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之前我也这样说过，但是我还是得说一遍。
我讨厌冬天。
而因为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我还是得说两遍。
我真的很讨厌冬天。
这样一来，我记忆中我就说过四遍这句话了。
但是这依旧改变不了我和夏季走在街上这件事实。和上次一样，她早早来到了我家，将我从被子里拉了起来。我试图向她解释今天不适合出门，但是她像上次一言不发。
我想起戴眼镜的女孩说过，这个结果是不可逆的。不过我可没有我之前失败的记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试试。
她这次生气的内容，我还是不知道，难道是我昨晚跟她说的话让她感到颜面扫地？可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今天就不会来找我了。
“我又是哪里做错了？”我挠着头问道。
“哪里都没错。”她鼓着脸说道。
那就一定是做错了。通常女人们说”哪里都没有做错“的时候，她的意思就是“你最好不要惹我，因为你哪里都做错了”。
我没有问她昨晚的后续，现在最好不要问这个。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她又开始大发雷霆，这样遭殃的只会是我。
所以我选择闭嘴。
“回去吗？我有些冷。”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不回去！就是不！”她瘪嘴说道。
一切都和以前发生过的一模一样。
我又看到那个小店，它在一溜儿关掉店面的商店之中是那样显眼。那只蠢蠢的黑猫还是趴在小店的门口。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
喂，不要看我啦，这一次我可不会进店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想要改变这件事情，我就不会再想如何去遗忘掉夏季。当然连同这个小店也也不会再想了。
只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爱丽丝。让我感到不解。
她给我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们走吧。”我轻轻推了推夏季，说道。
可是她却没有动。
“这只猫——”
见鬼。我差点忘了她超级喜欢这种奇怪的东西。甚至到了挪不动步的地步。
她甩开我，径直走到黑猫的面前蹲了下来。黑猫又一次躺在了她的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说起来，这家伙是不是对女孩的胸部有特殊反应？
“走吧。”我再次提醒。可夏季却只是摇了摇头，反驳我道：
“等一下嘛，你又不急。这么可爱的猫咪——”
“哪里可爱了！”我有点急眼，“它根本就是一只蠢得要死的笨猫罢了！”
“哪里蠢了？”
“哪里可爱了？”
我有点无奈，夏季对这只猫还真的是爱到骨子里了，这家伙总是这样，一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失去免疫力。
“很有趣吗？”
一个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抬起头，又看到了那副眼镜。自称为爱丽丝的女孩盯着我，她的眼神让我产生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嗨，美女，你看上去很眼熟。”
“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吗？”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学同学吗？”
“不是，真抱歉你认错人了。”
“啊，那你一定认识爱丽丝。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是来寻找她的兔子先生。”
她沉默了。这句话让她陷入了思考。
等等，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这明明是……是我和那个蹲在地上玩猫的家伙之间的秘密。
她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然后便转身向里屋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货架后，有些失神。
我要追上去吗？还是说……带着夏季离开这里？
“你的熟人？”夏季嘟了嘟嘴，说道。
“嗯——算是。不是太熟。”我嘟囔道。
“总该给人家道个歉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因为你错了啊。”她理直气壮的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就是你错了。没有为什么。”
这家伙，真是有够烦。
“我可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让她生气了。”
“这也是错？”
“这也是错。”夏季一本正经的说，“对你来说是错。”
我才不想搞特殊化。
但是我还是跟了进去，夏季看我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虽然说我不是太想和爱丽丝产生交集，不过迫于夏季的压力，我乖乖走进了里屋。
“我买东西，没事，我一会儿就出来。”我为自己找了个不那么难堪的借口。
里屋还是向以前一样的黑，没有灯光也没有阳光。货架上摆放着的瓶瓶罐罐中还是装满了白色的气体。让人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而爱丽丝就那样站在两排货架中间，看着我。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站了一分钟。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我大概能猜得到她眼镜的表情。
“这些罐子——你还没告诉我它们有什么用。”我堪堪开口道。
沉默。
“我想你可能会需要一个清洁罐子的清洁工。”
还是沉默。
我无言以对，本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顺着我的话继续吐槽下去，但是这次她没有。而且我并不觉得她现在会有吐槽的心情。
为什么？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家伙。甚至说起来，我的死活对她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她没有必要将这些告诉我。
虽然这样会显得我是个白眼狼，但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终于开口了，这句话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向前走了一步，而爱丽丝也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愿意接近我。
我耸耸肩，说道，“好吧，我知道你现在或许很失望——不过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失望的。我只是——只是……”
我绞尽脑汁的寻找着托词，最后竟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应对这种情况。我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来推脱我的责任——我只是想试试救夏季而已。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会被这段记忆吞没。”爱丽丝从牙缝中发出声音，“你的大脑根本就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还是说你想要变成一个弱智？虽然你已经够弱智了。不过我想这应该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第五次轮回！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了。难道你真的愿意被留在这个地方，看着记忆的崩塌？你会被记忆淹没，你知道的，我告诉过你。为什么你还不肯听？”
“不要去管那个女孩，她很可能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必须看着她去死，将她完全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你不能再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你必须……放弃这一切。”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还在试图改变结局？”
我沉默了，无言以对。她犀利的言辞让我防不胜防。
“你认为她的命比你的珍贵？还是你已经爱她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了？”
我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后，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这只是一段记忆而已。”我说，“而且我并不知道你说的是否属实——如果真的要我去遗忘掉夏季，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她这么重要？”
“是的。”我说。
“所以你选择迷失？”
“不，不是那样。”我想了片刻，说，“我并没有做出任何选择。我可不想成为神经病……我只是不想看到那家伙——夏季死掉。我喜欢她。并且愿意为她冒险——”
“你还不懂吗？”爱丽丝凑近我的脸，她的语气十分凶狠，看样子她很不待见我。“你还不懂记忆是无法被改变的吗？这不是时空穿梭，也不是另一个世界——这是记忆。任何妄图改变记忆的事情都是徒劳——无论你怎样改变，记忆都已经早已埋在了你的脑袋里。你无法改变。
“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重新进入轮回，直到你迷失在记忆之中。”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嘟囔道，“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还没能努力就宣布放弃。而且——”
“你以为这是电影？你还想着你是冒险小说的主角？你什么都做不到，前三次轮回的你没能做到的事情，第四次的你依旧没能做到。你如果真的想要帮助她，就遗忘她而不是做些没必要做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是没必要做的事情？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帮助她的最好方法是遗忘？你怎么知道我如果选择救她不会有好结果？我喜欢的是夏季，又不是你！”
我听到我的低吼响了起来，而爱丽丝也被我的话弄得愣了愣，没有光的屋子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刚才爱丽丝的话让我很生气，我不能忍受夏季就这样离开我，她没有这样的资格让夏季死去。
“对不起。”我小声的说。
“你……你总是这样。固执又不肯听话。”爱丽丝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前几次的轮回你都没能成功，这一次你也一定不会成功。
“你啊，为什么一定想要救她呢？”
说到为什么……
那还用说？
因为我喜欢她啊。
爱丽丝不再看我，她转身走到货架前，拿起一个罐子，轻轻抚摸着罐身，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看着瓶子里悬浮着的白色气体在迅速的凝结，随后又慢慢散开。随着爱丽丝的抚摸它们又再一次聚在一起，就像是无自我意识的细胞一般。
“这是什么？”我问。
“记忆。”她轻轻的说。
记忆？
“是的，记忆。”她说，“这里的货架上，每一个瓶子都装着一段记忆，都是从各种各样的人那里搜集来的被遗忘掉的记忆。这其中有你认识的人的记忆，当然也有你不认识的。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忘掉了一段记忆，而我们则会将这些记忆搜集到一块。将它们储存起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搜集记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黯然，我看她低下了头，那团烟雾又开始凝成一团像是固体状的东西，不住的蠕动。
“因为总有些记忆会被遗忘。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也无论你想不想忘掉。或许有些痛苦的回忆会让人不愿去想起，或许有些事情过得太久已经模糊不清。总之这些记忆都是被人们抛在脑后的东西。
“比如这个。”她举起手中的瓶子，“这是一个悲伤的父亲的记忆。他的孩子在幼年时因为疾病而离开人世。他无法忍受这段记忆，于是他选择了遗忘。这便是他脑海中有关他的孩子的记忆。”
“而这一个——”她放下装着父亲记忆的罐子，又拿起一个小一号的瓶子，这瓶子中的气体很稀薄，只是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上去像是不存在一般，“这一个是一名想要成为小说家的孩子的记忆，他是如此喜欢这个梦想，但是生活却迫使他却选择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于是这个装有梦想的记忆便被他尘封，直到他遗忘这段记忆。”
她将瓶子放在了它该在的地方，瓶中稀薄的气体死气沉沉的蜷缩在瓶底一动不动，翻不起半点涟漪。
她沉默了片刻，将手伸进领口，扯出了一个东西。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吊在脖子上的瓶装挂坠。
“这是……一个女孩有关一个男孩的记忆。”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哀伤，我从没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虽然我对于她的记忆很有限，不过在我印象中，她一直以来都和夏季一样，是一个不吐槽会死星人。
“他怎么了？”我好奇的问道。
“离开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掩饰不住她的悲伤，这个瓶子中装着的一定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我没有问她，她看上去也不像想要说给我听的样子。
“他很重要？”
“很重要，是我最重要的人。”她说。
她重新将瓶子塞回衣领，我看着玻璃中的那点雾光消失在她的领口，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她。
“你们怎样将记忆取出来……我是说，这些东西看上去只是一团雾，我都不知道它是怎样运转。而且——万一遗忘这些记忆的人想要回忆起这些记忆怎么办？”
“你不用知道这个。”她的语气有些生硬，听上去是刚才的事情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你现在要做的只是脱离这段轮回记忆而已。”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搜集这些被遗忘的记忆吗？”我依旧不依不挠的追问她。
“不是我，是我们。”她说，“我们的工作并不只是搜集记忆，还有修复记忆。就像你这样的情况……当然，如果你自己不远忘掉这段记忆，谁也帮不了你。”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如何脱离这段记忆的问题之上。我有些语塞，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要如何去遗忘掉夏季。
当然，另一个问题就是，我根本不想遗忘夏季。而且我更想知道，如果夏季在这段记忆之中死掉了，那么在现实世界里她到底怎样了。
“我一遍又一遍进入你的记忆，只是为了将你从这段记忆中释放。”她轻声说，“我想帮你。我想让你从这段记忆解脱。求求你，停止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轮回记忆每一次的轮回都会让你更加陷进回忆，每一次轮回都会让情况更恶化更加难以预测，你不知道这段记忆的结局是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迎来终结——相信我，我从不会骗你。”
这句话有点奇怪……我这之前不知道她，她为什么会说她从不骗我？
“你——”
一缕光线射进来，照射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大脑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等等，这个屋子。怎么会有光线？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听上去像是车轮和地面摩擦产生的声音。我听到一只猫叫的声音，和汽车尖锐的鸣笛声。然后就是重物撞击的声音和坠落的声音。
奇怪。
我明明都在这间屋子里了，这个声音为什么还是如此清晰？
更重要的是。
夏季呢？
崩塌。
我终于知道那道光线的来源了，这间屋子正在分解。一缕缕黑气从原本该是墙面的地方冒出来，光线直直的照射进这个房间，房间中的瓶子罐子都暴露在这阳光之下。
我听到了它们发出的哀嚎，那些记忆在阳光的照射下在瓶中翻滚涌动。
我看到那辆黑色的汽车，看到那只黑色的蠢猫蹲在马路中间。
看到了夏季。
再一次，那种疼痛又开始苏醒。我看到我的身体散发出黑色气体，它们消失在阳光之下，和那些哀嚎的记忆一起成为了阳光的祭品。
不——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在这里——
“第五次轮回——”
爱丽丝扑了过来，她的身体也在解离。我看到她的眼镜掉落在地上，一头长发高高的扬起在脑袋后面，我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了，却只能隐约的感觉到她和我记忆中的某个影子产生了重叠。
然后我看见分崩离析的世界，一缕缕黑气从我眼前掠过。将我的视线笼罩，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无法进入你的大脑最深层次的记忆。我进不去——第五次轮回。那里有东西在等着你——你要小心，他们会来阻止你离开这段记忆。”我听到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同时我有一个东西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拜托你，忘掉这一切。”
“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