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眉头一皱,那无情且狠绝的神色有一丝细微的波动,她转过头去,垂下目光,想了想,才道:“你想救她,也不是不行。”
容齐眸底划过一丝光亮,但他没做声,等着她的下文。
太后又道:“她可以活着,但必须忘记以前所有的事情。”
容齐手轻轻一颤,忘记所有,就代表也忘记他,忘记与他有关的一切过往。他低眸看她即将合上的眼睫,看她眼中对生存的渴望,他垂下头,万般艰难的轻轻吐了一个字:“好。”
“以后,你们一切都要听从哀家的安排。她得嫁到临天国去,实施哀家的计划。”
容齐身躯一震,搂住她身子的手臂紧了又紧,眼光变幻不定,挣扎良久后,方颤声道:“好。”
他的脸贴着容乐的额头,透着极致悲哀的眼泪淌过她的脸颊,慢慢滑向她的唇角,咸涩而微苦。
他抬高下巴,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些哑,又道:“如果那两个人不喜欢她呢?您是否还是要杀她?”
太后道:“是。所以,你要想办法帮她,帮她得到他们兄弟两的感情。不过,以她的聪慧和姿色,连你都迷住了,那兄弟二人,也跑不了。”
容齐慢慢闭了眼睛,仿佛从胸腔发出的声音,颤抖着说:“那就请母后救她吧。”
漫夭就在迷迷糊糊中,仿佛走过了那少女十七年岁月,她随着梦里的少女体验着喜怒哀乐,那被她认定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此完整的展现在她面前,少女对于灭门仇恨寻找仇人的执着,对于少年容齐的爱恋和不舍,对于爱情破碎后的心碎和悲伤,以及那些日夜的挣扎……清晰而深刻得彷如她亲身经历。原来她以前梦到的被掐住脖子的人其实不是她!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迷茫了。
这些记忆都是容乐的,可为什么她醒来了,心里仍然那么疼,那么疼,不由她自己控制。
容乐明明没有死,那她又是怎么附身到她身上?
她忽然想,她到底是谁呢?谁又是她呢?容乐?漫夭?她已经分不清了。脑子里一团乱,头又开始痛起来。如果这记忆是真的,那容齐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容乐而已。怎么会是这样?还有,启云国太后怎么是傅鸢?那北朝太后又是谁?傅鸢只有一个孩子,假如她的儿子是容齐,那么,傅筹呢?傅鸢称傅筹和无忧为兄弟二人,莫非……无忧一直找的那个双胞胎兄弟就是傅筹?
她心中一震,脑子顿时清明,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么说,傅鸢的目的,是让他们兄弟相互残杀?!不行,她要出去,她必须出去阻止傅鸢的计划。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到铁栏处。她怎么才能出的去?这铁栏这般坚硬,铁链粗而坚实,而地牢的石门机关在外头,就算出得了这个铁牢笼,也去不了外头,她该怎么办?
正懊恼沮丧之时,脚下地面忽然一阵颤动,有细微的声响传了过来。她一愣,立刻趴下去,准备倾听下面的动静,这时,地牢一角的地面突然被掀开,土灰飞扬四散。
她一怔,连忙起身后退,瞪大眼睛看着,从地底下走出来的两人。
“皇兄!”见到是启云帝,她一阵欣喜,忙迎了上去,眼中再无戒备。“你是来带我离开的?”
启云帝温柔的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万分心疼,“容儿,委屈你了。”
漫夭摇头,面对她灼热的目光,她不自然的撇过头去,收回自己的手。她想起那个长长的梦,梦里他对容乐生死不弃的深情,心中微微心疼。她不是容乐,她承受不起他那样浓烈的感情,只淡淡道:“那我们快走吧。”
启云帝目光一暗,轻轻拍了两下手,底下又走出两人来,他们还拖着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不仅与她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且也是满头白发。
漫夭顿时明白了,有个替身在这里,万一有人进来也不会发觉。“还是皇兄想得周到。只是,这女子……”
“她是母后安插在我身边的人,一个替代品而已。走吧。”启云帝再次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走下地道。
那地道显然是新挖的,空间极窄,高度也不够,启云帝必须弯着腰才能通行。
道路凹凸不平,不易行走。他又拉起她的手,紧紧抓住不妨,生怕她会摔着。漫夭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有些害怕他对她这样好,让她无端的多了些罪恶感。她不禁想,他那么爱容乐,要怎样才舍得伤害她?又是怎么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并深深爱上?不仅不能阻止,还得推波助澜。那种挣扎在爱情和理智之间的痛苦和煎熬,恐怕她这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皇兄。”
启云帝顿了顿,转头看她,“嗯?容儿怎么了?”
“没事。”她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启云帝温柔的笑了笑,眼神温柔万千,深情无比,“这路不好走,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漫夭点头,“这地道是什么时候挖的?一定挖了很久吧?”虽然很粗糙,可这种地道挖起来绝不那么容易。
启云帝轻描淡写,随意道:“我们回宫以后,有一个月了吧。”
漫夭笑道:“你神机妙算吗?知道今日能用得上。”
启云帝望着她浅浅笑意的脸,微微恍惚,她有多久没对他笑过了?似乎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给他一个笑脸。他抬手,想触摸她唇边那一抹久违的笑意,想将其握在手心里,一并带走,用来温暖他的寂寞黄泉路。
他的眼神那么哀伤,仿佛即将诀别爱人的表情,漫夭心间如被刺划过,细微的疼绵绵散开。她皱眉,不理解自己的心,难道一个冗长的梦,竟让她拥有了容乐的感觉不成?被他的手触摸着,她身子有些僵硬,偏头躲开。
启云帝手顿在那里,眼光黯然就同他们身后那火光照不见的黑色通道,找不见半丝光亮。
他垂下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因为我了解母后,也了解你。”
漫夭微愣,他了解的应该是容乐吧?至于她,作为一个母亲,千方百计寻找自己的孩子,被猜到也是正常。她如是想着。两人继续往前走,都不再说话。地道的尽头,是启云帝寝宫内的密室。
一出地道,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这味道她闻着有些熟悉。而这里也不同于地道的阴冷,似有热气在升腾。
“公主姐姐。”等在密室里的萧可迎了上来,萧可已沐浴更衣,整理了头发,恢复了白白净净的俏丽模样,只是比过去瘦了许多。漫夭拉着她的手,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
启云帝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萧可和小旬子异口同声回答,但语气却大相径庭,萧可欢欢喜喜,小旬子则紧皱着眉头,神色悲伤,欲言又止。
漫夭奇怪问道:“准备什么?”
启云帝温柔道:“为你解毒。”他指着前面一扇木质屏风,那屏风背后的地方不大,空气中升腾着缭缭雾气,他说:“去吧。”
漫夭疑惑的走过去,那屏风后面放着一个用来沐浴的木桶,桶内盛满了药材和热水。他这是让她泡药浴吗?被称之为无解的“天命”之毒,这样就能解了?
萧可跟过来,欲帮她宽衣,她低声问道:“可儿,我这毒,真的能解?……要怎么解?”她直觉这次解毒没那么简单。
萧可眼光微闪,垂着目光,不看她,只道:“先泡药浴,皇上会用内力护住姐姐心脉,我再替姐姐施针,让药性渗透你的经脉和血液……哎呀,姐姐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快脱了衣裳进去吧。再晚了,这水凉了,效果就不好了。这里面有些稀有珍贵的药材,是我找了好几年都找不着的。”
漫夭还想问什么,萧可又道:“我听说皇上和北皇就要打进皇宫里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姐姐不想早一点出去见皇上吗?皇上呀,一定想姐姐想到快发疯了!”
“你这丫头!”见萧可打趣,漫夭沉重的心微微轻松了些许。点了下萧可的额头,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无忧,她心里所有的疑问都被压了下去,甚至也没想,皇城将破,启云帝为何不在大殿主持大局而是在这里?也不知道傅鸢把无忧和傅筹都引过来准备做什么?她忽然觉得,无忧和傅筹是孪生兄弟这个事实,对傅筹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不敢想象,如果傅筹知道了折磨他这么多年的仇恨全都是假的,那他该如何承受?他为傅鸢所受的十三次穿骨之痛、他从小便深种心底的复仇的信念、那许多日子在仇恨和爱情中的苦苦挣扎,这一切的一切……叫他情何以堪?!
她叹息着脱下衣裳,将自己泡入药汤。积聚了多日的疲乏在泡进药汤中全部释放出来,她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