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冷月下的不眠之夜,被接出冷宫的容乐住进了新修过的宫殿——长乐宫,这里的院落没有枯枝杂草,屋里没有白绫破窗,有的是精致的亭台楼阁,如画般的风景,屋里有软软的床榻,上好的丝质锦被……她再也不用窝在墙角睡觉,担心冬天的夜里会被冻醒,再不用看宫女太监们的脸色,吃奴才们都不吃的冷硬剩饭……可是,她仍然不开心,即便是伪装的笑容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自然灿烂。
容齐的脸色愈来愈苍白,温和的目光也一日比一日更深沉难测。他首次踏入长乐宫来看她,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坐在容乐对面,捧着她亲手为他沏的茶,指尖发白,目光垂下,望着漂浮在杯中水面的两片碧绿的茶叶交错荡开,一片沉下杯底,另一片还在漫无目的的漂浮。
容乐安静地坐着,也望着面前的杯子,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容齐才抬眼看她,眼神复杂难辨,缓缓开口道:“近来边关局势不稳,今日早朝,大臣们提议,让你去临天国和亲。”
容乐捧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微微抬眼,对上容齐眼中掩藏不住的悲伤痛楚,她慌忙移开眼,盯着一面白墙,脑子里浮现十年前那永不退色的情景,人头翻滚的刑台,血肉撕裂的山谷……还有父母给过她的七年的呵护和疼爱。她咬了咬嘴唇,“好。我去。”
她轻声说着,语气却是坚定。容齐双眼一睁,溢满惊诧的眸子薄怒晕开,手中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烫红了苍白的手却不自知。
她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他来见她的一个借口,但她假装不知,假装看不见他的反应,又道:“我有个条件,我要嫁到皇室。即使不是太子,也得是临天皇最宠爱的皇子。”
容齐眸光一变再变,他定定望了她半响,杯中缭缭升起的气雾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
那杯茶,握在手心,始终没有喝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头去,闭了闭眼睛,起身,甩袖离开。
第二日,一早。容乐起床时,宫里一个下人都见不着,她正疑惑,便见一个身材高挑作宫女打扮的人大步进屋,扔给她一套同样的宫女服,“换上。”
容乐一听声音,惊诧道:“皇兄?你怎么穿成这样?”
容齐蹙眉,催促道:“快换衣裳,我带你出宫玩。”
容乐眼光一亮,心中微动,她被困在这个皇宫里已经十年了,早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但那对她来说,似乎只是个奢望,除非嫁出去。忙换了衣裳,两人拿着一块令牌以出宫办事的名义顺利离开。
外面天空广阔,街道繁华。
容乐仿佛飞出笼子的小鸟,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飞扬畅快。她扭头看着一身女装走路都不自然的容齐,这哪里还像是一个皇帝?她不禁笑道:“原来齐哥哥还是个美人!”
容齐俊秀的面容微微一僵,但也没生气,转眸望女子笑意灿烂的容颜、清丽灵动的双眼,他有片刻的恍惚,似是想起之前两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幽幽叹道:“在我心里,天下间的美人再美,也无人能及容儿你半分。更何况,我是男子,往后不准再用美人二字形容我。”
容乐听罢笑得愈发的明灿。
两人找了间铺子换了衣裳,租了辆马车,随意选了个方向,便来到了一个临河的小村庄……
漫夭认识这里,这便是她和启云帝住了四个月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地,那片银杏树下还是空阔一片,没有房子,没有小院,没有蜀葵,也没有石板铺成的小道。
容乐很喜欢银杏树,她绕着那些树转了一圈,面色欣喜。
容齐突然说道:“容儿,我们……不回宫了好不好?就在这里盖两间房子住下,谁也不认识我们。”他眼中有期盼,有忧伤,那是平常隐藏在深沉背后不可窥见的表情。
容乐眼光一动,随口笑道:“好啊。”在她看来,他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他是皇帝,他怎么可能离开皇宫,抛下整个国家,与她在这里隐居?
容齐目现惊喜,一把抓着她的手,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可以?你真的愿意?”
容乐愣了愣,慌忙挣脱他的手,又绕着那些树来回的看,以掩饰她的尴尬和不自然。
容齐再次上前拉住她,扳过她的身子,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等房子盖好,我们就在这里成亲。”
她震住,成亲?“你在说胡话么?我们怎么能成亲,你忘了,我们是……是兄妹。”她垂下眼,想掩住目中的闪烁。
容齐的眼神不再是当初得知她身份后的哀绝,他眸子一沉,那一贯的温和与儒雅神色都不见了,只剩下正在急剧酝酿的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突然将她推靠到树上,力道之大,令她的背脊生疼。她蹙了蹙眉,不知他因何突然生气?变得如此反常。
容齐的手紧紧扣住她的双肩,眸光暗了些,整个人便欺压过来。
“你,你……”容乐大惊,有些慌乱,结巴的不知说什么好。
容齐不等她说完,双唇带着炙热无比的温度堵上了她的嘴,仿佛要将她溶化般的急切。
她愣住,失了反应,脑子开始混乱。那股陌生的悸动令她的心咚咚直跳,仿佛不是她的。
一阵宣泄心中愤怒的狂吻过后,他开始变得温柔。稍稍离开她的唇,用舌尖挑弄着她的嘴角,她如被电流击中,身子轻轻一颤。她睁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上专注而陶醉的神情,她忽然想就这样忘记一切,与他相守,也没什么不好。
容齐终于放开她的唇,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抱得她喘不过来气。他在她耳边说道:“我不在乎!不管你是谁,我都要与你在一起。谁也拦不住。等这里的房子建成之时,就是我们成亲之日。”
也许是他的话太动听,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容乐不由自主的抬手回抱住他的腰,小声问道:“那……你的江山呢?”
“江山,从来都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容齐放开她的身子,牵着她的手,似是不想继续那个话题,“容儿,你觉得我们的房子建在哪里好?”
她也不再多问,看了眼周围,笑道:“我喜欢这些银杏树,就盖在这里吧。到了秋天,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一定很美!”
容齐欣悦道:“好。再围一个院子,院里多种些花草。容儿喜欢什么花?牡丹好不好?”
容乐目光晶亮,“我不喜欢牡丹,我觉得蜀葵花就很好,一到夏天,开满整个院子,一片圣洁的白色……”
“好,你说蜀葵就蜀葵。”阳光下,容齐宠溺的笑容,带着幸福的憧憬,很是迷人。
两个人一起想象着美好的画面,那一刻,容乐是真的动摇了。然而,不到十天,黑衣人的到来,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
最终,容乐独自离开了那个村子,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她和他,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即便他愿意为她放弃江山,她也愿意为他放弃仇恨,但别人不会放任他们逍遥自在。况且,他们都不可能轻易放下。自从她决定接受这个启云国公主的身份,她的人生路,就已经没了选择。
回宫之后,容乐称病不出门,以为那从不曾露面的太后会传召她问话,却没料到,皇帝和公主突然失踪,皇宫竟然安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宫里宫外,传的是皇帝病了,暂时罢朝几日。
容乐回宫后的第三天,容齐才回宫。她听说皇帝虽然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温和俊美,却越来越沉默寡言,人也憔悴了许多。但他没有来质问她为何弃他独自离开。
之后不久,皇宫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容齐决定听从大臣们的意见,广纳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
宫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容乐闷在长乐宫里,再不愿出门。多舌的宫女总聚在一起议论各个宫里的娘娘,谁美若天仙,谁最得圣宠,谁又晋了分位等等,诸如此类。容乐总是远远的听着,嘴角含着淡薄而苦涩的笑容,眼睫垂下,遮住眼中神色,不发一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是她先选了,所以他的选择,她无权过问。
宫里的嫔妃越来越多,而她等待的和亲之事,仿若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黑衣人派人来告诉她,说这事皇帝一直没松口,让她再等一阵子。那晚,她忽然很想去看看他,鼓起勇气,想着看一眼也好,看看他是否真如别人说的那样瘦了,问问他为何说让她和亲却又迟迟不定?
她去了,但他却不在寝宫,听说是去了慈悉宫见太后了。
鬼使神差,容乐决定去慈悉宫看看。飞身上屋顶,身轻如燕。
那间供奉着佛像的寂静殿堂,大门紧闭,周围无人。她轻轻揭开瓦片一角,看见容齐立在殿堂中央,望着佛像前站着的女子。那女子雍容华贵,想必是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