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疴近消散
嘉宾复满堂
自惭居处崇
未睹斯民康
韦应物在任苏州刺史时,写了《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一诗。
韦应物少年时以三卫郎的职位侍奉唐玄宗。后来又先后担任过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他少年得志,而且仕途颇好,因此其诗主要歌咏田园生活,闲情逸志颇高。存在决定意识,诗人也不能超越。
但是很为可贵的是,韦应物在他的诗中,在描写日常生活情景,表现苏州文化的强盛,抒发自己的胸臆的同时,进行了自我反省。“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惭愧自己官高位尊,为一方父母官,却未能使地方经济更加发展,使百姓安居乐业,过上更为幸福的生活。
按人性的逻辑,人们总是为自己评功摆好的。皇帝们,封疆大吏们,地方官员们,总是宣扬自己的统治是最为清明最有效率的,其治下的社会是盛世,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期,“莺歌燕舞,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其治下的百姓,则是温饱的,小康的,幸福快乐的。有反躬自问的,有自相谴责的,但那多半是遇到重大灾难,遇到百姓造反,遇到政权不稳、官位不稳的时期。社会压力太大,舆论压力太大,道德压力太大,不得不为。那时皇帝们、官员们会真诚或假意地做自我批评,甚至下罪己诏之类的文书。但是,在社会稳定时,在官位稳定时,尤其在仕途“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是不容易自省与责己的。
韦应物的小日子很好:“官署前排满卫士的画戟,内室里散发着缕缕清香,海面上的风雨飘然而至,亭阁顿时使人心清气爽。”他在自己的官所“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喝着美酒,听着才子们吟诵其得意之作。这生活实在是美之又美。偏偏就在如此的优美之所,如此的良辰美景,如此惬意的生活中,他能良心发现,官德未失,从自己的官所、自己的生活推及到了百姓,对其治下的百姓表示了同情与歉意。
杜甫曾作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面有穿透时空的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但那时的杜甫,地位低下,生活极为狼狈:“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这种处境下,在为自己着想的同时,为他人为寒士着想也是在逻辑之中的。似韦应物那样,在官场得意、生活舒适之时,还能为其为官之地的百姓着想,实为难能可贵。
中国的官员们,长期以来被视之呼之为“父母官”,似乎他们的统治,就是在供养着百姓保障着百姓。这其实不符合社会的真实,更不符合西方民主政治的原则。视民众为“子”,多少还含有对民众的轻蔑与辱弄。但是,即便如此,历代很多的官员也扮演不好他们所定义的角色。搜刮百姓,欺压百姓,蹂躏百姓,几乎是他们为官的主要内容,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不断升官,几乎是他们的最高追求。因为百姓的困苦而自责者少,同情者少,想方设法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者更少。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官员的身份已经从封建社会的父母官、国民党时期的老爷,变成了人民的“公仆”。“公仆”的概念与定位,是《共产党宣言》的起草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老人家确定的。“公仆”者,即民众的勤务人员是也;领导者,服务是也。对于这一界定,大部分共产党的官员是接受并遵循的。像开国的许多功臣,如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等等,做得极好;像焦裕禄等等地方官员,做得也无可挑剔。可是,也曾出现过贪官刘青山、张子善。改革开放之后,由于市场经济体制在逐步确立中,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无序现象,官员贪污受贿者令人触目惊心。这几年,被惩治了的各级的贪官成千上万。人大副委员长成克杰在内,政治局委员陈希同、陈良宇在内。官位在韦应物一级的,有好几百甚至上千吧。这些贪官,大部分也曾经是有抱负有作为的,也是为社会为百姓做过许多好事的,但可惜,因为他们不能约束自己,不能像韦应物般检视自己,脱离了民众,背离了共产党的纪律与宗旨,因此,只能走上十分悲惨的道路。
今天的官员,在待遇、俸禄等方面比韦应物应强得多,但在精神境界上,似乎有不如韦应物们之虞。今人们,应当学学古人,学学古代官员的人本意识与自律、自责、自警、自省的精神。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读古人这样的诗句,让人有“叹息肠内热”之感。我们的住小楼住别墅住洋房甚至出国如串门的官员们,我们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的“公仆”们,应当经常读读这样的诗。
2008.11.22