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何等情景,竟会令临天国的帝王和一干臣子,在一刹那间,生出如此多的表情?她忍不住回头去望,先是看到步入殿中的九皇子,他俊美的面容带着僵硬的笑,那笑容仿佛是被人生硬的拉扯着嘴角一般,目光闪烁,似是在逃避着不敢看高位之上的帝王,只是硬着头皮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就好比砧板上的鱼,明明看着前面明晃晃的刀举在头顶,却不得不往前蹦跶,因为后面是烧着油的滚烫的锅。
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传说中智计无双却乖张狂妄的男子,顿时就如那些大臣们一样,十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便是离王——宗政无忧?!
他来是来了,可是,胆敢如他这般,用此种方式上朝的,绝对是旷古铄今,堪称古今第一人!
临天皇一掌拍在御案,腾地站起,怒斥道:“混账!如此上朝,成何体统?你们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朕?”
九皇子心底一震,慌忙跪下,偷望一眼怒极的临天皇,皱着眉,低声道:“父皇,您亲口说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让七哥上殿……”
“你给朕住口!”临天皇额角青筋根根暴起,不待他说完,便怒声喝止,用手指着他,那模样似是恨不能一脚将他狠狠地踹出皇宫才解气。
九皇子被他喝得身子一颤,紧低着头,再不敢吭声。众大臣们惊得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连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大殿,在帝王盛怒之下,人人皆成惊弓之鸟,唯有漫夭泰然自若,她望着八名禁卫抬着的一张乌木椅榻上,蒙着头呼呼大睡之人,在临天皇的怒喝声中,完全没有一丝要醒转的迹象。她不由静静地笑了起来,暗叹此人睡功一流。离王宗政无忧,果然是行事乖张,狂妄之极。试想,若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谁能如此张扬地将他从离王府抬出来?
临天皇大步走下龙座,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他怒不可遏,“无忧,上了朝,你还敢这般放肆?还不快给朕滚起来!”说着便一把掀开那人身上的锦被,一甩手,那暗红色的锦被仿佛长了翅膀的蝶,直直的往殿外飞去,转眼便没了踪迹。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望着榻上的情景,整个人僵住,仿佛石化了一般。
锦被一掀,榻上之人便毫无遗漏的呈现在众人的眼前。百官探头,惊叹之声,起于心,止于喉,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而他们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漫夭一怔,时间似乎就在那一刻,静止不动了。
只见一名男子安静的躺在乌木椅榻上,修眉如剑,鼻梁英挺,狭长的双目紧闭,浓密长睫如扇,双唇殷红如春日枝头初绽的樱花瓣,透着一种极致的纯美诱惑。
她两世为人,千年之隔,见过美男无数,即使是再惊艳的男子,她都没有过如此刻这般移不开视线的感觉。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男子生着一张这样纯净的脸孔,不带有一丝凡尘烟火的气息,却丝毫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子。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对于完美的形容词,都显得那般的苍白乏力。
临天皇望着那张脸,有些微的恍惚,深沉的双眸之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变幻速度之快,令人无法捉摸。而他先前周身萦绕的滔天怒气也在逐渐的消散,直到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痕迹。
榻上男子的身上着了一件白色暗纹绸缎锦衣,腰间一根细长的带子松松的系住,仿佛轻轻一勾,便会散落开来。他满头长发没有任何束缚,随意的倾泻而下,飘摇着散发出乌亮的柔美光泽,细微的风,扬起他额边一缕墨丝,轻拂过他的面庞,很轻,很轻的一下,似是唯恐惊扰到那一抹安详的睡颜,却又忍不住想去触摸那张完美的脸。
宗政无忧,他就那样被人抬上了大殿,睡得死沉。纯净甜美的脸庞像是在母亲怀中酣睡一般,毫无防备。
漫夭不禁在想,不知怎样的一双瞳眸,才配得上这等绝世的姿容?是积聚天地光华的耀目纯美?还是如仙一般的澄澈,迷惑世人?又或者是神明般的睿智,令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她不自觉的兀自猜测着,然而,错了,都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当那双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后,所有人从心底打了个冷颤,那双眼,那双眼……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中走出来的阎罗一般邪妄,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有人可以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将邪恶与纯净完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到那样的极致。
宗政无忧微微起身,手肘撑在身下的椅蹋,另一只手臂随意的搭上曲起的膝盖,明明是慵懒之姿,在他做来,却诠释了另一种极度的优雅。他扫了眼四周,不看皇帝,也不理众大臣皇子,只将目光落在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身上。他的眼神如沉积了千年的寒冰,散发着幽幽的冷气。
漫夭只觉自己的血液在他毫无表情的注视中迅速的凝结,但她的眸光却始终没有丝毫地闪躲,而是透过珠帘的缝隙直直的回望过去,一直看进宗政无忧的眼底。
晨光透过凉白的窗纸,点点倾洒在他修长精瘦的身躯,如水银流动,勾画着坚毅完美的线条,柔和的光晕笼罩在他的周身,掩不住他眸中流转的冰冷和邪魅。
原来一个人,睁眼和闭眼之间,给人的感觉所产生的差异,可以这样大,大到完全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宗政无忧忽然勾唇一笑,面上带了几分讥诮的意味。他望着对面女子珠帘后隐约可见的明澈眼神之中没有半分惧意,不禁眸光微垂,懒懒的开口:“皇帝陛下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前几次赐予我的美女,我尚无兴趣,这次竟又找来个二十岁都嫁不出去且无德无貌的老女人叫我娶回去!你就那么急着塞一个女人给我?”
他轻慢的语调极尽嘲讽之意,听得萧煞目光一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他的主子,他们启云国最尊贵的公主,岂容他国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手握成拳,正欲跨步上前,然而,身前的女子似觉察到他的意图,忽然纤手一扬,那只手洁白如玉,纤细小巧,每一根修长的手指似乎都透着无比坚定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身形,紧皱着眉头,强压心头怒火,呐呐地退后。
古往今来,她大概是第一位和亲而来却被拒之门外的和亲公主!
三月的阳光如春水一般柔暖,透射过华丽马车的窗幔倾洒在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身上,陇着一层薄薄的暖黄光晕,朦朦胧胧,说不出的美感。此女子便是和亲而来的启云国容乐长公主——漫夭。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她只觉自己的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不由懒懒的斜躺在锦被铺就的软榻上,瞌目小憩,听着马车外传来的喧哗骚动之声,浅浅的蹙眉。
“叩叩叩……”
“请问有人在吗?麻烦向王爷通禀一声,容乐长公主到了!”一名腰佩长剑的侍卫不断叩响着庄严气派的大门,门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上面扬扬洒洒书写着三个极具气势的烫金大字:离王府。这便是离王宗政无忧的府邸。
宗政无忧,临天国当朝皇帝的第七子,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位有封号的皇子,正是容乐长公主和亲的对象。此时,离王府大门紧闭,没有一丝缝隙,恐连空气中一粒细小的微尘也钻不进去。
“杨大人,您看……这都半个时辰了,天也快黑了,还是没人开门,怎么办啊?”那名侍卫见离王府内始终无人应声,焦急的回头,问着一身官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临天国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杨惟。此次和亲事宜便是由他主要负责,原本的安排是要离王殿下亲自迎公主入城,但离王却闭门不出,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带人出城迎接,却不想,迎来公主之后,离王府大门依旧紧闭,任他们如何叫门,王府之内根本无人理会。
一位品阶稍低的大臣忧心忡忡道:“杨大人,容乐长公主深得启云帝君宠爱,听说此次和亲,启云帝十分不舍,亲送数十里地,倘若得知王爷如此怠慢公主,怕是情形不妙啊!”
杨惟叹了一口气,紧皱着眉头,这位大人说的他当然知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名长着一双鼠目的男子,一脸谄笑,上前提议:“不如多找几个人来把门撞开……”
杨惟双目一睁,仿佛见鬼一般的看着他,愤然截口:“混账话,你活得不耐烦了,找个地方自行了断,别搭上本官全族的性命!”这可是离王府的大门,借他杨惟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撞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