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筹身子一震,蓦地抬头,眼中惊喜呈现,“容乐,你……醒了?”
漫夭点头,微微疑惑,她醒来很奇怪么?怎么他高兴成这样?而且那神色看上去一点也不似伪装。她动了动身子,道:“将军,你能否起身?这样压着我……我喘不过气了。”
傅筹愣了一下,继而歉意的温柔一笑,坐了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有几分贪恋,像是怕错过了一分,便从此看不到了。
漫夭撑着身子坐起,见他眼睛有些发青,眼中红血丝密布,仿佛积聚了无数的疲惫,心力交瘁。漫夭怔了怔,二十多日不见,他怎成了这副模样?再看外面的天色,往日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去上朝了,为何今日却守在她床前?她不禁疑惑笑道:“将军今日好生奇怪?都这时辰了,怎还不去上朝?也不怕陛下怪罪么?”
傅筹看着她,唇动了动,没说话,突然,又猛地一把抱住她。
漫夭不妨,胸口被撞得生疼,她微微挣扎,但傅筹的手臂如铁钳般,她半点也动弹不了。
“将军……”
“容乐……别动,也别说话,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傅筹闭上眼睛,那从来不存在于他眼底的深刻的悲哀情绪就那么被掩盖住了,谁也看不见。他的声音轻极了,温雅之中带着祈求般的口气,让人听了心口不自觉的发涩,无法拒绝。
漫夭怔愣住,停止了挣扎,安静地任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身子一直僵着有些累,便放松下来,下巴随意的搭住了他的肩。
傅筹身躯一震,手臂愈发的收紧,似是要将她揉入他的生命。她的身体纤细柔软,抱着她的感觉那样真实,他仿佛闻见了幸福的味道,这一刻,那样强烈的对于情感的渴望,令他空茫的被仇恨充斥的阴暗内心如被注入了一道光,渐渐的明朗了起来。
他松开手臂,温柔地抚了下她的脸庞,“容乐,这段时间京城不安宁,你暂时先别出府,好好在家休息。若是需要出府办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安排。我走了,晚上再回来陪你。”说罢温柔一笑,让人叫泠儿来伺候她梳洗,然后出了园子叫来管事仔细交代一番,才离开。
“来人,备马车,去东郊客栈。”他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清谧园里,“主子,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泠儿一进门就高兴的叫起来。
漫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泠儿一边打水伺候她梳洗,一边将昨晚发生的事跟她说了。
漫夭蹙眉,沉默了片刻,感觉这件事情确实蹊跷。
用完早饭,她让泠儿去叫项影来,却听到园门口传来吵闹之声。
漫夭走过去,见门口多了两个陌生的侍卫,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们连忙行礼,泠儿气呼呼地说道:“主子,他们不让我出去。”
漫夭蹙眉,问:“为何不让?”
侍卫恭声道:“回夫人的话,将军吩咐了,夫人玉体欠安,泠儿姑娘应时刻守在夫人身边,不宜外出。”
漫夭眸光微变,皱眉看了他们两眼,又扫视了一圈,感觉到整个清谧园似是多了许多明卫暗哨。她这才明白傅筹离开时的那几句话,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昨日她见萧可的事被他察觉了,为了不让她插手,所以将她软禁?她目光一沉,语声威严道:“那本夫人若是想出去走走,是不是也不行?”
侍卫们被她看的一愣,目光闪烁,低下头应道:“将军说……”
漫夭打断道:“你只要告诉我,是行,还是不行?”
侍卫一惊,被她猛然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却又不得不答话,只好低声说了句:“回夫人……不行。”
漫夭眼神愈利,冷笑道:“那项影是不是也不能进这园子?”
侍卫道:“是。”
漫夭没再说什么,也知道为难他们没什么用处,便转身回了屋。
“主子,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泠儿很不能理解,漫夭却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京城,北郊皇陵。历代临天国的皇室之人的陵墓都修建在此,一座座宏伟壮观,气势绵延恢弘,占据着一大半北郊地盘。
思云陵与其他的陵墓不同,这是一座后修的精妙地下墓室,分里外三间。
寒玉为壁,冰水为池,这一小块空间一年四季都冷得让人发抖。墓室中央的冰水池之中放着一个雕有凤凰的玉石棺,棺内四周摆满了做工精细惟妙惟肖的冰玉莲花,莲花中间平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纯净,美得不似凡尘中人,更像是莲花化身的花中仙子。
宗政无忧静静地立在玉石棺前,一动不动像座雕像。他面容平静,唯有那双平日里邪妄的眼此刻蕴含着深深的敬爱和怀念。
离开了京城一年多,也是该好好陪陪母亲了。他如是想着。
以前,他每三个月总要来这里一趟,陪母亲待上一天,看着母亲安详的容颜,他总觉得心安。
他的一生,走到今天,一共深爱过三个人。
一个是他的母亲,在十三年前的一场噩梦般的惨变之中永远的离开了他,在他心里埋下了他对深爱的另一个人的强烈的恨意。
他有多爱他的母亲,就有多恨他的父亲。
他抬手轻触石棺,指尖在棺中女子的脸庞上方的玉石面上轻轻划过,墓室内的空气寒冷,几乎吐气结冰,四周高悬的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发出幽凉惨白的光,打在棺内棺外两张相似的脸庞,不一样的阳刚和静柔,却是一样的苍白如纸。
宗政无忧的眼中有浓烈的哀伤肆溢而出,那些平常被极力压抑掩饰的情感总是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尽数流露,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他望着母亲的脸,在心中对母亲说着他埋藏在心底里那最深沉的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爱上了一个人……
她爱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爱她。
当我知道我爱她的时候,她已对我死了心,嫁给了别人。
这就是我的爱情!
宗政无忧在这陵墓一待便是一个月,好在他多年来常用寒池之水练功,对寒气的抵御能力较强,若是换作一般人,待上一天就会受不住。
“王爷,”墓室门外,冷炎轻轻叫了一声。
宗政无忧神色顿敛,旋即转身走了出去,问道:“何事?”
冷炎禀报道:“秦家后人有消息了。”
宗政无忧目光一凛,眉梢眼角瞬间都是冷冽,张口吐出一个字:“说。”
冷炎道:“我们查到,当年秦家的一个孩子被天仇门的人给救了,后收在门下,但目前还不确定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天仇门!”宗政无忧沉声念道。天仇门,那是一个名声不算响亮的门派,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他们行事低调,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但凡有所行动时,必是一击而中,从不拖泥带水,事后迅速隐没,连个痕迹都不留。
宗政无忧凤眸半眯,踱了几步,方道:“傅筹与天仇门是什么关系?”
冷炎应道:“还不确定。”
“继续查。”宗政无忧说完略微沉吟半刻,望着四周空旷无物的陵墓白墙,问道:“她……近来可好?”
冷炎正等着他问这句话呢,连忙回道:“清凉湖尘风国王子遇刺一事,容乐长公主似乎有意插手。”
宗政无忧眸光微微一斜,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他略转身子,嘴角微勾,道:“不是似乎。这件事,她必定会插手。”
冷炎微诧,不明白王爷何以如此肯定,但王爷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于是,又道:“昨夜全京城的大夫都被请到了卫国将军府,不知是何因由?卫国大将军今天未上早朝,让人进宫告了假。他还派了人守住了容乐长公主居住的清谧园,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出,甚至连容乐长公主的侍卫也不允许。”
宗政无忧心头一跳,是什么事需要惊动全城的大夫?让那个风雨无阻甚至会带病上朝的大将军告了假?他双眉紧皱了起来,眼中隐有不安之色,凝思片刻,“叫老九去看看她。一定要见到她本人。若有异常,速来禀报。”
“是。”
午后的太阳毒辣,照在人身上发烫,像是要被点燃了一样。
傅筹进了东郊客栈竹林后方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命常坚守在外头。他进屋之后,掀开书桌,触动机关,开启暗道之门。
那是一条幽暗森森的密道,奇长且窄,一进到这里,便感到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缓慢了许多。
“参见少主!”走过密道,来到宽敞的殿堂,四处的守卫见到他毕恭毕敬地行礼。
傅筹眼也不抬,他走过的每一座大殿,都只看得到两种颜色,鲜红与漆黑,分别代表着鲜血与仇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