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影毫不回避她的目光,坦然答道:“我选择您,恰恰是因为您什么都没有。将军的身边,不缺我一个。”
漫夭一震,她的眼光在他脸上来回的巡视。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因为她需要一个全心全意效忠她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她。
“起来吧。”漫夭伸手扶他,收敛了方才的气势,展露一个诚挚无比的笑容,“从现在起,你将会成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项影,谢谢你!”
项影身躯一震,她的笑容像是暗夜中的灯火,瞬间点亮了一个世界。
漫夭笑道:“去休息吧,等过几天养好了伤,帮我办件事。”有些事情,她需要弄清楚了!
项影拱手低头,“是,主子!”
七月盛夏,天气愈发的炎热,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焦阳之中。
这日一大早,宁千易让人来请漫夭去茶园一叙。漫夭心中甚为疑惑,前几次他都是来将军府看她,这次有什么事在将军府不方便说需要去茶园?而且,宁千易选择的正好是拢月茶园。
拢月茶园白天客人不多,漫夭远远地一眼便看到一身紫衣的贵气男子独自坐在绿叶满枝的樱花树下。她走过之处,茶园里的侍人朝她躬身行礼,却并未上前招呼,这是她以前的吩咐。
见她到了,宁千易便起身相迎,关怀问道:“公主的伤势可痊愈了?”
漫夭回以一笑,道:“劳王子惦记,已经无碍。”
宁千易笑道:“这我就放心了。都是因为我,你才受的伤,我一直不曾好好说声谢谢。”
漫夭无谓道:“王子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我说过,我帮你,但不是为了你。我若知道那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也许就不会帮你挡了。”她说着便已笑了起来。她不喜欠别人的人情,也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救命之恩。况且,她救他确实是有多方面的原因。
宁千易笑着摇头,“这世上,像公主这般特别的女子当真少见,你救了别人的命,还不让别人心存感激。”
漫夭随意浅笑,两人齐齐落了座,宁千易要了一壶茶,亲手为她倒上一杯。“公主往后直唤我千易便好,我们也算是生死患难之交,那些客套的礼数,能免则免了吧。”
宁千易是个爽快人,既无旁人,漫夭便也不做推诿,淡淡应了声:“好。”
宁千易望着她,目光灼灼,朗朗笑问:“那我……叫你容乐,还是叫你璃月?璃之通透,月之皎皎……我觉得璃月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明灿的阳光透过琉璃天窗,洒下一轮浅浅的橙黄,宁千易端着杯子,笑得爽朗而明快,那薄薄的光晕混合着天河银水般的波纹拢在二人的周身。璃之通透,月之皎皎,不过是九皇子随意而起的一个名字,到每个人的口中都不尽相同。她恍惚记得,曾经也是在这棵樱花树下,那人说“琉璃目,月华人,女子当如是。”她依旧记得清晰,她和那人之间的一切纠缠,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宁千易见她眼神飘渺,望着自己怔怔出神,那眸底神色变幻不定,复杂难言。他不禁心生疑惑,讪讪问道:“璃月,我……说错什么了吗?”
漫夭一惊回神,轻蹙黛眉,他们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一个似是光明之中的代表,一个如同游走在黑暗边缘的地狱之神,她却只因为一句话而想起了那个人。
自从上次扶柳园一别,过去的一切似乎在她心里变得愈发的清晰,她低眉,摇了摇头,想摆脱那些莫名的思绪,继而淡淡道:“没有。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怎么叫都行。”说着扫了眼周围,见没人跟着他,便随口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进这茶楼,也不担心再有人对你不利吗?”
宁千易目光炯亮,半开玩笑地明朗笑道:“这是你的地方,我不担心。”
这样听似简单的一句话,却着实令漫夭心中大吃一惊。她目光陡然犀利,莫非,他知道什么了?细想,最不希望尘风国与临天国合盟的人是谁?而那日,黑衣人下手极狠,毫不留情,分明是要娶他们的性命,而当他们见过黑衣人首领之后,那人却一再强调她可以离开,当她意外落湖之时,黑衣男子又紧张地奔至崖边……结合这一切,要猜到似乎也不是很难。
漫夭缓缓抬眼,见他笑容坦荡,眼中并非试探,而是一种透彻的了然。她不禁诧异地坐直了身子,重新审视面前豪爽大气的英俊男子,君子坦荡荡,形容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未来的君王,果然不同凡响。既然对方如此坦率,她也无需多做遮掩,知道就知道了吧,若是他有别的心思,也就不会说出来了。
她冲宁千易微微苦笑,先捡了一个最不敏感的问题,问道:“你……怎知这是我的地方?”
宁千易望了眼门口的侍人,笑道:“别人进了茶园,会有人上前相迎,打招呼并引到座位,只有你进来之后,他们只行礼,却无别的动作,这是对待主人的方式。我说的可对?”
这个人的心思果然够细密,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和细节也能让他看出端倪。漫夭赞许一笑,“还有其他根据吗?”
宁千易很认真地环视了四周,那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深深的欣赏和赞叹,“我听说这个茶园是你亲自设计而成,真美!像是仙境。这圆润如珍珠般的鹅卵石堆砌的明溪水渠,这修剪得宜品种稀少的细枝杨柳,这明璨华贵精致小巧的琉璃宫灯,这品质上乘的白玉石桌……放眼整个园子,从地面到园顶,哪怕一个小小的角落,无不是精心雕琢,完美到极致,但是这些,都不及你这满园的仿佛天河银水倒流般的波光水纹,以及明月笼罩为一人而明的绝妙心思,这样费尽心力,精心而成的园子,已经不是金银财物可以衡量的,况且你又不缺银子,又怎会真的舍得轻易卖出去呢?”记得第一次进来这里的时候,是一个晚上,他当时真是惊呆了,说不出心底的震撼,那时候,他就在想,设计这个园子的人,该是多么的不一般呐!
漫夭双目流光四溢,轻轻笑道:“你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
宁千易自得一笑,流露出一个王子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负。他忽然眼光一转,往前凑了几分,很是好奇地问道:“我很奇怪,你一个公主,怎么会懂得这些?”
漫夭微愣,眸光转了几转,淡淡地笑了笑,低下头去喝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宁愿不答,也不想对这样一个人用谎言来搪塞。
宁千易何等聪明,见她不愿说,自然也不再问。端起茶,像饮酒般的习惯一口饮了满杯,随意的转移了话题,天南地北,聊了一通,后又道:“那日观荷殿,你虽然伤了自己,但你却将事情处理得很好,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我心折。你的琴弹得也好,超出了我的想象。如果那一曲高山你尽全力发挥,我想,那一定会震惊世人,令你名传天下。”
漫夭浅浅而笑,嘴角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眉间暗藏的淡淡的忧伤流转,她轻声问道:“名传天下又如何?”能否名传天下,她一点也不在意。名之所累,何来安稳平静?她想要的,那样简单,可为何难以实现?
宁千易稍稍一愣,世人追名逐利,总希望能一鸣惊人,名垂千古,谁会去想,名传天下又如何?能带来更多的利益?抑或是能赢得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他望着对面笑意清浅疏离的女子,忽然有些发呆,如果说第一眼对于她绝世姿容的惊艳令他一见倾心;同一日她面对强敌不畏生死救他于危难令他感动;那日选妃宴她自伤身体扭转时局的聪明才智让他心疼折服,那么今日,她超脱尘世的淡泊宁静,如影随形的薄凉哀伤,令他感到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心系于这样一个女子,对他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要怎么才能带给她幸福?
漫夭见他半响不言声,只愣愣看着她,不禁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说的话……很难理解么?”也是,像他这样的一国储君,自然希望名震四方,流传千古。
宁千易英气豪爽的面容微微一动,似是想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纤细的手腕,漫夭一惊,直觉地收手,却被他紧紧捏住,她挣脱不得,皱眉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
宁千易目光灼热如六月骄阳,将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半点都不带拐弯儿,“璃月,你……愿意跟我走吗?跟我去尘风国,尘风国民风淳朴,没有临天国人这许多的阴谋算计,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