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文学银军”丛书(第一辑)左右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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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左右左(1)

距离

他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推开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到了里间,确切地说,那是她一个人的卧室。

有一天,她说,你在旁边,我睡不着。的确,要么整夜盯着天花板,要么整夜在梦里累得筋疲力尽。她听着他的鼾声,想:当个没有心事的人多么幸福。可是,幸福……这个字眼真虚啊。

得了吧,这么多年,你不都睡得好好的吗?

她真想说,是的,是因为她讨厌同床异梦。可是,怎么说出口呢?

她笑了一下,话出口却是,不怕不同床,只要同梦就好。

他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答案。

她知道,她脸上除了淡漠,什么都不会有。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已不在这儿,你想再玩一次闺中待嫁。也不看看自己,还玩得起吗?他把门恶狠狠地摔上。

她闭着眼睛,心跟着门颤了一下。

他还是按老习惯做了很多吃的。只是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她。

她闻到了香味,肚子也开始叽里咕噜地叫。

她想说句什么,却只是咽了口口水。他低着头,嘴在快速地嚅动着,发出了狠命的像是在干掉什么的声音,那声音真像工地上的搅拌机。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咀嚼声这么大,那声音整个向她的头顶压了过来,一种痉挛一样的痛很快穿过头顶直捣胃部。

过了一会儿,一阵叮咚乱响。她听到,他把其余的饭菜都倒到了抽水马桶。

马桶壁泛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花。

她对着马桶呕了起来。

这样,连续几天后,他开始整夜整夜不回来。

她问他。

他说,这还用问吗?有意思吗?

碎片

他骑着车子捎着她。他裸着身体,她穿得很整齐。那样飞快而高兴地骑着。那条路那样窄,好像砌成窄而高的河坝一样,只能紧张地过两个人。远远地看到有她的亲人来了,他们很慌乱,他一翻身,隐到了路坝的那一边,消失了。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一个毛绒玩具。她和来人搭讪着,极力在掩饰。心里是慌的。再往前,又看到了他的背影,很熟悉。她在想,怎么这么巧。

她在坡道下面,要选一条路进入里面。她犹豫着,最终选择了那个远的、通往前门的缓缓的坡路,因为右边的坡路碰到他的概率更高些。

她一边走,一边在往那边张望,想,也许他正好下坡,他也许会看到她,他一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实际上,她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然后,进了昏暗的楼房……

最近的梦总是这么暗淡,以致她有点不爱做梦了。以前,都是彩色的,从来都是没有见过的绚丽的画面。梦见山坡上,鲜艳的大朵的花长在草坡的树上。梦见池塘里绿色水波里红色的鱼。那时候,她很享受梦。有好几次,她甚至一起来,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画笔。最后,只找到了一些孩子的油画棒,一堆的小蜡笔头。然后,却找不到一张白纸。她想勉强用一些笔记本里的纸吧。然后她才发现,她什么也画不出来。

梦里的东西只在梦里。

一个梦变成了另外一个梦。总是很拥挤的公共汽车,梦见很多的人,一大堆或者陌生的或者熟悉的人。

一些人要翻山,她停了下来。她发现,她在山下有一个房子。进去,发现那间房子变成一个山间的旅店。一间小卧室变成了有两张床的标间,另一间放着一张双人床,门头做了简单的竖条纹的装饰,材料很简陋,但颜色很温馨,肉粉色和咖啡色相间的。屋里的一切都是肉粉色的,传出一些温和的情欲。她惊讶的是,自己竟很喜欢这样的风格。

她每个屋子都进去坐了坐,在每个床上都很轻很放松地躺了躺。她几乎要睡着了。突然又很是生气,这是哪里?这不是她的家吗?什么人把这里变成这样?而她作为房子的主人却并不知道。一定是有人偷拿了她的钥匙。她拿着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的钝器,朝一个面孔模糊的人逼问,她想这件事他一定知道,没准和他有关。她用那个东西打他的头,打了一下,她发现,他的头上有一个大大的洞。他说,他刚受过伤,还没完全好,别打出毛病来。他却又说,这件事,他的确知道一些,回头再慢慢给她说。

一会,又到了山里。有一片熟悉的山地,她说她要休息一会。然后大家都到坡下的平地上的土房里去了。只剩了她。她怕有蛇。一个人一会看一下这儿,一会看一下那儿,发现很多不熟悉的面孔。很快,大家开始吃饭,围在一起像工作聚会一样,一屋子人很热闹的样子。突然有人说是她的生日,就切蛋糕,她拿了一块,边走边吃,第一口吃得太多,白色的奶油糊了一嘴,似乎咽都咽不下去了。剩下的好像又糊脏了。走到另一屋。后来不知怎么,他来了,像是粘着假胡子。然后,他开始给大家敬酒。突然,她说,你不要这样,似乎潜台词在告诉大家,他们曾经怎样过。然后,就有一个男人举起酒瓶子向那个男人砸过去。这时候,她已经吓得逃到了外面的屋子,乱哄哄的一片。

醒来时,能记得的梦就是这样的。她有很久是记不住梦了。那个面孔模糊的人是谁呢?

很多梦,仿佛隐藏着某种秘密,可是却连她自己也猜不透。

一个个多梦的夜晚,衬得白天更加苍白也更加抑郁。

镜头

她伸过双臂,从后面绕住了他。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会怕见我。

我不是怕见你,我是怕面对我自己。我越来越觉得,我并不了解自己。我怕,我见了你以后,那个我所不了解的自己就渗了出来。连我都无法控制,我挺害怕,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却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每个人都有怕的时候。他转过身来,轻轻地把脸蹭过来,想吻她。她低下头,不知道是应该接住,还是隐忍着。就让它在最近的距离,却不接受。

她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是仅此而已。接下去,一切都会是一样的。我怕的是这个吗?她摇了摇头,好像也不十分清楚。

水开了,沸腾着的水直往外冒。水太满了,超过了最高水位线。她的眼泪不知怎么,随着那咕嘟声冒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会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你很快乐。

她把脸抬起。她想,只能这样了。一切都结束了。

忘了我吧。一想到会这样说,一丝的伤感和钝痛涌起。

她看了看手里的电话,按了那几个熟悉的数字。电话通了的声音,她却很快按断了。她真怕,她什么都还没说,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那真是可怕。她怕重复。她更怕,有一天,她真的连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初的那一点点真实。

她伸出手,往前抓了抓,果然什么都没有。

她透过玻璃墙,看着外面。雨水打在玻璃上,水幕一样。外面像泼了水彩的画,一块块,五颜六色。有隐约的钢琴曲,这情景多么适合充满感伤地思念一个人。可是,那个应该思念的人,却像是躲在水幕里的影子,时有时无。她使劲地想回忆起他的样子,可是越想越看不清他的脸,那影子没有脸,脸是模糊的,仿佛也像是被水洇了一样。她想,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随便哪一张脸都可以安在那个模糊的影子上吗?随便。

雨越下越大了。

她有点想念某些下雨的天气。

那情景在她脑海里是很长的静止的镜头。慢慢地淡远了。

南方

她决定一个人去南方。有一段时间,她喜欢南方那种层叠的化不开的浓绿。

但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但是谁也没有告诉。其实,她想,并不是人们想的那样,他们只是很单纯的旅伴。

她并不清楚,单纯吗?哪有单纯的男女关系!

一起坐在火车上的时候,他们竟然有些兴奋,好像两个逃学的孩子。那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有点熟悉了。刚刚脱离了一个大的团体,到每一个风景地,他都会说,敢住在一起吗?她摇摇头。她想,在她还没有爱上什么人之前,她是不会成为身体的奴隶的。她的叛逆的青春期早已经过了。

他的哪句话是真的?也许都是真的。她更愿意这样想。

但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她只说,就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似乎是一个并不曾发生的秘密。

外面起了大雾,这个城市越来越让她觉得像是身处异地。

初冬的北方,草地仍然没有完全枯黄。错觉啊。以前,一直以为南方和北方有很大的不同,其实都一样啊。哪儿都是一样的,另外一个人和他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告诉她,是没什么不同,男人都是自私的,但是你看不透,你看不透。问题就出在这儿。

她突然想给他打个电话,一个似乎很熟悉的陌生人。她努力克制着,不让一些伤感冒出来。可是,像一口井慢慢在往外渗,眼泪总是就在眼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