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文学银军”丛书(第一辑)左右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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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标间(2)

她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热。那声音又持续了一会,终于平静了下来。一个突然高起来的女人声音,嘤嘤在哭。那声音时断时续,床的吱吱扭扭的声音也夹杂在其中。一会由低而高,一会由高而低,还有床头和墙有节奏的碰撞声。由缓到急,然后由急而缓,接着又突然安静了下来。水滴的声音还依然如故,也许一直都有,只不过刚才成为听不到的背景音。

她的思绪一下子从老胡身上走开了,她开始想象隔壁房间那两个人会是什么人,是嫖客和妓女吗?据说,每个旅馆都会是这种交易的发生地。她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如果是住在了妓女的客房隔壁,那岂不是每天她都要强迫听房吗?她要给服务台打电话,投诉。她拿起电话,按了几个数字,又放下。怎么说呢?让他们去告诉隔壁,小点声,注意影响,还是让他们通知110去扫黄打非。管得着吗,这种事?是啊,管得着吗,她连老胡都管不着呢。那么,难道她只能装作没有听到?这可办不到,夜晚的安静,只是在放大着某种声音。也许是旅行结婚的小两口正在度蜜月呢。不可能,听那说话的口气不可能,更像是一对偷情的人。越是阻止自己不去作这些无聊的猜测,却越是不能,大脑好像不听自己指挥一样。

没法睡了,她只好起来,打算洗衣服。

宾馆的香皂小得不能再小。她的手停在香皂旁盛浴具的小托盘里,那里有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上面写着:避孕套。她拿到手里看了看。挺周到的嘛,难怪呢。

她转过身,轻轻一松手,避孕套落在马桶里,然后,她按开了那个冲水钮,但是那个有着粉色包装的避孕套随着水流打着漩涡,就是不下去。如此反复了几次,还是漂在水面上。

她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到几乎最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打开,又马上关上了。过了不久,那个热浪样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想,为什么她这么在乎这声音呢。这么一想,好像自己不应该似的。

但她不得不又开始猜测隔壁这对男女,如果他们是情人,各自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来路呢?耳朵似乎很配合地警觉地听着隔壁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对自己有如此强的偷窥欲有点始料不及,竟有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真无耻,她小声骂着,也不知道是骂隔壁,还是在骂自己。

那个没有冲下去的避孕套,那个粉红色包装的避孕套还在马桶里,泰然自若的,上面还有一行清晰的黑体字——天然橡胶制品。

这还真是个问题。她看着那个冲也冲不下去的避孕套。

想起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她要到单位的工会领这个东西。每次领的时候,单位的工会干事会问,中号的?要几盒?够不够?还要别的吗?药要不要?然后,从铁柜子里,取出一个纸箱子,纸箱子里是各色的避孕用品。她有点不好意思,用报纸包了那些一盒盒的避孕套,有点做贼样的走了。过段时间,她再去领的时候,工会干事会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又用完了。她觉得,这话里好像还有不可言说的潜台词,不过,干事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说,这次这个好,弹性比上次那个还强。老胡有一次却说,这玩意到底是发的,不如卖的弹性好。而老胡一再说过,这玩意套上就好比隔靴搔痒。套两层更像是隔着棉靴子搔痒。自从一次意外怀孕后,她每次都让老胡套上双层避孕套。

后来,她领这玩意的频率越来越少,因为他们隔靴搔痒的频率越来越低,以至于有几次在上下班的路上,碰到工会干事,工会干事跟她招呼,怎么不来领东西了?她确实好久没去工会干事那儿了。

老胡问她,你知道我身份证放哪了。她说,没见。其实,那身份证就锁在她的办公室抽屉里。她想,随时可以拿着身份证去查询他的电话。两个月的电话记录,她似乎看到了蛛丝马迹。每到快中午的时候,就有一个电话出现,几乎天天如此。她照着这个电话打过去。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然后,在那个喂喂的声音中,她就挂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甚至有点害怕,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他和一个女人每天中午频繁通电话能证明什么呢?什么都不能证明。如果她想捉奸的话,电话记录不能说明。难道她是想捉奸吗?似乎又不是。她只是想证实自己心里的疑惑,但却越来越疑惑。她开始注意老胡接电话的样子。有时,有些扭捏,只是噢噢噢嗯嗯嗯,有时候放下电话,看到她在看着自己,会有点尴尬的略带歉意的笑。她问,是谁?老胡说,是同学。但看那神色,分明不仅是同学这么简单。但又复杂到什么程度,她也问不出来,想到可能把老胡问恼,她不知道再怎么问下去。

后来,她在老胡黑色皮夹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本市一家四星宾馆的发票,疑团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处。老胡却说,这是他替客户报销的单据。然后他便不再解释什么,他说,会越描越黑。但那一个疑团似的东西,在她心里一点点长起来。

四下里如此之静,这是一个有风的夜晚,通常,她觉得这个城市的夏天是没有风的,风太热太软以至于像是没有风,所以身上总是黏糊糊的,但这是个有风的夜晚。很快,滴答声变成了沉沉的一片,外面的雨声淹没了水滴声。下雨了。

也是这样一个有雨的夜晚,她无意中听到老胡手机响了,是短信。她起来要看时,老胡已经挡在她前面,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老胡的大拇指在不停地动。她开始和老胡抢手机。她撕扯着他的手臂,而他却总能在她就要抢到手的时候转移到另一只手上,她站在床上,整个人扑上去。他说,你干什么?她说,我不干什么。我就想知道谁半夜给你发短信,发的啥,是啥意思。老胡说,你懂不懂隐私权,你没权随便翻看我的东西。她突然就愣在那儿,感觉眼前一团黑色的气体升起来。她知道自己要发作了。她冲到老胡跟前,屁,她说了句脏话,真不要脸。然后撕扯起来。你真他妈神经。老胡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立刻砸开了花,电池、后盖、残缺的手机,在地板上跳了跳,然后,摊在地上。哼,她只哼了一声,就开始呜呜地哭起来。结婚以来,他终于摔了一件值钱的东西。

老胡站在门边看她收拾好东西,一句话都没有说。从楼下走过的时候,她还抬头看了看上面,她想老胡要是冲下来,追上她,她就不走了。但是,没有,他最终也没有下来。

她记得以前,老胡还是很会甜言蜜语的。

夜里她还是给服务台打过一个电话,问他们还有没有空房间,她要调房间。服务生说,没有了,客满。再说所有的标间都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好调的。算了吧。她只好蜷缩起来,把随身带来的毛巾被蒙在头上。蒙了一会脑袋胀了起来,昏头涨脑地睡着了。

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抓过电话,里面却是忙音。是不是听错了。她蒙着头,打算再睡一会。突然嘈杂了起来,楼道里咚咚的声音,好像要地震了一样。她迷迷糊糊地起来,冲到电梯口。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打量着四周。楼道里是静悄悄的,难道是她梦游吗?

站了好一会,发现电梯的上下显示器是黑的,才反应过来,电梯还没有开。她从电梯的金属门里看到了自己,昏暗的光线下,自己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她很快地转身从旁边的安全通道的楼梯一路下去。不一会,在大堂服务台,她用并不高但很坚决的声音说,必须给我换房间。我不是住一晚,我要住很长时间。安静的楼道里只流淌着她的声音。那个服务生睡眼惺忪。服务台前亮起的瓦数并不高的白刺剌的节能灯,把服务生的倦容照得像孤堡里的鬼魂一样,他们只是没精打采地说,会给经理说的,他们做不了主。她真想把服务台上宾馆的宣传单扔到他的头上。她在强忍着一种无名的焦躁的火。

突然一个声音,几乎是从安全通道的门口一路滚炸过来的。一个男人穿着大裤衩叫喊着冲到服务台。这里是什么地方,黑店吗?赶紧给老子一个说法。那服务生的眼睛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大堂里忽地灯光通明,三五个保安样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瞬间连灯光也像震动和摇晃起来。那个男人在喊:刚才有人打电话,说你们的客房里有摄像头,你们是想敲诈还是想搞什么,整到老子的头上了。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们没完……灯光下所有的人的脸色都有些惨白,那个男人更是白得人,不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气的。身上的肉松松垮垮的,随着他的声浪一起一伏。这个男人拍着服务总台,嚷着,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这个地方太没安全感了,你们宾馆里竟然装摄像头,竟然干这种勾当,还什么客人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这是随意践踏个人隐私,我要告你们。他每说一句话,胳膊在空中挥动无数下,腋下的腋毛便忽隐忽现的,一边还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捋一下总往下掉的几绺头发,那几绺典型的地方支持中央的头发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秃顶的光亮。她看着这个发型,有点发呆,想,老胡也是秃顶,但他从来就让脑袋那么秃着,给人一种坦然而真实的假象。

这个半裸的男人被一群衣装整齐的人们围住。他的嘴里不停地吵着,这声音一遍遍地汹涌着,最后成为一片嘈杂的争吵声。

她突然感到恶心想呕,耳朵像失聪一样,混乱的声音突然间退去。她冲到大厅门口,干呕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