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昌听了,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只听小花垂头说道:“启禀王爷,我二姐姐仪态万方,雍容华贵,小花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赵光义哦了一声,轻轻捻了下巴上的短须,点了点头,赵德昌见了,忙大声说道:“父王,此乃爱妃自谦,天下女子还有何人能胜过孩儿的王妃。父王如若不信,找个唐人来一问便知。”
赵光义摇了摇头,说道:“昌儿,你与王妃新婚燕尔,议和之事你就不用理会了。过几日,你便与周氏回汴京去吧,你皇伯父一直疼爱你,如今他已有一年没有见你,想必也是挂念的很了。”
赵德昌忙躬身答应了,和小花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走到无人处,方才对小花说道:“周爱妃,你日后定不可在我父王面前提你二姐姐如何美貌,你千万要记住了。”
小花不语,低着头转身回到帐内,赵德昌见她一个人枯坐在案旁,竟是从日头直到夜深,连膳食也几乎不曾动一动,不由红了眼眶,自己守在她身旁,也是闷坐了一日。
小花不言不语地坐了一天,见夜幕低垂,那营中已经点起了篝火,方才起身走到塌前,脱了外衣衫,自顾自地睡去了。赵德昌在灯下见小花形容消瘦,虽然熟睡,那眉心仍然微微皱着,说不尽的凄楚憔悴,便独自一人走到帐外,望着远处一轮圆月下的金陵城郭,一个人长吁短叹,竟是整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赵德昌不等小花醒来,便命人做了五六样精致的小点,见小花已经梳洗完了,自己亲手端了一碗桂花芡实莲子粥来到她身前,笑道:“爱妃,你快来尝尝,我一早派人去金陵接了你府中的厨娘来,她说你素日最爱吃这些甜食,还有这香酥糕,都是你从小爱吃的,你尝尝这味道可还喜欢。”
小花微微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就着赵德昌手里的轻轻尝了一口,说道:“小王爷,劳你费心,这些东西左不过是这些味道,又还能有别的什么味道。”
赵德昌见小花又要在案前坐了下去,忙上前将她拉住,笑道:“爱妃,我可是忙了一早晨,你好歹也要多吃几口,就算你不给我面子,也要给那厨娘几分面子。她听说是为你做点心,把你府中的瓶瓶罐罐都搬了过来,你就多吃一口,好不好。”
小花轻轻一叹,只得伸手拿了一块香酥糕来放入口中,吃着吃着,只觉嘴里苦涩难言,竟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赵德昌见了,忙拿过一杯茶来,喂着小花喝了下去,皱眉道:“爱妃,莫非这些东西都不好吃,我听那厨娘说这里的水不好,她说你们府中素日只用金陵后山上的山泉水,连你二姐姐刚入宫那一会也不惯宫中的饮食。你放心,我这就命人去给你寻了来。”
小花听了,忽然掩面痛哭起来,赵德昌吓了一跳,忙道:“爱妃,你莫要生气,我马上就派人去,不,那些宫人们想必也不懂,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小花哽咽道:“小王爷,你不用白费功夫了,这香酥糕只有我娘亲做的才好吃,隆哥哥不喜欢吃甜的,却也喜欢吃我娘做的香酥糕,他老是笑话我是个笨丫头,怎么学都做不好,吃起来总是涩涩的。你就算把那山泉水找来,也做不到我娘亲的滋味。”
赵德昌见小花伏在案上哀哀痛哭,只是任她悲泣,也不劝慰,见小花已经慢慢止了悲声,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方才笑道:“爱妃,耶律大侠居然笑话你是个笨丫头,我却不信,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不如你想想当日你娘是怎么做的,便来亲手做一个如何?”
小花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正要拒绝,只见赵德昌已经扶着自己站了起来,对侍女吩咐道:“来人,快去厨房传话下去,就说爱妃今日要亲自一试厨艺,其他人等悉数离去,没有本王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
侍女们答应了一声,小花见赵德昌也不容自己争辩,拉着自己便出了帐外,不由低头一叹,只得随他去了。
那大军营后果然设有一处精致小巧的厨房,里面一色的青花玉瓷器皿,都是上好的官窑供奉,食材也是天南海北,应有尽有。赵德昌将里面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对小花笑道:“爱妃,你来主厨,我来为你打下手如何,当日我吃了你烤的好兔儿,回来也向御厨们学了几手。有何差遣,爱妃尽管吩咐。”
小花摇了摇头,在案前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卷起衣袖,默默做了起来,一个人又是揉面,又是搓馅,架锅烧水,只干得是全身大汗淋漓,赵德昌见了,便在一旁偶尔帮上一把。忙碌了两三个时辰,小花见那又酥又脆的香糕终于如银丝一般卷了,在碟中缩成桃花大小般的一团,轻轻拍了小手,叹道:“隆哥哥,我终于做成了,你看这个如何?”
赵德昌在一旁大笑道:“爱妃,我就知道你心灵手巧,断然没有学不会的,你做的这香酥糕,只怕耶律大侠见了,也要对你刮目相看。”
小花一愣,回头望了赵德昌一眼,眼眶一红,眼泪便如滚珠儿一般滴落了下来,赵德昌仿若不见一般,轻轻拿起一块糕来,放在嘴里嚼了嚼,笑道:“爱妃,如今耶律大侠也不在这里,我便替他尝一尝,果然做的好。你快来吃一个,又香又甜了。”说完,不等小花答言,便往她口中塞了一个。
小花含在嘴里,只见那酥入口即化,倒是十分香甜可口,方觉自己也有些饿了,轻轻一叹,又拿起一块来慢慢吃了下去。赵德昌默默看着她,见不一会功夫,那碟中的酥糕已被她消灭得干干净净,方才微微一笑,拉了小花的手,笑道:“爱妃,小王久慕江南美景,今日天气不错,就请爱妃陪我四处赏玩一番如何?”说毕,竟也是不等小花答话,便将她扯了出去。
小花只在身后瞪着他,想要甩了他的手,却不料那赵德昌臂中的力气居然也似不小,小花见四周无数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两个,也不好将他打翻在地上,唯有长长一叹,踉跄着跟在后面。
赵德昌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轻轻打了个唿哨,只见栖雪从大营中一路飞奔了出来,来到小花身前,仿若见了老友一般,轻声嘶叫了几声,将一颗马头靠在小花身上,只是抵来抵去。小花见了,唇角边方才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德昌微微一笑,翻身跃上马背,一把将小花拉了上去,奔了一会,便松开了缰绳,由着栖雪奋着四蹄,在田野间狂奔乱窜起来。
小花只觉耳旁风声阵阵,见栖雪好似一匹脱了藩篱的白色蛟龙,马蹄轻轻点在地上,仿若风在云间穿行一般,心中不由一畅;又见那满山的绿叶被秋风拂过,叶尖微微露出一点黄意,只待西风渐起,便要慢慢枯萎了,一口气再也憋不下去,忽然立在马背上狂呼大叫起来。赵德昌见小花泪流满面,叫得是声嘶力竭,勉力忍了自己眼中泪水,只是在身后紧紧地抱着她。
两人一马便绕着金陵城郭狂奔乱叫了一路,栖雪只跑得全身大汗淋漓,方才缓缓慢了下来。赵德昌见小花早已是筋疲力尽,便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坐在草地上歇息一下。小花喘息了一会儿,见金陵城的城墙就在前方不远处,忽然哈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赵德昌吓了一跳,忙摇了小花的肩头,大叫道:“周…爱妃,你怎么啦?”
小花的嗓子早已嘶哑的说不出话来,喘了好一会,方才哽咽道:“小王爷,这里便是当日耶律贤教我骑马的地方,如果不是他当年教会了我,我就不会一个人偷溜出家,就不会拜了终南仙翁做师父,就不会再遇到隆哥哥,也许我现在早就成了他的妃子。如果是这样,说不定我的爹爹娘亲都不会死,说不定南唐就不会有今日。哈哈,哈哈,燕燕,你果然比我明白,比我明白啊。”
赵德昌听了,微微一叹:“爱妃,人生际遇本来自有天定,你与耶律大侠能够相遇,乃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只是我听你所言,莫非竟是后悔遇到了耶律大侠。”
小花恨恨地摇了摇头:“小王爷,我从来都没有后悔遇见过隆哥哥,此生若是没有他,我活着也如同死了。我只是恨老天无情,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一对相爱之人。嘿嘿,也许这世间根本就不应该有情有爱,若有来生,小花不愿为人,只愿与隆哥哥做一对崖间的藤蔓,抵死相守,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把我们分开。”
赵德昌眼眶通红,呆呆望着小花。小花抽泣了半响,见赵德昌一言不发,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小王爷,小花既然嫁给你,今生便以你为良人。只是我一颗心也早已不在我胸中,而是随隆哥哥去了。你若觉得小花对你不住,你是休妻还是再娶,悉听尊便。”
赵德昌听了,摇头叹道:“爱妃,小王能娶你为妻,乃是今生不敢奢望之愿。我不求爱妃心中有我,只求你在我身边能够一世平安快乐。我知道你不会计较我再娶,只是我既然得你为妻,定不会再纳一妃一妾。唉,我此生只守着你,就算做不得神仙眷属,也求上天保佑我们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小花低低一叹,站起身来,一声也不言语,赵德昌见了,擦了脸上的泪水,轻轻拉了栖雪的缰绳,笑道:“爱妃,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如果爱妃喜欢,我明日再陪你出来走走。”
小花微微点了点头,与赵德昌两个上了马背,回到了宋营。从此之后赵德昌陪着小花天明即出,日落方回,信马由缰,跑到哪儿算哪。宋人见了,以为是襄王夫妇伉俪情深,一时半刻也不愿分开,个个口中称颂,都说皇上圣明,成全了一对神仙眷属,连赵光义也不疑有他,对唐人恨之入骨之心也慢慢消散了几分,派了使节去金陵,说是只要李煜肯归降大宋,大军便会秋毫无犯。
赵德昌怕父王生疑,晚晚仍旧睡在小花的帐中,虽是抵足而眠,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小花见赵德昌始终对自己是温柔体贴,以礼相待,日日守着自己,时时软语劝慰,百般呵护处,竟是深怕惹自己烦恼,心中纵有千般怨怼,万般愤恨,也到底发作不出;又见赵光义终于肯与唐人和议,只得将无数愁苦恨懑压在心底,有人时强颜相对,无人处暗自掉泪而已。
赵德昌见小花脸色一日好过一日,虽然一张小脸上再也不见笑颜,但终于也肯好好吃饭休息,方才略略减了心中担忧之情。过了半月,见小花终于有了些精神,便打算带着她回汴京去,却听赵光义派人来传话,说是李煜得知金陵已是孤城,决定降宋,已经率领文武百官肉袒出城,让他随着大军入城受降。赵德昌担忧不已,和侍从们交代了几句,便跟在父王身后,与众人一起进了金陵。
只见李煜袒胸露背,跪在了城门前,见赵光义策马而来,在地上连连叩首,自称罪人。赵光义见他身后百官俱是点头如葱,冷冷一笑,在马背上说道:“李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日不肯归降大宋,致使江南生灵涂炭,皇兄已有旨意,就封你个违命候,以示惩戒,你服不服?”
李煜含泪道:“臣李煜自知罪孽深重,但凭圣上及王爷责罚。只是大宋乃仁义之师,还望王爷念及百姓无辜,放过这城中无数的百姓吧。”
赵光义哼了一声,说道:“这个自然,我大宋一向爱民如子,你李煜抗旨不遵,与金陵的百姓何干。来人,将李氏宗亲暂且拘押在皇宫中,即日护送上京,听凭皇上发落;百官五品以上者,家人均罚没为奴,分给此次征唐有功的将士们;其他人等圣上俱已开恩大赦;唐军就地缴械,宋兵即刻接管金陵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