一言不发的结伴而来,一路上她曾遇到过很多这样的队伍,可是她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曾打扰她,只是一路这样悄悄的跟着,直到此时,才聚集在北朔城门口,静静的看着她,送她最后一程。
人群里有白发耄耋的老人,有年幼稚弱的孩子,有蓝眼睛的关外人,也有东陆前来做生意的商人,有曾经和她并肩抗击过大夏军队的赤渡民兵,更有在她的保护下死里逃生的北朔百姓,有参与过她修路通商的尚慎百姓,更有回回山下那些牧马放羊的牧民。
这些人一大早就出了城,静静的分列驰道两侧,让出一条空道来,见她出来,全都齐刷刷的向她望来。
楚乔至今也无法忘记那些眼神,有不舍,有难过,有挽留,有伤心,有担忧,有害怕,可是他们将这千万种眼神全都化成了缄默,就连三四岁的孩子都一声不出,只是安静的望着她,安静的望着她。
那一刻,她难过的想要哭。
她知道她身上的责任,一年来,她走遍了燕北大地,她将和平的思想传遍了燕北的每一个角落,她带领着他们建设家园,在战火的后方努力的恢复生产,他们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拥护着她。这个被压迫了几百年的民族,将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而如今,她就要离开了,就要背弃她对他们的承诺,她要离开他们,再也不去过问她曾经用尽全力去争取的梦想了。
贺萧带着秀丽军的九千官兵站在前面,全副武装,打好了行囊,一副要随她远行的样子。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她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像是石铸的雕像。
突然间,一双小小的软软的手抱住了她的腰,她低下头去,只见竟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一言不发的望着她,倔强的仰着头,眼泪含在眼圈里,就是不掉下来。平安从后面跑过来,想要拉开自己的妹妹,却怎么也拉不开。
平安那时候在当兵,第一次被燕洵派往燕北内陆的时候小菁菁就跟着她,那时候已经跟她生活了一年多了。
“姐姐,”菁菁终于还是哭了出来,眼泪一行行的流下来:“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孩子开始哭,渐渐的,有别人开始跟着哭了起来,百姓们一排排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谁最先跪下去,渐渐的大片大片的百姓们跪在地上,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哭的老泪纵横,反复的问:“大人,你不要我们了吗?”
“大人,你不在,我又要被抓去做奴隶了。”
“大人,您要去哪啊?我跟您一起去行吗?”
冷风呼呼的吹来,吹起地上的皑皑积雪,远行的楚乔松开了马缰,仰起头来,眼睛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眼泪一行行的顺着眼角流下,落在浓密的鬓发里。
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但是却无力逃脱,他太了解她,于是只要施展一个小小的手段,就能将她吃的死死的。
那一天,她似乎流光了一生所有的眼泪,站在苍茫茫的雪地上,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人握在手里的风筝,连线都没有,想逃都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她就这样窝囊的留了下来,住在回回山的半山腰上,一住,就是两年。
两年间,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征兵纳税,看着他攻城掠地,看着他施行比大夏还要苛刻的兵役制度,看着他一步步的铲除异己,坐稳了燕北的铁桶江山。
她有时候在想,生命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总是能在绝望的时候给你希望,让你继续坚持下来,然后再在你马上就要靠近希望的时候,一盆冷水浇熄你所有的梦想。
燕洵终究还是成功了,大夏在他的打压下抬不起头来。
诸葛玥死后,诸葛阀虽然急忙撇清自己,将诸葛玥逐出族谱扫出家门,连尸体都没葬进家族陵地。但是尽管这样,他们还是受到了牵连,在长老会中的地位大不如前,诸葛怀也遭贬斥,一降再降,诸葛穆青虽然仍在试图挽回,积极扶植家族的旁系子弟,但是效果却明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