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读与行的风景
7327600000061

第61章 印度惊奇(5)

这时我不能不想起,北京被强迁的大栅栏,哈尔滨被改造的道外市场和全国许多如老德里月光市场这样的地界!最能反映老百姓原生态的老市场,最能给老百姓生计的老市场,在中国还剩几个?拆迁的力度可谓世界之最,是为了整洁,为了政绩,为了神圣的目标,还是为了开发商的钱包?

遭遇乞丐

到德里的第一天,中午在一家中餐馆吃饭。说是中餐馆,厨师和服务人员,没有一个华人。其实是一帮印度人照着中国的菜谱,比照印度人的口味,做出的不伦不类的一种菜肴。不过,合着我们从国内带来的榨菜和辣酱一起吃,还可口。我们更喜欢饭店幽雅的环境和服务人员的衣冠楚楚。很有意思的是,那西式打扮的男服务生,为每桌上了一个很阔的铜火锅,那锅里只是普通的菜汤,锅下也没有炭火。后来在许多中国餐馆吃饭都上这样的铜火锅,看来印度人把此锅当作中国人喝汤的用具了。印度人多数信教,没有饮酒嗜好,饭店里没有烈酒,我们只好要了啤酒,那酒淡淡的,我们全当了饮料。

酒足饭饱后,我们刚走出酒店,就被一帮人围住,一个个衣裳破旧,污头垢面,一齐把手伸向我们,满脸的凄苦和渴求。为首的是个妇女,岁数不大,披着一身灰突突的纱丽,很瘦弱和憔悴,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有三四岁的样子,我们能看清的只有那双可怜的眼睛在忽闪,其形象如非洲的饥饿儿。那女人脚下还跟着两个孩子,女孩儿稍大,五六岁的样子。面对这一大帮乞丐,我们真有些不知所措,都把手指向了我们访问团的团长——新华社国内部主任万武义。这下子可好,这群人把老万围住,那个小女孩儿,突然在他的面前连着翻了几个跟斗,并不优美,但很叫人生怜!这当然是有偿表演了,我们督促老万快拿钱。正好我们刚在饭店用美元换了卢比,老万拿了一张100卢比,给了那个小女孩儿,那孩子还没看清面额,就被她母亲抢到了手里。按货币比价,100卢比大概还不到人民币的20元。我们以为老万给那孩子的钱还可以。他也是陕西老区的苦孩子出身,当年是从当县的通讯员起家,以为老百姓说话、善于搞舆论监督出名,当过陕西、湖北分社长,现在成了国家通讯社的大腕。他的仁爱之心如旧,真的让我们感动!

这下子老万惹事了,更多的乞丐蜂拥而至,这回他们可碰到中国的“大款”了!人人争相献艺,那女孩儿又表演绝活,她弯成弓字形,腰上套一铁环,她母亲把怀中的那个小女孩,放在她姐姐的肚子上,再让那小孩从那环中爬过去。那孩子爬得很慢,我看那弯着腰的孩子的腿在颤抖。这不但不优美,却有些残忍了。正当我们大家都有些为难时,导游阿伦赶来了,他毫不客气地把这帮乞丐都赶走了,让我们上了车。当他听说,万主任给那孩子100卢比,大为惊讶:“给的太多了,到印度访问的外国部长,给小费最多只给100卢比!”我们笑着说:“这回访问回去,老万就要升副部级了!”后来在印度听说,一个流浪的母亲,无力抚养幼小的一儿一女,最后100卢比卖掉了小女儿,为了给小儿子一口饱饭。看来100卢比是一个很大数额的钱。

阿伦接着教导我们一番:你们这样同情印度乞丐,我很感动!但你们最好不给他们钱,给他们一点吃的就行。刚才万主任给那孩子的钱到不了她的手,也到不了她母亲的手,回到家要交给他的父亲,他会拿去喝酒,晚上一高兴又会制造出一个孩子,这个家庭就更困难了!听阿伦这样一说,我们都笑起来了,没想到善良的万主任到印度闯了祸!从此之后,我们吸取了他的“教训”,把援救印度乞丐的“资金”换“食品”了,表现最好的是人民日报的李丽辉小姐,她怕吃不好印度的抓饭,带了半箱子饼干和点心,一路上都送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了。来前李正在辽宁省的灯塔市代职副书记,我们说你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印度扶贫吧!

没想到,后来我们在印度的那些日子里,我们接触最多的印度人就是乞丐,他们如影相随跟着我们,他们中有妇女儿童,老弱病残者,也有壮实的小伙子。有生拉硬要的,也有当场表演的,或兜售小商品的。最可怜的是残疾人,在地下爬行跟着你。有时运动速度惊人,我们在前面跑,他也追得上。最可怕的是,有的人揣着一个竹篓走近你,突然打开盖子,伸出一只眼镜蛇,吓出你一身冷汗!他是想让你看蛇的表演。乞丐最多的地方,一是交通路口,只要一停车,他们便拥上来敲你的窗户,做出种种穷苦的表情;再就是在旅游点,无论是风华绝代的泰姬陵前,还是在气势恢宏的古皇宫,他们都在夹道欢迎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过印度的乞丐也不可怕,他们常对你面带微笑,从来不加害你,也不报复你。

阿伦趁机给我们讲了印度的乞丐文化。乞丐是印度一个古老的职业,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现象。全国现在五百多万的乞丐,靠讨要维持生活。自古以来,种姓制度中最高的种姓——“婆罗门”也行乞,因此它符合“法度”。乞讨既是一种生存方式,也是一种灵魂解脱方式。在印度的历史上,佛教的创始人乔达摩·释迦牟尼和耆那教的创始人筏驮摩那,在悟道前都曾长期行乞。他们都是舍弃贵族身份,离家出走,在追求真理的路上,风餐露宿,沿街乞讨,在苦行中终于形成了自己的教义和哲学。因此他们的宗教思想也倡导乐善好施。在印度乐善好施也是一种社会美德,因为印度教、佛教和耆那教都有“还债”的信条,一般人生之债有五类:一是神债,要敬神;二是祖债,要结婚生子;三是圣哲之债,要学习宗教知识,尊敬神职人员;四是人债,要款待不相识的人,为他们提供食宿的方便;五是生灵之债,要爱护动物、残疾人。同时宗教中的“轮回”思想中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使印度人以善待乞丐为自觉行为。这也是乞丐现象全世界都有印度最为壮观的原因。当然对这种有损社会形象和民族尊严的乞丐现象,印度政府也正在整治,但要想根绝,必须解决几亿人的脱贫问题,那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如果你以为印度的乞丐都是因为贫穷,那就错了。在离开新德里的前一天下午,我们去访问印度最大的经济周刊《商务世界》,当走出那座大楼已是华灯初上,那条有多家报刊办公大楼的“媒体大街”车水马龙。我们穿过大街向停车场走去。这时我看到路灯下的道边上,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坐在一摊烂纸堆里。我走过他身后时,见他正全神贯注,借着昏暗的灯光,正在手上的一个大本子上写着什么,那字一行行的,很整齐。我拿起手中的相机,在他的身后照了一张像,在闪光灯闪亮的那一刻,他回过头向我怒吼了,声音很大。我立刻双手合十,做出道歉的手势,他不依不饶,还在高喊。这时,我们同行的几个人示意我赶快离开,他们拿出钱给他(一般乞丐是不让照相的,如果你给他几卢比,他也不反对),可这位老兄坚决不要,还在高喊!后来听阿伦说,他不是在骂人,而是在说着很文雅的英语,说不经他同意就照相,是不尊重他的人格,他表示愤怒和抗议!

我吓得落荒而逃,他没有起来追我。看来我闯了比老万更大的祸,因为我的无礼损伤一个高尚的印度人的尊严,至今我还十分后悔。阿伦说,乞丐中不仅有贫穷的百姓,还有来自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达官显贵和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突感万事皆空,弃一切物质享受,云游四海,去追求精神的自由。我所伤害的这位先生也许正是这样的人,也许他撰写的正是一部关于人生的哲学的思考!

实在对不起了!

阿伦和阿菲

阿伦和阿菲是我们在印度结识的朋友,他们都毕业于尼赫鲁大学,是新德里一流的汉语翻译。我们有幸和他们一路同行,这两位既是我们的导游,又是我们认识和学习印度文化的导师,最后成了我们亲密的朋友。

认识阿伦是在新德里国际机场,那天半夜他就到了接机大厅等候。这次中国使馆把接待中国记者的任务给了阿伦旅游公司,阿伦感到很荣幸,作为老板他要亲身出马,在德里的一百三十多个汉语导游中,阿伦是资格最老水平最高的。凌晨时分,当我们推着行李走出大厅时就看到了阿伦的微笑,那笑很真诚也很滑稽,他那两撇很重的胡子向上翘着,眼睛闪着神采。他把那金黄色的花环挂在我们每个人的脖子上,用很纯正的汉语向我们问好,欢迎我们的访问。他和司机还有那个小助手一起把我们的行李装上车,在印度老板是不可以和工人一起干体力活的,可阿伦干得很认真。当时,我们也并不知道他是老板。一上了车,阿伦就拿起话筒开始履行导游的职责,滔滔不绝地介绍印度的历史和新德里的现状,不紧不慢,说得很溜,我们基本可以听清。

天色微曦,阿伦把我们送进宾馆的每个房间,忙活了一宿的他也该休息了。上午8点多钟,我起来散步,看见阿伦正坐在餐厅喝咖啡,满脸的疲惫。昨天他整宿未曾合眼。我向他道谢致歉,他说当导游都是这样。9点钟,他又领着我们进城参观,每到一处景点,他先把我们集中在一起,他说:“我们上课!”然后仔细讲解。印度的历史和宗教特别复杂,阿伦讲得很通俗,年代和人物说得很清楚。每到一处我们都受到乞丐和商贩的纠缠,他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给乞丐钱,看好什么东西,可以把小贩引到车上来,他帮我们砍价,东西到手再给钱。他也领我们去了几家高级礼品店,他总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和老板商价,他说看不中不要买,店里有茶水,还有干净的卫生间,你们好好休息。说着他还神秘地笑了笑。

在德里的第一天晚上,阿伦把我们送到中国大使馆接受宴请,我们出来时,已快到10点了,可阿伦还坐在车上等我们,晚饭还没吃,我们十分不过意!他说,我们印度人吃晚饭很晚的,还没到点。每次吃饭,阿伦从不和我们同桌,他信奉印度教,吃素。我们请他喝茅台酒,他只是象征性地舔一舔,我们从国内带来的食品他从不吃。

阿伦是个很节制,很有分寸的人。在离开新德里的那天,在回宾馆的路上,他说:“明天阿菲接替我做你们的导游了,这几天和中国朋友相处得非常好,要分别了真有些舍不得,我给你们唱几首歌吧!”他说得很动情,歌也唱得很感人。《月亮代表我的心》是他献给我们的第一首歌。“你问我爱你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没想到,一个印度朋友把中国情歌唱得这么情意绵绵。我们说,阿伦是不是有中国女朋友?他说:“有!就是阿里山的姑娘。”说着又唱起了《阿里山的姑娘》,唱得很有味道。我们又说,印度美女这么多,你为什么喜欢中国姑娘?他说为了学中国语言,学中国文化。他说,他是先学会唱中国歌,后学会说中国话的。那时台湾朋友来的多,他和他们学会许多邓丽君的歌。他说:“唱着中国歌,就知道了中国人的心,对学习汉语也更有兴趣,也更有信心了。”

也许,阿伦唱的那首《爱拼才会赢》才能代表他的人生态度。“人生好比海上波浪啊,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好命歹命,总嘛要照起工来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阿伦的人生经历就是对这首歌的最好注解。他从小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艰辛的生活。阿伦从小聪慧好学,对中国历史文化特别有兴趣。1985年,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公立的尼赫鲁大学的外语系中文专业。学习其他外语的一个班都有几十人,他所在的中文班只有三个学生。对于从小就说英语和印地语的阿伦,学中文像爬喜马拉雅山一样艰难,但是他以百倍的努力,突破一道道难关,终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然而毕业就失业了,他没有用武之地,那时的中印关系十分冷淡。为了赡养含辛茹苦的母亲,他到歌厅去唱歌,专唱他喜爱的中国歌曲。一个名校的高才生沦落到歌厅唱歌,他饱受白眼,但优美的歌喉和忧伤的情感也感动了许多人。

有一天,阿伦唱到最动情时,一位先生把他叫到跟前,问他能不能当汉语导游,他说,我可以试一下。当时整个德里只有一个汉语导游。第二天,他去了。对着那一群人大声地说:“你们好,我叫阿伦,从今天开始我为你们服务!”可是那些人只是对着他笑,一句话也不说。阿伦有点蒙了,难道我说得不对?他放慢了速度又说了一遍,大家还是不吱声。后来接待方告诉他这是个聋哑人的访问团。这回阿伦也笑了,他打着手势让大家上车,从此开始了他的导游生涯。当时他想,只有手势我都能带团,再说我的汉语也可以。这样他给自己增加了信心。他再接中国团,先给大家唱汉语歌,取得好感,然后再说汉语,先慢后快,越来越熟练。开始只能说些生活用语,后来就能给游客“上课”了——讲历史和文化。经过十多年的打拼,阿伦成了德里最好的汉语翻译之一,他还成立了以“阿伦”命名的旅游公司,我是在我们乘坐的旅游大客车的窗户上看到阿伦公司的牌子的。他的手下有25个汉语导游,每年接待一百多个中国的团组,只有要客或其他导游忙不过来时,阿伦才亲自出山的。

现在的阿伦成了大忙人,他除了打理自己的公司,还时常被请去给重要的中国团组当翻译,一天的佣金要1000美元。他还和自己当年的汉语老师办了一个汉语学校,在德里汉语很热,想学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教不过来。阿伦的夫人是位英语教师,儿子也是搞英语的,他非常希望有机会让夫人和儿子一起到中国当英语教师。我们都表示欢迎,还希望他能到中国开个人演唱会,唱印度歌也唱中国歌,一定能火。阿伦说,我最大的愿望是到北京开一家印度餐馆,中等价位,最好在大学区,一个临街的二三楼上,从外面能看到印度的歌舞。大家都说,这是个好主意。财政部办公厅的欧主任说可以帮他联系上层,中国税务报的邵社长说帮他争取政策,还有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央电视台的几位哥们儿表示开业时一定去给他捧场,全车一片笑声,阿伦说,我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第二天,来接替阿伦的是他公司里的一个小伙子,他也是脸色黝黑,但个子不高,高眉深目的,长得很帅,一身牛仔服,很干练的样子。他开宗明义:“我是你们的新导游,名叫菲格斯,你们可以叫我阿菲,是草字头的菲,可别叫我飞机的飞,那我就成‘阿飞’了。我可是个本分的孩子!”这小子把我们逗乐了,他的语言可比阿伦丰富多了。但一正式解说,就不灵了。他的语速太快,运用的词汇太多,再加上话筒的变声,我们几乎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我们让他慢点说,又让他把话筒声音调小,他急了:“说话是我的工作,我知道怎样才能做好!”最后他干脆关掉话筒,面对着我们给大家讲解,这要多费些气力,阿菲还是很敬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