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调去s市,修完电大,就直接留下做老师了。”
左文倚在墙边,背对着黄昏的光,和被他硬拽走的洛羽说,没有笑容。
洛羽穿着无袖的背心,脖子上挂着绕了两圈的黑色皮绳项圈,大拇指长的短头发打了点油,左文一直皱着眉心看着。
想发火又怕把人骂跑,左文按下怒火后,埋在下面的悲凉翻上来,眼神里不由自主的体现出来,带着心疼和怜悯。
洛羽最怕看见左文,这条路本来就是不得已的选择,左文的失望和愤怒逼得他不敢面对那张温柔的脸。
只低头,不说话。
左文说的话,洛羽听得很认真,即使他看上去好像神游天外。
要走了,心里松一口气,很快的就被撕痛取代。
终究,也只会剩下他一人,如今的他,还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和左文形影不离呢。
左家的阿姨叔叔,定期的还是会喊他去吃饭,但是,却不再是以前的那么坚决,他说不去,阿姨叔叔没有再多说一句。
人心就是如此,共患难并不一定能共富贵。
他现在是丧家之犬还不如,左文不能被他拖累。
洛羽将脚边的石子踢飞,样子飞扬跋扈。手插口袋,吹起口哨,转身就走。
左文眼神一暗,一把拽住洛羽的手腕,紧紧地,就像当初领着他回家那样。
“洛羽,跟我一起走吧。”
让他眼睁睁看着洛羽堕落,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跟。”洛羽用力甩开。背对着左文,仰起头,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看日落的方向,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然,现今我如蝼蚁,你已是青云直上,我只是累赘。
身子被猛地扳回去,洛羽的脸上已经回复了面无表情,带着几分傲视和散漫。
左文握拳,咬牙,一扬手,一巴掌把洛羽挥的后退几步,坐到了地上。
洛羽捂脸,捂了几秒就放开了,看着地上,也不动。
打吧,打吧,这也是欠你的,我配不上你的关心。
“洛羽!”左文第一次在洛羽面前这么的暴怒,长久的自持和内敛让左文的强烈愤怒只表现在了急喘个不停的胸口与拧得死紧的眉头。
他的怒斥让洛羽抖了一下,很想起来,抱着左文的手臂,摇几下,告诉他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左文早产,天生身体底子不好,左家人对他也是呵护备至,即使家道中落,条件极差,总是在他耳边念叨,不管如何都要珍惜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也对左文后来养成的淡然自若,忍耐柔和有很大的促成。
他不懂,搞不懂,洛羽为何至此。致自己到如此的境地。这是自残!
“洛羽,跟我走,不许再这样子了,你如果再这么样,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句话戳痛了洛羽的心窝子,左文以往在生气也不会威胁他,这次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情绪大起大落,付出了双份的忍耐才把怒气打碎,左文捂着嘴巴咳嗽起来。眼睛还是看着洛羽。
“左文哥!”洛羽听到左文隐忍压抑的咳嗽声,心中一惊,立马爬起来,去掰左文的手,还好,还好,手心里没血丝。
洛羽石头落地的松快神色被左文看在眼里,心里惊喜不已。
反过来再握住洛羽的手腕,左文声音更加柔和,几乎达到了乞求。
“洛羽,跟我走吧,我爸妈不会反对的,我已经二十了,等工作了,还可以帮你谋一份差事,咱不要当街头混混好不好?洛叔叔他们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洛羽?好不好?”
一提到洛爸,洛羽心头一麻,此等仇恨,他不敢忘,左文,他是死也不会拉他下水的,他该得到光明安稳的未来。而不是和他这个被人不断议论鄙视的人有半分瓜葛。
轻轻抹开左文的手,洛羽摇摇头,“左文哥,你走的时候,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这个送你,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洛羽低头,鼻子已经在泛酸,咬住下唇,忍住。
翻出一块木头雕刻成的小左文,涂了漆上了色,不至于精美,看着还挺传神。
塞进左文手里,洛羽低低的说了声再见,扭身就跑。
左文拿着雕像,看着洛羽跑开,心里一阵的无力,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那年,冬天,左文离开小镇,走了,在住过近十年的破茅屋里,给洛羽留了一封信,至于他能不能发现,想不想看,就交给天意吧。
洛羽怎么会看不见,他一直偷偷的远远看着,看着左文慢慢的收拾行装,叔叔阿姨满脸笑容的打包家当。
看到他在上车前,借口忘了东西,跑回去,进了洛羽那间落满了灰的破家,放下一封信,摸了摸桌角,叹了几口气,慢慢走了。
信里写的内容很多,追忆了他们夹缝中努力求快乐的童年,只有两人互相陪伴的少年,然后是一长段痛心疾首的劝诫和寄语。
洛羽坐在满是灰尘的小凳子上,看着看着,罩住眼睛,哭的小声,激烈。
左文走后,洛羽跟着那些小混混也跟了有一年半,八十年代初,好多人又回头去投入学业,洛羽还是被排在外的那一个,没有亲人,没有钱,怎么上学,何况他父母的罪名一直挂着。学了,出来也没有人愿意聘用他。
不久,小镇上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械斗,起因很小,不过积怨很久,洛羽表现很英勇,一直护着他那片的带头大哥虎哥,让他一根汗毛都没有少,自己却是满身挂彩,倒在虎哥脚下时,还紧紧抓着虎哥的手腕,手还下意识的挥了好几下。
“你小子,好样的,说吧,要什么。”洛羽在镇医院躺了三四天,虎哥每天必来,等他有力气说话了,才坐到床边轻声问他,看得出来虎哥很是受感动。
“让那打针的护士换个漂亮的,力气小点的。”洛羽虚弱的含笑说,虎哥哈哈笑起来,拍了他肩膀,重重的,洛羽闷哼一声,虎哥双眼放光。
“你有两把刷子,反应力不错,又有胆气,在这里算是浪费了,我虽然算是退休了,但是,把你推上去还是可以的,说吧,要什么。”虎哥是个直爽性子。朗声说道。
洛羽看看天花板,“虎哥,我想去s市见见世面,算死算活也不回来了。”
虎哥看着他,嗯了一声,洛羽的遭遇他听说了,要不是自家老婆死活不给他再做老大,他都想亲自带着这个洛羽出去闯荡,可惜,自己老娘把自己调教出了个怕老婆的一面。
“那边,我有一个朋友,你跟他干吧。”
洛羽回头,淡淡的说:“谢谢虎哥。”
离你近一些也好,想在你在的地方看看你。
洛羽看着天花板,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摸了摸。那是他在十二岁时和左文碰上来镇上拍照的师傅,等所有人都拍完了,偷偷求师傅给他们拍了一张,花了他们攒下的所有零花钱,两人都是一脸的高兴。各自留了一张,洛羽一直随身带着,左文一直夹在最喜欢的书扉页。
照片上,左文一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看着镜头,往他这边微微侧头,发丝飞扬,笑容清澈柔和。自己略显拘谨的交握着双手,缩着身子,一脸的青涩,头也是往左文那边靠,笑的羞赧。两人如出一辙的白衬衣,深蓝裤子,灰旧布鞋,却和这黑白的色调很是调和,看着,那么的温暖,舒心。
洛羽的伤一养好,虎哥就给了他一些钱,亲自送他上了车。拍拍车栏杆,什么话也没说,洛羽说了谢谢。别的什么也没说。
这条路是走定了,他的身上背着别人的期望。
对于一直孤寂的他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S市,洛羽一踏上这块土地,先是去了左文留下信里说的那家学校,踌躇了好久,才跟着一群学生走进了校门。
为了不显得突兀,特意收拾成了学生样儿。
站在一棵树下,洛羽扶着树干,远远的看着草地上正和同学捧着书讨论,满脸神采飞扬的左文。
他过得很好!
没有自己,他也会过得很好,过着新的生活,真好!
洛羽悄悄离开,看看就好。
左文就是该被阳光照耀着的。而他只是活在被别人所不齿的阴暗里,曾经那些的共同时光也只是一段痛苦的回忆罢了,代表着左文不堪的过去。
何必打扰!
只花了一年,洛羽就成了虎哥朋友,强哥的左右手。
一次内部斗嘴上升为打斗中,洛羽忠心机灵的保护住强哥,以多敌寡的境地下,硬是突围了出来,强哥只受了一处皮外伤,洛羽的胳膊差点被卸掉。
浑身浴血的洛羽拿着铁棒站在街头的霓虹灯下,扭头朝强哥微微一笑的时候,强哥知道这个人他是留不住了。
强哥是个知道识时务的人,称霸了多年,是时候退居二线以求全身而退的时候,洛羽的奋勇流传开来,以一匹黑马的姿态站在了老大的身旁,形影不离。
老大是个好勇斗狠的人,洛羽跟着他,经常挂彩,却无怨无悔,话也不多,老大对他很是器重。
又是一年过去,洛羽二十一岁,帮老大挡了两次致命的攻击,无数次小攻击,他的威信也在默默增长。
而洛羽在等机会,这个机会会很快。
果然,不久,帮里发生了内斗,老大也被别人趁机袭击,洛羽以身犯险,多赚了对方好几个人,还是没能扭转局面,把老大推进水里后,自己也跳进水里,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周围围着的都是帮里的人,大家一致叫他帮主。
洛羽当场拒绝,所有人齐刷刷半跪下,直接行了接纳礼。洛羽是浑身缠着绷带,眼睛肿胀,看不清的情况下,成了帮主。
第一件事,安葬老大,即使有他奋力救援,老大腹部被棍子大力捣了一下,伤到脾脏,内出血,等帮众闻讯赶来打捞的时候,老大已经奄奄一息,只来得及交代让洛羽接手大任。
洛羽的骁勇和忠诚很得人心,好几个对老大颇有微词的元老竟也没有反对,洛羽被大家在桥洞厚实的水草中拉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老大的一片衣角。
所幸,抢救及时,洛羽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洛羽改名骨玉帮,取义铮铮铁骨,玉碎不瓦全。
此举也是为了增加帮里的凝聚力,热血的鼓励远远高于算计,特别是在这风雨飘摇的关头,大家也知道,凝聚力的确得到了提升。
骨玉帮行事光明磊落,有事儿都是先下告知书,然后再去揍人。从不以多欺少。
不过对于人品不好,爱做小动作的人,骨玉帮必然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用对方的手段,加倍送回去。
爱憎分明,赢得了很多拥簇。
骨玉帮只花了一年半时间,就成了s市黑社会中的半壁江山。引起了政界的着重关注。
洛羽从不让人和官员有瓜葛,无形中得罪了一批人。
“洛羽,听说,最近要严打,你是主要目标,要不要躲躲?”一身腱子肉的胡清旭推开门,挡在埋头忙碌的洛羽面前。
“好,知道了,这个人,你关注一下,帮我藏起来,不要被对头掀了底细。”洛羽起身,递上一张照片和一份资料。
“家里人?”胡清旭快速看一遍,抬头问。
“是。”洛羽一向言简意赅。
“明白了,我一定办妥。”胡清旭立马转身出去了。
洛羽收拾了几件衣服,翻翻地图,悄悄的躲进了一处深山,为了保证绝对的保密,他除了用特定的方式和三个知根知底的Xiong-Di交错联系,其他帮中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深山生活完全靠自己,虽然清苦,却落得清闲,除了食物需要花费心思,不能用能冒烟的材料生火,洛羽只好选择即使半生不熟也不会拉肚子影响体力的食物。
一个半月后,胡清旭告诉他,风声过去,夹着尾巴做人,总算是没有什么大损失,除了两家赌场被查封了。不过,人没有伤亡,那些当官的也算是给了面子。
“洛羽,那个人,我找了人故意找茬,学校把他调走了,那里条件不比s市差,一过去,就是校长。”洛羽从深山回来,身子需要休养,胡清旭也不敢常来打扰,这段时间气氛比较紧张,洛羽的行踪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外部环境平静下来后,洛羽开始了复仇计划。
其实很简单。
当你手握足够的生杀权利的时候,一个区区县长不足惧。
洛羽的仇报了两年。
第一年,他动用人脉入驻了县城,开始掌握经济命脉。农业还占据半边天的县城受到外来经济的引诱,跟问到了腥的猫,来者不拒。
县长的威严和权力渐渐被架空。
第二年,洛羽学那个人当年的手段,暗箱操作,找了个很小的罪名:县长儿子把人撞了,却扬长而去。
儿子进了牢狱,自己也落了马,其实,儿子撞人只是个障眼法,洛羽找了人给了钱,往人车前一躺完事。再请人在旁边进谗言,县长儿子本就惊慌,被一蛊惑,弃车而逃。
实际上,洛羽做得很少,要不是仇人本身有问题,这个仇怕是报的没那么顺利。树倒猢狲散,和仇人有过节的人趁机踩上一脚,来往过得躲得远远地。
洛羽报了仇,痛快,只痛快了短短的一会儿。
双手染红的自己如今连左文的面都没资格见了吧。
S市换了市长,环境一时宽松起来,骨玉帮趁机扩张了高利贷地盘,洛羽很快的收到了两张结婚请求,喜事总是会让人心中一软。
洛羽给了那两对新人必要的庇护和资产,算是随礼了。
婚礼还没结束,胡清旭就拉着洛羽非要单独喝酒。
一个大男人在小摊上喝到第二杯时,嚎啕大哭,洛羽差点没把下巴惊掉。
“洛羽,你说,这女人啊,真是奇怪,你说不要她吧,死命缠着你,等想要了吧,特么的又找了别的男人。我知道,以我的德行给不了她安稳,她跟我说,晚上睡觉都不敢睡熟,窗户也不敢关严,就怕谁来砍人,她好有时间逃。”
爱情的苦从来都是一样,要么是一个不爱,要么是另一个太爱。
洛羽什么也没说,这是被新人的恩爱模样给刺激到了,勾起了伤心事,帮里能有家庭的很少,这年就出了两对,洛羽也很高兴,胡清旭这也是眼红加悔恨了吧,没有坚持,没有争取。
那么他呢,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老大,你回去吧,婚礼还没结束呢,我没事儿。”胡清旭付了帐,和洛羽摆手,起身要走,他的样子很清醒,洛羽知道他是去找人,那能去打扰人家好事,点点头。
胡清旭慢慢走远了,洛羽看酒瓶里还有些酒,一仰脖,余光突然瞄到一个身影,那不是胡清旭打残的另外一个帮名将的哥哥么。他是朝胡清旭方向走的。
洛羽从口袋掏出一个暗红夹杂着艳黄的烟花,点燃,看见烟花顺利绽开,想想,招来小摊老板的小孩,请他去婚礼现场传口信。就怕,现在大家都在兴头上,没人注意到烟花信号。
跟老板借了一根铁棍,洛羽追上去。
胡清旭被堵在一条满是污秽的暗巷里,真的是杀人越货的好场所。
已经打斗到了一起,十几个人围着胡清旭一个,还叫嚣着卸掉他胳膊找洛羽单独出来,洛羽冲进来的时候,胡清旭身上已经有了两条刀口,站都站不稳了。
洛羽突然出现,一秒都不耽搁,跑近的时候已经撂倒了四个人。
胡清旭勉强又打晕了两个,连连踉跄,洛羽很镇定,一边防御,抽冷子攻击,一边已经把退路找到了,不起眼的地方是个污水沟,钻过去,绝对有路。洛羽趁机把胡清旭往污水沟一推。
去吧,去找回爱的人,不要像他一样,只能像个老鼠,偷偷的爱着。
不久前,虎哥托人把左文寄到破屋的信转给了他,这是这么多年来,自左文走后他第四次写信。
‘没有你在身边,总觉得差点什么,还是希望你能跟着我一起,我这边刚好有个职位,挺适合你,等你,你不来,我会一直等。’
还是差不多的话,洛羽看完,笑笑,原样放回信封,放进抽屉,抹平,珍宝一样。
只是左文的期翼,他这辈子算是做不到了,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去找他,不顾一切的去。
这么多Xiong-Di靠他养活,他们帮他获取了一切,抛头颅洒热血,帮他打下地盘,帮他报了仇,如何放弃?
铁棍被打落,洛羽握着铁棍的手被打折,他就地一滚,抓了一把刀,身上伤痕累累,突然间有了得到解放的释然。
腿上突然一热,耳边还有着朝他挥舞着利刃人的讥笑和咒骂。
洛羽直到力竭,倒地。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你写的信我看到了,那时你还没离开s市,真该去看看你的。都忘了问胡清旭你去了哪,其实是不想问,怕问,你知道你说的话让我多么心绪不宁么,怕一个冲动就去见你,就打乱了你的生活。
毁了你的前途,声誉,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用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照片,洛羽听到了乱斗的声音,身上好痛,好像看见了胡清旭,他没事,那么那个被爱着的女人有福气了。
盯着照片,笑了一下,洛羽慢慢闭上眼睛。
如果有来生….
还想和你并肩站在蓝天,水边,听你温柔如水的声音,抚平我所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